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林恪迴到府中時,剛走到儀門前就被母親身邊的大丫鬟綠嵐攔住了,“大爺,太太請您過去一趟。”


    他本就是要過去看望下的,聞言抬腿就到了房中。房裏靜悄悄的,黛玉和林忱都沒了影子,隻剩下賈敏半靠在榻上,臉色有些蒼白。見到他進來,抬手指了指對麵道:“恪兒坐。”


    林恪坐下之後,賈敏揮揮手屋裏人就都散去了。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林恪見到這架勢,心裏也有些警惕起來。


    等到屋裏隻剩下母子二人之後,賈敏這才掏出一封信來,看著林恪神情嚴肅:“恪兒,我知道你從小就是有主見的,這封信,以後就交由你保管了。”林恪視線落到那封信上,又看看賈敏神情,這才抽出一目十行地看了。


    “閱兒信,吾明其意。寶玉落草銜玉而生,眾人皆曰此是大吉騰飛之兆。黛玉有汝教導,吾亦放心,思量再三,吾方有親上加上之意。然汝之所說所慮,甚有道理。拳拳愛女之心,吾諒之、欣悅之。罷罷罷!寶黛之事以後不必再提,汝亦安心休養為上。另:薛府姑娘前日入府,肌骨瑩潤,舉止嫻雅,吾冷眼觀之:待人接物不親不疏,不遠不近,可厭之人末見冷淡之態,形諸聲色;可喜之人亦未見醴密之情,形諸聲色。”


    信上字數並不多,林恪幾眼掃完,麵上不自覺帶了笑意,高興之餘甚至都忘記了顧慮賈敏心情。薛寶釵比黛玉妹妹先進府了?喜事!黛玉妹妹不用嫁寶玉了?大喜事!


    原著裏麵黛玉妹妹進賈府後,和寶玉過了幾年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生活,這才奠定了二人感情基礎。也因此之後薛寶釵進賈府,才引得林妹妹小性子大發,又在王夫人等人的故意引導之下,落下了個‘尖酸刻薄心胸狹窄’的評價。


    現在黛玉妹妹還好好在揚州城呆著呢,什麽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息同止;什麽言和意順、略無參商,通通都去死去死!


    賈敏瞅見林恪強壓著喜悅的模樣,知道他是愛妹之心深切,並無他意,隻是心中是否失落,就不得而知了。


    “恪兒。”賈敏的聲音將林恪飄忽的思緒拉了迴來,她看著林恪,良久方歎了口氣:“我知從那件事後,恪兒對你外祖母一家有諸多不認同。但那畢竟是你外祖母家,正正經經的親戚。今上重孝道,我兒將來為官做人,都要略略周旋一二才好。親戚間無事串串門走動走動是正理,喜歡便多去幾次,不喜歡便少去幾次。外祖母如有精神不濟思慮不周全的地方,如能體諒,就多多體諒。如真到了體諒不了的地步,那也盡量留些顏麵。”


    林恪知曉這些年賈敏一直關注著京城動靜,此時聽到她說出這一番話來,心內五味陳雜。賈敏囉囉嗦嗦這麽多,概述起來就一句話:看在老太太生我養我的份上,兩家盡量不要鬧得太僵硬吧!


    可見哪家父母,終歸是顧著自家兒女更多些!老太太更疼寶玉,更顧念賈府,最後可以為了寶玉舍棄黛玉;賈敏更疼黛玉,更掛念林府,現今也舍了寶玉維護黛玉,此乃人之常情。以己度人,林恪稍稍可以理解賈母的行為做事了。當然,隻是理解,並不讚同。


    從房中出來後,時辰已經不早了。林恪想了想,還是先去了黛玉房中,想來她和林忱都會在那裏吧?被賈敏仿佛說臨終遺言一般的交代許多事情,林恪此時心裏沉甸甸的,亟需要些正能量來驅散心中的陰霾。


    果然一到黛玉房中,就聽得林忱嗬嗬的笑聲從屋內傳來,兩個嬤嬤正安靜守在屋外。見到林恪進來,齊齊躬身行禮:“大爺安!”


    林恪不敢托大的含笑點點頭,這才邁步跨進了屋內。堂正中掛著一幅荊浩的山水圖。畫下一案,長案上有七彩拱雲大寶瓶,瓶裏供著幾莖折枝的鮮花,一個瑩白溫潤的玉盤。


    左轉進入屋中,湘簾高卷,古鼎鶴涎,靠南六扇鏤雕蝙蝠飛天繪屏,北麵一色逍遙如意百合窗,臨窗橫放書桌,筆墨紙硯盡皆擺放其上,紙上娟娟小字、墨汁未幹。


    屏風盡頭的春藤涼榻上,林忱與黛玉正對坐著玩耍。林忱手裏拿了一幅林恪所做‘拚圖’,低頭咬牙切齒地擺弄著。黛玉手中拿著一本書半讀不讀,偶爾嗯嗯啊啊地搭理林忱幾句。屋裏氣氛一片靜謐祥和。


    見到林恪進來,黛玉還不等張口,林忱嗖地一下光著腳丫子就竄下了涼塌讓出位置,“哥哥這邊坐!”他又顛顛兒地搬來一把小木椅放到塌旁邊,自己扭動著爬了上去,繼續低頭研究拚圖。


    這小子!林恪黛玉兩人盡皆莞爾,“我從來都享受不到這等殷勤待遇。”黛玉似真似假地抱怨,林恪笑:“有了好吃的不都送給你?還是向著你呢!”


    這話說完,黛玉果然笑的見眉不見眼:“也是,是我貪求了。”兩人聊了幾句,林恪給身後的秋巧使了個眼色,不過一會兒工夫,林忱就滿心不情願地跟著她出了屋子。


    “哥哥有話和我說?”黛玉見這情景也明白了大半。


    “母親那邊,你最近多多陪陪她吧。”林恪半天冒出這麽句話。聽到林恪這話,黛玉眼圈也瞬間紅了,“母親是不是和哥哥說什麽了?前些日子,娘陪我把府中庫房重新清點了一番,近日又連連和我提起京中的故交好友。娘是不是打算著……”


    “萬一……也有哥哥爹爹在。”林恪這話讓黛玉眼淚掉的更兇了,語氣哽咽,“娘近幾年每接到外祖母來信,心情都不大好。我曾勸了娘以身體為重,娘卻說遲則生變,要早些理清才好。”黛玉想到此處,有些惶恐地抬起頭來,“哥哥,你今日給我個準信兒,母親是不是想著把我和寶玉哥哥……”


    “沒有!”林恪搖頭,斬釘截鐵地說道。見黛玉鬆了口氣的模樣,林恪稍稍吐露一番:“早些年,外祖母是有這個打算。隻是後來母親見寶玉實在頑劣不堪,不堪造就,便委婉迴絕了外祖母。按理說這些事情不該我多嘴,隻是我怕妹妹鑽了牛角尖,才特特和你一說。母親現在情況,多半是由此事而起,你多開解開解她。”


    “原來如此,是女兒的不是。”黛玉聽到此處,終於明了自家哥哥和母親總是嘀嘀咕咕地緣由了,想到自己還以為兩人有事瞞著自己,背地裏偷偷哭了幾場,黛玉心中又羞又愧,眼淚掉的更兇了。


    林恪也不去阻止,等她漸漸平靜下來之後,方才遞了帕子給她:“哭過這一場便不許再哭了,以後我與妹妹一起彩衣娛親,讓母親剩下日子過得鬆快些。”


    黛玉連連點頭,林恪又鄭重說道:“日子妹妹要真正擔起管家理事來了,後宅大小事物,我與父親就盡托予妹妹了。”


    “定不會讓爹爹哥哥有後顧之憂。”黛玉捏緊了手中帕子,語氣堅定,“我雖比不得母親麵麵俱到,但有丫鬟嬤嬤們幫襯著,不會出亂子,哥哥放心。”


    自那日之後,黛玉就正式接過了管家職權。雖說她跟在賈敏麵前學了幾年,種種事情也已心中有數。但冷不丁從副手變成主管,還是有些不太適應,處理起事情來稍顯拖遝了一些,偶爾還會下意識地看看賈敏。


    賈敏卻再不給她任何建議指點,聽了林恪的話每天散步靜養,侍弄花草,頗有些‘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的閑適情趣。


    時日一長,黛玉適應了工作內容之後,開始逐漸控製起工作節奏來。最早賈敏管家之時,帶來的是賈府的規矩手段,恩威並濟,高高在上。丫鬟仆役們月例不少,但幹起活來推諉之事時常發生,而賈敏對這些許小事並不太做理會,所謂‘水至清則無魚’。


    之後賈敏懷孕那段時間,黛玉還小,林恪便代管了一段時間。林恪一向奉行規章製度細化至個人,條條框框內給予下人們多些的自由。如此一來,丫鬟仆役們雖然被那零零碎碎的‘工作職責’弄的頭大,但靜下心來將月例補貼之類的東西加加減減之後,到手的銀子反倒多了。再看如此一分派職責範圍,互相推諉者少了許多,底層仆役婆子們無不歡喜雀躍。


    而後賈敏再次接手,看自家孩子弄得這古怪規矩被執行的不錯,門風變得肅靜規矩,便也點點頭繼續執行了下去。


    現今到了黛玉手中,比起賈敏和林恪的行為做事,她管家多了幾分靈活少了些許刻板。林恪當初規定的不過是大框框,黛玉采納百家之長,兼容自己的思慮,將林恪賈敏定下來的規矩柔和柔和捏吧捏吧一番,便照此實施起來。


    府裏各處每隔十日就輪休幾個丫鬟婆子小廝們;節日增添些衣物銀兩;平日裏如家中有難處,可自行來申請少許銀兩,每年可領一次;如此種種措施更改之後,闔府皆稱大姑娘宅心仁厚。林家大姑娘體恤下人的名聲更是隱隱傳到了外邊,此乃黛玉自己都未料到之處。


    下人這番感恩動靜,自然瞞不過林恪。他心中哭笑不得,合著定下規矩的自己便是那刻薄之人?這些人真真是牆頭草!自己不過當初匆忙隻顧著定了懲罰,獎勵少了些,就惹得你們現今一窩蜂地賣乖討巧!


    但見到黛玉一個月工夫就將府中上下捏在手中,齊心協力共創美好未來,林恪心中還是與有榮焉的。這般人性化管理手段,這般放權收權拿捏精準自如的眼力,誰還敢說自家妹妹不會管家?!


    作者有話要說:賈母的信不要深究哈,前半段某藍咬文嚼字胡編的,後半段是脂硯齋對寶釵的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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