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頭,已是人山人海。


    今日天氣晴好,天高雲淡,此地是典型的南方氣候,與京都的嚴寒不可同日而語,雖是隆冬季節,倒也不是十分寒冷。


    更可喜房陵人選擇的拚歌場地十分好,四周有環形的高台跟基柱,還有一些遺留下來的斷壁殘垣,剛好將中間一個老大的表演場地圍在底下。場地是平整過的,就跟古羅馬的鬥獸場有些相似,放眼望去,倒是很方便眾人觀看。


    有靠近邊緣的前兩排果然果然有許多人是搬著自家的凳子準備坐著看的,有人還帶來了瓜子磕著。還有更多的人站著,紛紛強最有利觀賞的位置,三五成群地還用各種不同的語調聊著天,顯然外地人不少。


    泠然如今身懷高深內功,與去年初識紅綃麽子逛街時截然不同,但還是由他護著,他們所經之處,他略施小計,人們不經意地就讓出道來,沒幾下,三人便立足於比較有利的位置,低頭就可以將場上的情況一覽無餘。


    他們站的對麵位置搭建了個不小的青布蓋幔,遠遠望過去,裏頭坐著綾羅滿身的男男女女,想是本地的官紳。


    〖中〗國的官本位從這些旁枝末節就可以看出來,原來這是幾千年封建社會遺留下來的殘渣,到哪都要特殊化,泠然略略朝這方麵想了一想,就把這種不合時宜的思想拋到一邊,專心看場上情況。


    這時剛好是午餐後一個時辰左右,他們隻等了一會,就見四裏八鄉大約幾百人的鑼鼓隊身著九種不同顏色的短紮束衣,跳到中間“嗨!”地齊聲高喝。


    這一聲聲震天宇,足有奧運會上山西鑼鼓的威風,泠然也隨聲跳起來,場上已經開始演繹一場威風八麵的鑼鼓歌。


    群體表演並不是重頭戲,時間也很短,眾人掌聲方起,場上的人已紛紛鞠躬退了下去。


    緊接著有神似府衙師爺打扮的人慢悠悠踱到場心,然後舉起一個紙做的喇叭高聲宣布:“吳大人為了我縣本屆的鑼鼓歌大賽,特地請了錦衣衛巡行到邸陽的錦衣衛千戶楊英楊大人,以及湖廣布政使司襄陽府通判朱大人前來觀賞。知府大人還特地委托朱大人送來了他的彩頭,紋銀五十兩,錦緞十匹,由奪得魁首的隊伍所得……”


    說到這裏,四周的百姓都歡唿了起來,尤其場邊等候的各個隊伍更是躍躍欲試。


    擠在三人身邊的有一個和尚打扮的壯漢,在眾人的歡唿聲中一臉鄙夷之色盯著對麵的青幔大蓬,道:“去歲之前怎麽沒有聽說襄陽知府會派人給小小的房縣鑼鼓歌送彩頭?想是皇帝小兒也知曉了我大漢德勝軍的厲害,派人來了?”


    這和尚說話的聲音不大,又夾雜在百姓們的歡唿聲中,尋常人根本聽不到,可如今泠然耳聰目明,竟清清楚楚地把這番話聽進了耳中,急忙扯了扯紅綃公子的手,示意他離這夥人稍微遠一些。


    紅綃公子稍稍攏了下眉頭,1小小房縣,山陵高闊,一來沒想到竟有京中的錦衣衛到此,二聽這和尚的話語,對朝廷來說應是作亂的流民。


    他清楚剛才老者說的陌陽地處湖廣、河南、陝西三省交界地帶,土地肥沃,山林茂盛,明朝初年開始就是各地饑寒交迫的流民逃難的所在,偏偏處於三不管地帶,各省官員怕惹事上身,紛紛推諉責任,便一直有賊匪流竄。雖經過洪武年間的大規模剿匪和掃蕩,但如今換了七八代帝王,想是又有人占山為王了,卻不知怎麽就鬧到房縣來收到泠然的示意,他便不動聲色地帶著她和杭莫兒退開了一些,不再站在第一排,免得過於引人注目。


    場上的師爺一一介紹了鄉紳們捐出的獎品之後,鑼鼓大賽正式開始,第一個上場的是本地大戶清峰隊。


    等他們打著鑼鼓聲震山野地開唱,泠然才有些明白,原來這鑼鼓歌跟她以往知道的威風鑼鼓畢竟不同,竟還是講究各種曲牌的。


    紅綃公子知她不懂,便貼在她耳邊為她解釋,道:“這鑼鼓歌總的來說,分為陰鑼鼓、huā鼓穗和薅草鑼鼓三大類,也許還有些類別,我倒也不那麽清楚。


    根據鼓點曲牌不同,又有水波浪、步步高、獅子滾繡球等等三十餘種曲牌,而板拍不同,又分陌陽板、揚州板、林英兒和秧歌板,一會你大概都可以見識到。”


    場上的漢子們打著整齊的鼓點,高聲唱道:“月兒彎彎照九州,教家請我開路歌!咚咚咚咚咚歌路不是容易起喲,身背鑼鼓汗長流三咚咚咚咚咚……”


    場上二十名漢子每唱兩句就是一陣整齊的鼓點,聲聲扣人心強,韻律優美,有振聾發聵之勢,極具陽剛氣,泠然也墜入他們的歌聲中。


    “這是開路歌,接下去才是他們所要唱的主題。”紅綃繼續在她耳邊輕聲解說。


    置身這樣的場麵,那可比在電視機前看什麽直播,聽播音員的解說帶勁多了,又是泠然在大明朝的一次新鮮體驗。


    開路歌之後,表演者唱腔忽然一變,顯得靈活柔軟多了,有一個漢子出列帶頭跳起了舞,有些像扭秧歌,又夾雜著更高難度的動作,但聽他唱道:“春景日來,春景日來,芍藥牡丹huā兒嘛一起來,開在轅門外,人見人人愛……”


    越到後麵他拔的音越高,簡直快趕上世界三大男高音的唱腔了,然而又如高空滑車,有驚無險,配合著雲板鼓點,響徹雲霄。


    圍觀的百姓掌聲四起,此人一開場果然算是先聲奪人。


    “這叫什麽?”擁擠的人群中,泠然不覺已靠與紅綃公子耳鬢廝磨,隔著麵紗貼在一起。


    “這是huā鼓穩,他變了唱腔,一段裏頭用了水波浪、七岔子和八岔子,顯得更加難,真真是陽春白雪,一般人是唱不了了。”“原來是個鑼鼓歌的高手……”


    杭莫兒冷眼見他們二人喁喁細語,倒把她撇在一邊當個透明人似的,心裏不免冷冷,站在再熱鬧的地方也笑不出來。她的眼神輕飄飄地掠過人山人海,又見到許多男子根本無心聽歌,紛紛拿眼瞅著她,而很多姑娘家媳婦子則偷窺著她身旁的紅綃公子,暗想道:“霜哥哥也是人間異種,張泠然毀容之初,我以為他對著她日子久了,總會生出厭惡之心,豈止他對她醜陋至極的容貌視而不見,看來倒比以往更加難舍難分了。我徒然生得huā容月貌,他卻瞧也不瞧一眼,老天就是這麽來捉弄人的麽?”


    那位高手下場之後,兩頭忽然衝上場五六十人,號聲一起,一邊跳起了一種很原始的舞,呀嗨呀嗨地十分孔武有力。


    隨即幾十個漢子打著鑼鼓齊聲高唱起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半。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泠然但覺他們唱得雄赳赳氣昂昂,感覺是詩經裏的歌,卻不知是哪一首。


    紅綃公子已經解釋道:“他們唱的是戰歌,《詩約國風秦風》中的無衣,以前倒不曾聽過鄉野村民把這大雅之歌搬到鑼鼓歌上,看來為了歌會,都huā了心思。你看他們對麵那一隊跟他們比試,這是相較於文比的另一種方式。”


    果然,前頭的《無衣》歌聲未落,另一隊就大跳起來,緊接著唱道:“歌師唱大我不怕,我有葫蘆裝天下,上裝三十三天界,下裝地府一十八,山11河流都裝盡,三十六朝信手拿,不怕歌師會誇大,比起葫蘆一芝麻。


    歌師誇大我不藐,你的本事我知道,你是螞蟻撤歡子,始終難赫人一跳,不怕你的葫蘆大,一倨切開兩把飄,陰溝蚯蚓學龍叫,你想上天去不了。”兩隊之間充滿了火藥味,泠然才明白原來戰歌是這意思,不過大漢們同場競技的場麵叫人熱血沸騰,引得人心潮澎湃,當真是一場極不錯的表演。


    師兄妹二人正沉浸在其中看得興起,忽然聽見一個尖利不和諧的聲音自他們身後不遠處傳來:“差大哥,你們瞧,皇榜上要抓的是不是此人?”三人不覺一起迴頭望去,看到早上一同坐車的那個青年領了一大群錦衣衛以及縣衙的官差正兇神惡煞地推開看熱鬧的百姓朝他們過來。


    尋常百姓哪裏見過這陣仗,不消他們推搡,紛紛潮水般地向兩邊四散開去,後麵的人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有不慎摔倒的,一時哭爹嬌娘之聲四起,亂成了一鍋粥。


    那肥壯的和尚打扮的人朝手下使了個眼色,也退到一邊。


    泠然和杭莫兒都望著紅綃公子,待他做出決定。


    錦衣衛頭目身穿千戶服飾,品級不小,手上還執了一幅畫軸,奔到三人麵前幾尺之地站定“唰”地將畫抖開來朝紅綃公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臉上浮起終於逮到了你的表情,不過態度卻還不是十分惡劣,向他們一拱手道:“紅綃公子,可讓某等大江南北地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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