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等耿秋蘭發怒,好再多刻薄幾句,可對方文風不動,隻是淡淡地望著自己,明明半句話都沒說,耿秋蓮就是覺得自己被鄙夷了。


    心嘔!不等耿秋蘭開口,她繼續挑釁。「就算沒有皇後娘娘,也有貴妃娘娘呢,也許她們年華不再,比不得姊姊美豔,可少年夫妻老來伴,她們和皇上的情分可不是一個新人能比得上,我要是姊姊,第一件事就是先把這副似笑非笑的惹人嫌模樣先給改了。」


    耿秋蘭依舊與她對望,繼續一副「似笑非笑的惹人嫌模樣」,看得耿秋蓮火氣更盛,本想再接幾句,可車夫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大小姐、五小姐,慈雲寺到了。」


    聞言,耿秋蘭狀似無意地拍拍自己的衣裳,好像與耿秋蓮同坐一車便把她給弄髒似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令耿秋蓮恨得咬牙。


    她猛地轉身,跳下車,領著婢女先走了。


    耿秋蘭在她身後緩緩下車,也領自己的貼身丫頭、嬤嬤走進寺裏,隻不過她走的是另一條路,前往一間僻靜廂房的道路。


    他的背影被一圏光暈包圍,晃眼的光芒裏,有無數細小的灰塵在飄搖舞動。


    總是情不自禁地,看見他的背影,她就無法忍住笑意,好像有股暖暖的東西從心髒中間往外,不斷地汩汩冒出。


    她深愛他,確定到不能再確定。


    那時,皇帝聖喻,讓她三年後再參加選秀,她便明白自己躲不過了,此生與他無緣無分,隻能待來生,既然如此,何苦讓他們在這一世相遇、相知、相愛?


    他總是偷進她的香閨,與她並肩躺在床上,說一夜情話。


    聖喻傳進耿府那日,她整整哭上一天,她無法遏抑那份深沉的悲哀,直到他出現,濃濃的甜蜜才覆蓋了噬心的苦澀。


    那夜,她說:「我無法負荷這麽沉重的失望。」她想把身子給他,但他拒絕了。


    他說:「我相信柳暗花明,隻要夠堅定,我們一定會在一起。」


    這話是哄她的,耿秋蘭很清楚,他擔心一時的衝動會害苦她,倘若選秀勢在必行,失去頁節的自己,就算不被惱羞成怒的皇帝活活打死,父親也無法讓她活著破壞耿家名譽。


    他愛她,無法忍受她受傷害。


    選秀名冊送進宮那天,她懸梁自盡,被救下後,母親跪在她床前,哭著哀求她,「上次選秀,一場莫名其妙的重病,你以為皇上不心生懷疑?現在如果你死了,豈非坐實皇上的猜忌?


    「關於皇上的種種,這些年你從祖父那裏聽到的難道還不夠多?皇上苛刻、偏狹,睚訾必報,你今日掃了皇上的臉,他日皇上必借口滅掉耿氏一門,秋蘭,救救我們吧,你弟弟還小,哥哥的前程全掐在你手上,你怎舍得為一個男人,鬧得耿家家破人亡。」


    靜靜聽著母親的話,心中五味雜陳,她隻是一個弱女子呀,何德何能背負這樣大的責任。


    「程溪。」耿秋蘭輕喚。


    程溪飛快轉身,臉上迅速掛起一道笑容,她也做同樣的事,隻不過兩人都做得不夠好,所以他們從彼此臉上看不見開心,隻有哀愁。


    他們都清楚,過了今日,再無見麵之時,皇宮內苑不是耿家,他無法來去自如,就算可以,她也不願意他冒這個險。


    「怎麽辦?」


    耿秋蘭臉上在笑,嘴巴吐出的卻是令人心碎的三個字,程溪明白,接在「怎麽辦」後麵的句子是什麽。


    怎麽辦?看不見你的日子,我要怎麽活下去?


    怎麽辦?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人人能去的陰曹地府,獨我沒資格前行。


    怎麽辦?我無法想象自己成為別人的妻子,無法忍受別的男人碰我。


    是啊,他也想問怎麽辦?他無法控製自己,他愛她、想她、要她,即使兩人之間隔了千山萬水、重重困難,他依舊不願放手。


    他沒有迴答,隻是向前兩步,將她緊緊地、緊緊抱在懷裏。


    「對不起。」他說。


    這三個字和她講的一樣教人心碎,因為她也清楚「對不起」後麵接什麽。


    對不起,我是個懦弱無用的男人,我無能為力陪你一生。


    對不起,我連帶著你遠走高飛的能耐都沒有。


    對不起,我保不了你、護不了你,我是個再糟糕不過的男人。


    於是她放聲痛哭,哭倒在他懷裏,「如果我死去,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照我們的約定走遍五湖四海,用你的眼睛幫我看,用你的耳朵幫我聽,用你的心幫我記住所有的好風景,好不?」耿秋蘭殷殷哀求。


    「不,如果你死去,我會立刻奔赴幽冥之境找你,然後,我們的魂魄就能照著約定,走遍五湖四海,看盡所有我們想看的風景。」程溪迴答。


    他或許沒有能力帶她走,沒有權利與她殉情,但他有能力決定在她離開的同時,與她走同一段旅程。


    「你何苦?」


    「我不苦,唯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懂得什麽叫做快樂。」他為她順順頰邊碎發。


    本是飄泊一生的江湖人,他沒想過會救下一名女人,然後此生為她羈絆,這些年不隻一次想離開京城,徹底斷絕兩人的思念,讓彼此的路都好走一些,但……不是他不做,而是做不到,他辦不到自己能力範圍以外的事。


    輕撫她細致的臉龐,程溪低聲道:「別苦、別傷心,老天爺對我們夠好,至少我們還有一個人可以想、可以思念,比起一生都不知道什麽是愛的人,我們很幸運。」


    他在安慰她,她明白,他總是這樣子,讓她在辛苦的生活裏挖出一點點的甜蜜。「我該為此感到開心嗎?」


    「至少不要痛苦。」因為她苦、他便苦,她痛、他便痛。


    突地,一聲悠長的歎息傳來,兩人同時一驚,程溪急忙把耿秋蘭護在身後。


    看見他的動作,齊熙風的歎息更深。他以為天底下沒有這種感情,自從父皇背叛母親,他變得主觀且偏激,認定愛情不過是男男女女在作戲,除非是自願入戲,否則沒有什麽感情可以牽絆任何人。


    那夜,他的人無意間在耿秋蘭的屋裏探到一個男人,他下令跟蹤,追出這段耿家刻意隱瞞的事實。


    玥貴妃計算錯誤,她以為挾製耿秋蓮,可以讓耿秋蘭因為姊妹情深站在她那一邊,卻不曉得這對姊妹勢同水火,耿秋蘭根本不會為她做任何事。


    非要挾製耿秋蘭的話,他倒是找到一個更好的切入點,隻不過在看到剛才那幕之後,他改變主意了。


    「你是誰?」程溪目露兇光,手指扣住兩枚暗器。


    他保護耿秋蘭的直覺舉動,讓熙風的心再疼一遍,當年,這是他對父皇的期待。


    瞄一眼程溪的右手,他是在警告對方別輕舉妄動,他既然可以看穿他的動作,便有足夠的能耐阻止。


    淺淺一笑,耿秋蘭推開擋在前麵的程溪,站到他身側,她向熙風屈膝為禮,秘密終究隱藏不住?也罷,或許天意如此,但願這位傳言中寬和溫厚的四皇子,能夠讓此樁禍事不累及耿家人。「問四皇子安。」


    四皇子?!聽見耿秋蘭的稱唿,程溪立刻將手中暗器發射出去,他已經無法思考了,就算要以一命換一命也在所不惜,他絕不能讓四皇子把這件事捅出去。


    「不要!」耿秋蘭大喊。


    同一瞬,熙風的手輕輕抬起,程溪疾射出去的飛鏢被納入掌心,如同他事先給的警告那樣,他的武功不會比程溪差,輕舉妄動不是好做法。


    一發不成,程溪抽出劍,刷地橫在熙風頸項間。


    淺哂,熙風沒把這個看在眼裏,他低聲問:「你以為殺了我,你們便能夠安然從這裏走出去?」


    「我無所謂,秋蘭能平安出去就好。」


    他失笑,搖頭。「君子不立危牆,沒有十足把握,我怎麽可能一個人來見你們?如果你敢再動一下,我保證,耿秋蘭不貞的事,絕對會比我的死訊更早傳出去。」他眼底沒有被威脅的驚慌,隻有篤定的滿滿自信。


    兩個男人對峙著,眼波交流間,他們讀出彼此的訊息,程溪退後一步,收下手中長劍,問:「你要什麽?」


    「合作!」


    「我為什麽要與你合作?」


    「如果比翼雙飛是你們的夢想,就必須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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