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瑞醒來的時候,枕邊已是空空,他心中一驚,忙起身穿戴,推門出去。他略顯倉促的腳步在看到院中站在廊下賞雪的身影而緩慢下來。


    此時太陽還未升起,冬日的寒風唿嘯而過,那人卻隻穿了外衣,連大氅都沒披,負手而立背對著他站在那裏,隻是抬頭看著外麵飄灑的雪花。天色昏暗的讓人分辨不清是清晨還是日落,隻覺得天地一片蒼茫。


    司徒瑞站在門口望了一會兒,又轉身取了他昨日的鶴氅搭在手上,這才慢慢地走過去,步子踩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林恪剛迴過神來,司徒瑞就將鶴氅披到了他的身上:“風雪太大,多穿些才是。”


    林恪猶豫了下,終於還是伸手抓住了鶴氅,迴轉身看著司徒瑞,伸出手指了指院中的地麵:“要出雪災了。”司徒瑞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直見得這一晚上,雪竟然已經到了膝蓋了。司徒瑞臉上的神情也嚴肅起來,低頭伸出胳膊自己丈量了下,又抬頭看看天空依舊飄灑的滿天雪花,忍不住蹙眉:“似乎……沒準備啊。”


    林恪嗤之以鼻:“你還能指望他們有準備?雪災之後他們能安置好災民,別鬧出流民衝擊府衙的亂子就大善了。”不過好在自家父親和柳義彥有先見之明,這兩人正會兒應該已經拿出對策了吧?


    林恪想的沒錯。


    昨晚上林如海得到了林恪在睿忠王爺府留宿的消息後,另一邊聽到林清如此說,柳義彥才恍然朝著窗外望了一眼,這才發覺竟然天色大晚。


    “林大人,學生也該迴去了。”他如此說著,就準備起身等柳絮過來一起走。林如海笑著擺擺手:“沒聽方才林清說嘛,外麵路上又濕又滑,你和柳絮也在客房住一晚上吧,天色這麽晚,萬一馬車打滑就危險了。”


    “這……”柳義彥左右思量了一下,最終還是自家妹妹的安危占據了上風,“既如此就打擾林大人了。”


    林如海見到柳義彥點頭,這才吩咐下人擺飯,準備用膳之後繼續秉燭夜談。而另一邊柳絮聽到可以住一晚,抱著黛玉的胳膊又蹦又跳;“還是在姐姐這裏自在!家裏的房子總覺得冷清清的,也沒人陪我一起玩。”


    後院裏麵黛玉和柳絮玩的熱鬧,直到三更天才終於筋疲力盡的睡下。而另一邊,林如海原本正在和柳義彥談論對策之事,直到半夜時分見到窗外飄灑的越來越大的雪花,他二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心中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


    雖說看了近些日子反常的天氣,柳義彥和林如海心底都有些不好的感覺。但眼見得雪災成真,兩人的心底都沉甸甸的。最後還是柳義彥開口:“林大人,明日怕是有一番忙碌了,不如暫且先休息,留著力氣等明日吧?”


    林如海點點頭,兩人這才帶著憂慮各自安歇了。第二日一早起來,林如海先朝著院外看了眼,這一看心也跟了沉了下去。早膳都隨意吃了些,立刻匆忙上朝去了。而另一邊柳義彥也隨後起床,又將自家妹妹托付給了林府照看著,也跟著上衙去了。


    此時的朝堂之中,司徒堯正麵色不善地看著底下唯唯諾諾地大臣。林如海見此情景,摸了摸手裏的奏折,還是跟著低下了頭,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心底默默地想著。而這邊司徒堯等了半天,終於有個大臣上前開口說道:“啟稟皇上,賑災之事本朝已有先例。先讓各府道州縣統計出傷亡人數,之後再減免賦稅,就會妥當了。”


    司徒堯的臉色愈發陰沉了:“我難道不知有定例?下了這麽多天的雪,為何竟無一人提醒下朕,將會有雪災?!非要拖到真出人命了,才會開始動作嗎?!”


    底下大臣各自麵麵相覷,古往今來的帝王對這種災難都極為的忌諱,生怕因為災難被人散播流言說自己的位子來的不正。這位可倒好,明明就是自己的位子來的不正,偏偏能如此的理直氣壯,不僅不輕描淡寫,反而還有種迎難而上的氣魄。


    廷下一時間寂靜無聲,高座上的司徒堯則直接將目光對準了林如海:“既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不知戶部可有何對策?”林如海見到司徒堯的目光看過來,心下反倒安定了,將奏折從袖口抽出,高舉至頭頂遞給了司徒堯身邊的太監,這才站在了當場等待旨意。


    這奏折就是根據昨日柳義彥的想法擬定而成,林如海原本並無貪為己有的念頭,但是柳義彥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大人,學生本就是一芝麻官,若是直接上書怕是會成為眾矢之的,大人本就是戶部官員,救災之事也屬分內之事。學生隻求能讓百姓少遭罪些,是誰署名並不重要。”


    林如海當時沉吟了許久,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朝廷的官員這麽多,為何偏偏給我?”柳義彥眼神清澈,神情溫和:“學生相信大人。”


    就衝著這份相信,林如海也不能辜負了柳義彥這份拳拳愛民之心。林如海想到此處,神情越發安然了,周圍的竊竊私語之聲充耳不聞,隻是低頭看著自己腳下。司徒堯原本焦慮的心情,在看了林如海的奏章之後,終於稍稍放下心來。


    “就照此做吧。”司徒堯言簡意賅地下了命令,這套集合了柳義彥、林如海以及林恪一些稀奇古怪小點子的應急預警體係終於第一次緩緩開始啟動,效果如何,隻能等災後再來評斷了。


    林如海被司徒堯任命成了本次雪災的主要負責人,近日裏忙的團團轉。而既然是臨時性的辦公衙門,林如海也很不客氣地直接抽調了六部當中的一些主事來幫忙負責,柳義彥赫然也在其中。


    奏折裏的一些點子想法是好的,但無奈國庫裏的銀子太少,見麵賦稅就意味著國庫裏的銀子會越來越少。林如海和柳義彥忙亂中猛地想起那日林恪說起的十字基金,於是連帶著司徒瑞幾人湊在一起又商議了一下,終於決定先試探下看看。


    林恪吩咐李秉言和何墨兒各自從鋪子裏抽調了一部分資金全部捐給了林如海所處的應急衙門,且指明隻能用於災民並且在賑災物品的外麵,必須要寫上‘百味齋’的字樣。


    此舉一出,朝野都為之震動。朝上的大夫們為此吵成了一團,大部分都覺得如此簡直是敗壞體統,不成樣子。但在京城的大小商戶裏麵,各自卻都眼睛一亮,似乎嗅到了什麽不同尋常之處。


    一時間大小商鋪通通揮舞著銀票朝著林如海所處臨時辦公場所而去,每日裏幾乎要變成了集市吵吵嚷嚷,最後當司徒瑞將全部的法子告知了司徒堯之後,司徒堯直接有了主意:想要‘冠名’?可以,十萬捐獻銀兩打底,上不封頂,各自競標拍賣,最高者得此冠名權。


    林恪在聽到司徒堯的決定之後,隻覺得這人比自己還大跳躍,竟然連競標拍賣都弄出來了。皇上是不能得罪的,窮急眼的皇帝更加不能得罪!林恪有了如此認知,在出了把血吩咐李秉言得到了百味齋的冠名權之後就不再做多餘動作了,免得被司徒堯當成了肥羊割幾刀就得不償失了。


    而另一邊司徒堯做出了如此決定,禦史們的奏折也跟雪花一般飄灑而來。最後他隻說了一句話,就讓那些個迂腐夫子通通閉嘴了:“你們任誰要是能幾日內湊出一百萬兩銀子給朕,朕就照你們說的辦!”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閉嘴。林恪從司徒瑞處得知此事,忍不住又連連感慨了幾聲。而另一邊,眼見得冠名權被百味齋撈走了,其他大小商戶都隻能望之興歎。


    大雪連續下了幾天,城外的流民也越聚越多,城中有富商寺廟公侯王府之處,也紛紛開始施舍粥飯。林府自然也不例外,林如海在忙,這事情就落到了林恪和黛玉的頭上,比起旁人家的清湯寡水來,林府的粥飯就實惠了許多,筷子插了都不會倒。


    “那些個人家也太糊弄了!”碧研出府轉了一圈,迴來恨恨地比劃著,“那粥裏都能照出人影來!”林恪聽聞笑了笑,招唿黛玉過來悄聲說了幾句,一會兒功夫就見到林府施舍粥飯的木桶前麵多了一條橫幅,上書‘京城珍珠鋪子,貨真價實,獨一無二’幾個大字。


    世上的聰明人不多,但模仿之人並不少。上午林府剛掛出去的條幅,下午就被那些個商戶學到了手,各自有樣學樣地掛起了各自店鋪條幅,宣傳標語。甚至有那財大氣粗的,直接又做了個木質豎立牌匾往施舍粥飯之處一放,顯眼指數爆表。


    有了如此好的宣傳手段,自然不能再拿清水稀粥糊弄,於是那些個商鋪麵前各自不用人提點的都換了實惠的幹飯炊餅,力圖吸引更多的災民前來。一粥一飯不值一提,但對那些個流民來說,卻是完全的雪中送炭。此時雖不見實惠,但這些富商都不是傻子,等這些個災民安置好了,將來必定是這些商鋪的忠實老主顧。


    見得目的已經達到,林恪這才吩咐下人撤去了自己的條幅。黛玉疑惑地看了看林恪,得到林恪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咱家都吃肉了,就留給別人些湯喝吧。”


    商戶們都能做到如此實惠,那些個王府世代侯爵之家,無論心底是多麽的不情願,也隻有捏著鼻子換上了更好的食物和禦寒衣物。一時間別處暫且不知,京城裏的流民除了晚上在寺廟安置之時有些不便,睡的不大好之外,剩下的吃喝禦寒之物都夠吃夠用,反倒沒有遭太多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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