小劉主任全不似平日裏一副殷勤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的誠懇說:“費縣長,其實這也不是我的決定,是通過集體研究決定了的。”


    費柴問:“什麽時候研究的?我怎麽不知道?縣裏其他領導也是這種待遇嗎?這要是讓老百姓知道了,影響多不好!直接破壞我們的公信力,現在非常時期,公信力是最重要的。”


    小劉主任說:“縣裏有這種待遇的隻有您一個人,至於說影響,出了雲山我不敢說,在雲山以內,誰不知道是您救了雲山幾十萬人?這點待遇就算是雲山人民的心意了。而且聽說您的嶽父母也要來,到時候也總要給老人家安排住處的啊。”


    費柴說:“特殊待遇我是要一點的,畢竟我還有孩子要照顧,不然我就在辦公帳篷裏搭張床就好了。我看就這間,其餘的都劃歸醫院使用,就這麽定了,別說不行!去找兩張床來。”


    小劉主任知道拗不過他,隻得去了,不多時就叫人搬了兩張折疊床來,床單被單也一應俱全,費柴安排了兩個孩子休息,又迴到辦公帳篷,詢問了庫存彩條雨布發放情況,又處理了些公文。周軍就打電話迴來(經過48小時的搶修,雲山的電信基站已經恢複了大部分,並且加裝了一部分老式的應用電話,因此一般的辦公通信還是可以滿足的)說:原本的道路情況還不錯,一直有試圖省過路費的司機走那條路,隻是由於缺乏養護,加之地震造成的滑坡和塌陷,道路坑坑窪窪的,但尚可通行,通過連夜的搶修,正在逐步恢複中,剛剛第一批救援和誌願者車隊剛剛通過了路口。


    費柴一聽大喜,昨天離開不久就聽說有一支參與救援的軍隊到達了南泉,但因為是從高速公路直接過去的,南泉又災重,所以一直未往雲山分兵。於是他對周軍說:“老周啊,要是有增援的部隊抵達,你一定要留下一支有爆破經驗的工兵分隊,幾小時前,長河鄉傳來消息,他們那裏由於地震造成了地質形態變化,正在形成一個堰塞湖,我已經囑咐他們日夜巡邏觀測,這要是化成泥石流衝下來,又得倒黴一大片。


    周軍說:“你放心,我一直在這兒盯著,要不先派煤監局的老何先上去看看?這些年咱們雲山的煤礦都挖空了,老何正閑的無聊呢。”


    費柴忙說:“那太好了,那上麵正缺個有點分量的幹部呢。”


    正說著話,縣宣傳部長呂浩、電視台台長李安和電影公司經理又搭著夥來了,原來為了安撫民心(雲山的群眾隻是受驚嚇較重,人員傷亡少,因此情緒尚好)呂浩準備安排幾場文藝演出,李安和電影公司經理準備在群眾聚集處使用大屏幕和放露天電影,都已經做好了計劃,前來做請示的。於是費柴特別叮囑:現在組織大型集會活動必須要注意安全,在活動前要反複播報防震減災知識,說明緊急情況下的逃生方法和路線,要至少播報三遍以上。送走了他們,費柴忽然覺得一陣眩暈,眼前有些發黑,趕緊扶著桌子呆坐了一會兒,才覺得好了些,然後又感到口幹舌燥,於是又打開一瓶水,喝了兩口。


    正想緩口氣,萬濤一頭又撞了進來說:“老費你說怎麽辦!都這時候了怎麽還有人渣啊。”


    費柴一愣,問:“出什麽事了?”


    萬濤說:“還能有什麽?小偷兒啊,還大都不是本地的,本地的幾個重口還都老實,可就是來了些試圖渾水摸魚的,這一地震,老百姓要麽把值錢的東西都帶身上,要麽就是急著逃出來忘了鎖門,這下倒好,他們到來發國難財了,抓了十幾個,卻又沒地方關,好歹也是條命總不能關在危房裏。”


    費柴說:“這種情況每次大災後都有的,記得以前在鳳城,大地震後救援部隊抓了一大幫趁火打劫的,沒地方關,又沒辦法處理,還得派人看著他們管吃管喝,真的很麻煩……那現在怎麽處理的?”


    萬濤說:“又派了一批人去南泉救災,我手下是真的沒人了,多虧了方縣長老領導帶了一群老頭那兒看著呢,我一人給發了一個紅袖套。”


    費柴說:“我看啊,咱們人力物力資源都有限,就借鑒一個以前部隊的方法,也別全讓老頭看著,找些年輕的,有點治安經驗小夥子,搭著幫幹,反正咱們現在缺人,不能讓這些人渣白吃白喝咱們的,監督著強製勞動去,反正現在到處都需要清理,有的是活兒!”


    萬濤一拍大腿說:“好辦法!正好剛才工商上來匯報,說是有些店主想趁亂哄抬物價,問我是罰款還是封店,我看啊,再加上一條強製勞動,要坑人就別想有好日子過!”


    費柴笑道:“你真行,不過我個人意見,其他的倒也罷了,封店千萬要不得,不但不能封,還得保證評價供應原料,唉……幾十萬人要吃要喝,市場絕對要保持正常運作,不然引發民變不是不可能的,這麽大的地震我們都躲過了,這後麵翻船就太不值當了。”


    萬濤說:“對對,是這麽個理兒。”說完看著費柴說:“老費啊,不是我說你,眼窩都陷進去了,兩天多沒睡了,還不歇會兒去?”


    正說著,門口又進來一個工作人員,才一探頭,見兩個縣領導正在說話,覺得不好打饒,又縮了迴去。


    費柴就苦笑道:“你看老萬,不是我抱怨啊,你們都跑出去做具體工作了,就把這兒甩給我一個人兒,小劉主任還得兼著照顧後頭的醫院和整個指揮部以及周邊群眾的吃喝拉撒,也是忙的腳不沾地啊。”


    萬濤笑道:“這還不簡單,範縣長才打了電話迴來——說是你的電話沒打通,才打給我。說她留下救援隊伍和物資馬上就趕迴來,我看啊,你趕緊去歇會兒,我在這兒頂一陣,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就去喊醒你好了。”


    費柴說:“那怎麽可以,看你眼圈兒也紅了,也是熬了兩天。”


    萬濤於是上前把他拉起來就往帳篷外麵推,邊推邊說:“我剛才才在富林辦公室眯了會兒眼睛,你隻管去,去,最近這心肯定是操不完了,不在乎這一會兒。”


    費柴一則是實在困倦了,二來也是盛情難卻,也就順水推舟迴到了自己的帳篷。


    迴到帳篷,見小米已經睡著,楊陽卻還坐在小米床頭陪著他,見費柴迴來忙站起來輕輕喊了聲:“爸……”


    費柴對她微笑了一下,走過了低頭看了睡熟的小米,然後又對楊陽說:“他睡了?”


    楊陽點點頭。


    費柴又伸手在楊陽的頭上摸了摸,楊陽趁勢抱了他,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費柴隻得輕拍她的後背說:“行了,你也休息會兒,這幾天就靠你照顧弟弟了。”


    楊陽又點頭,卻不鬆開費柴,費柴隻得又說:“楊陽,爸爸也想睡一會兒。”她這才鬆開了。


    看著楊陽睡下了,費柴才去脫了鞋躺下,可偏偏奇怪的很,明明是困倦的要死,可卻怎麽也睡不著,隻得又悄悄的輕手輕腳的起來,從桌上抱了尤倩的骨灰盒,先就這麽抱著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楞,然後才覺得睡意上來了,就把骨灰盒放在枕邊,自己也躺了下去,居然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雖說睡著了,費柴自己卻不覺得自己是睡著了,反而覺得自己正亢奮著,忽然就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我說我不來我不來,偏要把我弄來。”


    費柴一個激靈,定睛一看,居然是尤倩,正氣鼓鼓的看著他,費柴趕緊一把抱了她,眼淚跟著就下來了,說:“原來你沒死啊,疼死我了。”


    尤倩道:“你到希望我死哦,你就又可以找別的女人來,姓蔡的姓張的有的是。”


    費柴抱著她吻道:“不了,不了,以前全是我的錯,是我混蛋,你就原諒我,我最愛的最舍不得的還是你。”


    吻著,卻覺得滿嘴堅硬冰涼,又有水滴滴到自己的臉上,於是疑惑地看看天空說:“怎麽這帳篷還漏水?”再看尤倩,卻是一團漆黑,人也醒了,原來卻是把骨灰盒抱的緊緊的,而身邊坐了一個人正是範一燕,也哭的稀裏嘩啦的,這就是剛才的‘雨水’了。


    費柴不好意思地強笑了一下,又覺得臉上癢,於是一邊坐起來,一邊伸手去抹臉,卻發現自己也是一臉的眼淚,原來人在夢中也是會哭的,可他至今為止唯一的一次夢中哭泣卻被範一燕看見了。


    範一燕見費柴醒了,忙把他往下按,並說:“你再休息會兒,老萬說你剛迴來沒多久。”


    費柴說:“你們還不是一樣?你也才從市裏迴來嘛,那兒的情況咋樣了?”


    範一燕從包裏翻出紙巾,遞給了費柴一張,然後又拿了一張自己擦眼睛說:“太慘了,都不知道該怎麽說,我差不多是逃迴來的,多虧雲山有你。”


    費柴歎道:“可惜我救不了更多的人,本來我應該能做到的。”


    範一燕說:“不是你的錯,你盡力了。”說著又低頭看著尤倩的骨灰盒,手在上麵撫摸著說:“我隻是還不敢相信倩倩已經去了。”


    費柴又長歎一聲說:“生死有命……其實也是我的錯,我要是堅持讓她來雲山,或者前晚多給她打幾個電話就好了……”


    範一燕說:“你別太自責了,若說對不起倩倩的,最多的還是我。”


    費柴知道她是在說兩人的情人關係,於是就說:“沒事了,錯全在我,跟你說啊,剛才倩倩迴來了,數落我對不起她的事,沒提到你。”


    “真的呀。”範一燕說著,眼睛就是一亮,隨後又黯淡下去說:“隻是她不知道罷了。”


    費柴勸慰道:“現在還有什麽事情能瞞得過她呀。”說完,兩人相視一望,俱都長歎了一口氣,再想說什麽,卻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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