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黛玉是怎麽向爹娘訴說的,林恪不知道。


    隻聽說當天晚上,上房的燈似乎亮了許久才熄。而接下來的幾天,賈敏神情總有些懨懨的,看向他的眼神也總帶著探究。


    這種眼神林恪太熟悉了,從他對賈家淡淡的那天開始,賈敏時不時地便會如此。兩人都是心思深沉之人,你不說,我不說,互相打啞謎。


    次數一長,林恪自動觸發了一個技能名曰‘熟視無睹’。他仿佛沒有看到親娘眼神一般,先提醒自家娘親該把後院再梳理一遍,還有小廚房要管好,之後bbb一堆孕期注意事項,別說賈敏聽得頭大,就連黛玉也撅著小嘴表示不滿了。


    “哥哥你好囉嗦!”


    兩個沒良心的!林恪不敢瞪自家親娘,隻能瞪了黛玉一眼,甩甩袖子走了。要不是親娘處於高危孕婦群體,再加上又有明年賈敏死期這個達摩克利斯之劍在腦袋頂上懸著,他一個大老爺們至於管這些後宅私事?沒得讓人笑話!


    接下來的日子,林恪忙的腳不沾地。而黛玉自從知道自己會有個小弟弟或者妹妹,也像是突然間長大不少,不再和往常那般膩著林恪,大部分時間都陪在賈敏身邊。林恪偶然間問起她來,就聽得她振振有詞說要給弟弟妹妹們做個好榜樣。當然榜樣這詞兒也是林恪無意間說漏了嘴,林妹妹有樣學樣,倒是用的很貼切。


    真是人小誌氣高的小娃兒,林恪大力讚許了她的行為,在觀察幾天發現她確實伺候地有模有樣,賈敏也樂得讓她照顧之後,林恪這才將全部心神放到了這間鋪子身上。


    這個飯館,大約是史上最奇怪的飯館了?林恪來到這裏這麽多年,從來沒有見到飯館不在鬧市區,也不在交通要道,竟然是在城西北偏僻的郊外,幾乎要靠近大明寺附近了。


    飯館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原本隻是個飯館,後來被賈敏買下,連帶著周圍的田地,就成了一個不算小的院子。站在院子內眺望,不遠處便是大明寺內枝葉繁茂的瓊華樹,讓人望之無憂。因處於蜀岡中鋒,此處地勢微微起伏,頗有意趣。


    店鋪內鍋灶都是幹淨的沒有一絲油葷。想來原本的店家目標客戶,就是對麵大明寺的僧人們了。隻是不知道是利潤太薄還是別的原因,最終還是出兌了店麵,又輾轉到了林恪手上。


    天知道林恪見到這個飯館的第一眼,心中反複迴想的隻有一句話:“敗家子啊!敗家子!”這哪裏該開飯館,這是多麽渾然天成的私家會所!


    這地方要是放在那個世界,不知道會被多少衙內們搶破了頭吧?林恪深吸了一口氣,麵上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紅暈,但現在,這地方是小爺我的了!


    旁邊的大丫鬟凝夏見到自家主子這番模樣,小心翼翼地上前勸道:“大爺,您要是覺得這裏不合適,不如讓奴婢稟了夫人,再換一間?”


    這間鋪子原本夫人買下來也隻是為了將來有個別院可以休息,並未曾找到好的得利途徑。現在夫人既然把燙手山芋交到了少爺手上,想來是相信少爺的能力的。凝夏當時是如此自我催眠的,隻是今天見到少爺的模樣,她又有些不確定了。


    或許,該和夫人稟明下?


    林恪並不知道凝夏心裏的道道彎彎,他幹脆地揮揮手:“不用,這可是個好地方!”說完便上馬往城內趕,原本的計劃書通通都不能用了,好在這種東西他上輩子就輕車熟路,也不需要太久時間,再趕製一份就是。


    私人會所隻是他一時心神激蕩想起的東西,這種環境下,他爹又是巡鹽禦史,即便腦袋被驢踢了林恪也不敢做這種出頭鳥。這種拉風但委實危險的事情還是交給真正的二代們去折騰吧,他還是悶聲發大財為好。


    原本就是飯館,又開在了這麽一個景色優美的地方,開個私房菜館應該算是最合理的方案了吧?不嘩眾取寵,但又有小小巧思,名利雙收這種事情林恪一向喜歡。他腦袋裏的菜譜隨意拿出來幾個,再找幾個廚師,剩下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


    至於目標客戶,官員讀書人就算了,免得給自家林大人落個結黨私營的評價。富商們應該還是可以考慮的。景色弄的漂亮些,環境弄得清幽些,菜肴弄得清淡上檔次些,再來點琴棋書畫之類的點綴,還怕那些雖有錢但不太有地位的富商們不紛擁而至?


    當林恪到了自家宅院的時候,他甚至連飯館文化都想好了:我賣的不是菜,是風雅!


    ========


    三個月後,風輕雲淡,天色蔚藍,揚州城內花香襲人。


    揚州李宅中,李尚錫結束了半天的勞碌,此時正在院中悠閑的喝茶品茗。旁邊管事地彎腰恭敬地說著上午發生的瑣碎事宜:


    張家來人請老爺過去分算下上半年的紅利,宋家西洋船在海上觸礁一船子貨物都沒了,想尋求些援手,自家琉璃鋪子的掌櫃被人重金挖走了……


    好事壞事一堆,李尚錫也隻是淡淡地聽著。經曆了這麽多年,他也算鍛煉出寵辱不驚的氣魄。用他父親的話說,商人這個準入坎,他堪堪摸到了一點境界。


    隻是,當聽到管家說的下個消息之後,他原本閉目養神的眼皮還是顫了顫。管家跟了他多年,見他這模樣立即停了下來,周圍一時靜謐無聲。


    半晌後,李尚錫終於睜開眼睛,拿過旁邊石桌上早已冷卻的茶壺倒了一杯,慢慢細品:“帖子呢?”


    當沉甸甸地帖子拿到手中,李尚錫才發現這張帖子和平日裏見到的拜帖請柬都有所不同。外表不是他想象中的金色或者朱紅,而是棗紅為底,黑色花紋點綴四周。除卻這些,竟無一字。也虧得管事細心打開看了一眼,否則這種不知名的帖子,平日收到不知凡幾,被丟了也是正常。


    打開帖子裏麵,內容也是寥寥幾句:“今有謹請賢良,製造諸般品味簿海饅頭錦妝,請君來日試嚐伏望仁兄早降。今月十六至十八日,小可人孫乙。”


    字跡下麵附了一張木質卡片,上麵雲霧繚繞如同仙境,反麵隻有一個簡單的‘甲’字。其後又有幾張景畫見之脫俗,想來這就是館內景色了。


    李尚錫慢慢將請柬翻閱完畢,半天方吐出一口氣:“明日赴約,其餘都推卻掉。”當初聽旁人說起林如海家來揚州後買了幾間鋪子,其中有個小飯館還重修了下準備開市,他開始還以為不過是以訛傳訛,外人胡亂編排。


    但眼見城郊西北角那個小館子叮叮當當響了三個月,雖有個黑布遮著,不過確實重修開業無疑,現在更是連請柬都送來了。


    雖不知這間店鋪能撐幾時,但隻衝著林如海這三個字,他也必定去捧場一番。更何況,李尚錫低頭再看了看這張請柬,玩味一笑:“如此請柬,是不怕明珠暗投,亦或是,根本就不在意?”


    還有那個薄薄的木質卡片,如同書簽一般的東西,到底是何物?李尚錫小心地將其從請貼上撕下來,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依舊不知所以然。既然注明了明日要帶著去,那就帶去看看吧。


    十月十六,宜祭祀、出行、納畜、開市。


    晨光熹微之時,李尚錫就起身了。按照往常慣例,先在園中活動了下筋骨,繼而又繞著園中緩行一圈。迴到房中後,讓夫人丫鬟們伺候著吃了些早點,這才出門上了轎子,朝著城西北角而去。


    請柬上注明的時辰是巳時,李尚錫原以為自己辰初過來已經算早。誰知道他剛下了轎子,就見到一個人搖著扇子迎了上來:“李兄也來了。”


    李尚錫眼神餘光瞄到那扇子,就知道是哪位神仙了,心中暗暗歎了口氣,再抬頭時滿麵笑容:“何仁兄可真是早。”


    “彼此彼此。”搖扇子的中年人哈哈一笑,臃腫的身子轉過去喊道:“墨兒,來見見你李家伯父。”李尚錫隱蔽地皺了下眉頭,何家雖是揚州城內數的著的大鹽商,近幾年卻越發不成體統,做事也更加肆無忌憚。這種時候,竟然帶著自家未出閣的女兒出來。把一個好好的閨閣女孩兒養成揚州瘦馬一般,也真是夠亂套的。


    何仁話語剛落,就見到一個女子款款走來,好在還知道帶了個紗帽遮掩。李尚錫強忍著受了半禮便急忙閃開,口中客氣了幾句,幾乎是落荒而逃一般地走向了自己熟識的圈子。


    這個新上任的巡鹽禦史,初看似乎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一團和氣,但仔細思量之下卻是溫水煮青蛙,徐徐圖之。不管何仁是未看懂所以洋洋得意的蹦躂,還是看懂了才拿了女兒試圖垂死掙紮。


    但反正自家生意從來不牽涉鹽路,李尚錫打定主意從今往後都是明哲保身,堅決不跟著瞎摻和。


    雖然來的早了些,不過周圍都是熟悉的人,互相打著哈哈,再拐彎抹角打探下八卦消息,時間也慢慢到了巳時整。


    李尚錫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懷表看了看,又環顧四周看東家是否到了。卻驀然間聽到周圍的人語氣激動地嚷道:“拉下來拉下來了!”


    聽著這聲音,李尚錫抬頭一看,果然見那個遮掩了三個月的黑布被緩緩撤了下來。最終露出一個毫不起眼的白牆黛瓦院落,猛一望去就像是誰家新建的住宅。而在門口樸素的大門匾額上,上書三個大字——百味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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