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禦輦落地,成綬帝就躍了下來。


    此前他跟泠然商量過若沒有楚玉的幫助該如何行動,泠然當時出了個主意,他還未能肯定,這時他那幽深漆黑的眸子中不免帶著幾分疑慮,望了她一眼。


    泠然輕輕點頭,鼓勵他勇往直前。


    皇帝也很上道,死馬且當活馬醫,負手問道:“逆臣趙輔、彭倫關押在何處?引朕前往。”


    汪直到底不比那些禦林軍的頭目,湊在邊上賠笑道:“牢獄之中,戾氣衝天,恐對皇上不祥,楚太傅已命奴才等連夜審訊,不出幾日供狀定會呈到皇上麵前,還請陛下迴鑾。”


    “朕既已來了,豈有不親自問一問的道理?前軍都督府何等重要,若都是這些狼子賊心之輩混在其中,那還得了!”成綬帝一邊說一邊已往裏走去。


    他到底是皇帝,西廠皆是宦官,宦官天生就是皇帝的奴才,連汪直也不敢公然擋住他的去路,麵上一片難色,隻是隨在一邊極力勸止。


    不過汪直隨在身邊怕話,就算他攔不住成綬帝,進去麵對著趙輔和彭倫也不能麵授機宜,泠然心中暗暗著急。


    汪直油嘴滑舌地不肯領路,還笑問道:“他們還沒定罪,皇上怎麽一路罵著逆臣過來?是否聽到什麽謠言?不如由奴才們好好審訊一翻,才可知他們到底犯了多大的罪。”


    成綬帝也不理會他的繞圈圈,直問道:“你是不讓朕見了?”


    “奴才豈鞠”汪直做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來。


    “戽就帶路!”成綬帝幹脆直接,一副不容人推脫的口吻。


    汪直見皇帝不聽自己廢話到底也不能公然違抗聖旨,暗付自己在場諒皇帝也玩不出huā樣來,隻好先服軟點頭。


    西廠大牢中十分陰暗,鐵門打開人進入之後,一股黴味和壓抑感撲麵而來,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牢是地牢,由一條漆黑的台階通往地下,裏頭好像關滿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在汪直的授意下,番子們湧進來分列牢籠兩旁。


    牢裏的人想是看見宴帝的裝束,有人叫了一聲:“是皇上!”


    這下翻了天,本來安安靜靜的所在,頓時有許多人撲到牢門上喊起冤來番子們手忙腳亂地揮著手中的佩刀打落他們伸出的手。


    “怎麽關了這麽多人?”成綬帝水仙huā般清秀的臉上浮起疑問。


    汪直欠身答道:“不敢瞞皇上,近日京中出現一夥號稱“左道”


    的組織,裝神弄鬼,為的名叫李子龍,且盛傳有妖狐作怪京中姓人心惶惶。奴才等請示相爺,相爺說必定是人在作怪,西廠就派出許多人喬裝成姓混到民間,果然抓到他們非法集會,故此帶了這許多人來。”


    “哦?有這等事?”成綬帝邊問邊往最裏麵走,拐彎之後已見到裏頭又是一道鐵門獄卒忙著將門打開了。


    汪直道:“趙輔和彭倫就在裏麵。”


    成綬帝忽然計上心來一拉汪直的手道:“這個妖狐作怪的事從未聽說過,究竟查得怎樣了?”他口裏說著,迴頭以眼神示意泠然和懷恩快快進去。


    汪直被皇帝拖住手,不好掙脫陰測測的眼睛溜在疾步往內的泠然身上。


    懷恩在宮裏的地位比他高,他還不敢嗬斥就衝著泠然斷喝一聲道:“兀那宮人!皇上在此,你怎敢入內?”泠然迴頭衝他一笑,並不理會,趕緊衝婁去了。


    隻聽成綬帝的聲音從外頭傳來:“汪直,莫要高聲,你道她是誰?”


    “敢請皇上明示。”汪直應著。


    鐵門上有人想跟進來,卻讓懷恩給堵住了。


    “朕聽說萃包就是就是因為奉了太傅之命前去追殺她,讓襄王活活掏了心……………”


    這件事朝中人盡皆知,隻不過皇帝給楚玉下旨正了名,誰也不敢再多嘴談論罷了,此時皇帝搬出來震懾汪直,正合適不過。


    泠然聽在耳中又好氣又好笑,不過來不及跟皇帝計較,舉目已看見彭倫已出現在一個牢房後,手扶柵欄驚訝地望著她。


    皇帝的話說得不輕,想必他也已經聽見。


    這裏十分昏暗,不過牢房裏頭好像開了天窗,隱隱有光線透進來。


    泠然隻覺得半年多不見,彭倫好像又黑了不少,一雙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就算困在牢獄之中也難掩他的昂藏八尺英雄氣,果然算得上是條漢子。


    泠然連忙朝他舉起皇帝蓋在手上的印信,大步衝到他麵前。


    “你怎麽會……”彭倫疑惑。


    泠然趕緊搖手阻止他說下去,壓低聲音道:“要想活命,審訊時就堅持聲稱讓皇上學山陽公禪讓退位,恭請楚留香登基稱帝。”


    彭倫見到她時雖然驚訝,但目中分明閃動著喜出望外的神采,此刻聽到她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臉色一變。


    泠然早就防止他要破口大罵,這些個忠臣最是麻煩,急忙就伸手堵住他的嘴“你不傻?我是跟著皇上來的,能害皇上嗎?你們若是自以為忠君愛國,被害死了,誰還來真心護著皇上?難道真的要皇上手中不留一兩個忠臣良將麽?、。


    彭倫邊上忽然冒出一個沙啞的聲音道:“楚留香又不傻,我們這麽說就有用?到時候隻怕保不住身家性命,還要坐實了罪名,叫他殺得更加得心應手。”


    泠然這才看到一個頭頂挽著髻的一個中年漢子,想必就是明軍駐紮在南邊的主帥趙輔了。


    他的話聽來很有道理,泠然耳中關注著外間成綬帝抓著汪直東拉西扯,精簡地道:“趙將軍我不認識,不過彭將軍當是信我的。自古以來,心中有稱帝念頭的人,哪一個會殺了最先擁立自己的人?即使他懷疑你們,為免嚇退了以後想要奉立他為皇帝的臣子,也絕對不會殺你們!”


    彭倫沉吟未語。


    趙輔輕輕哼了一聲道:“適才趙某也聽到皇上說婁王為你殺了萃包,你既是襄王的人,怎麽會反對姓楚的?”


    “趙將軍不信我,一會請聽皇上的暗示,而且我到底如何去的相府,去做什麽,彭將軍清楚得很。你們就算耳不聰目不明,也當知道襄王與楚相雖是父子,但他一直是護著皇上的。”泠然匆匆將話說完,注目彭倫道:“言盡於此,我們若不是有婁王撐腰,也沒有必然的把握保下你們來,你們要不要留著性命為皇上盡忠,自己看著辦!”


    說完她就甩了手,轉身走向內室的牢房門口,伸頭衝外麵嚷道:“皇上,傳言果然不假,這兩人口口聲聲讓您退位,簡直反了!趕緊擬旨殺了他們!”


    成綬帝被泠然一叫,立刻殺氣騰騰地來到內室。


    趙輔和彭倫一怔,兩人不由自主地跪下見駕。


    成綬帝見汪直一臉難以置信地審視著牢〖房〗中的兩員武將,擠出一個冷笑”“哦?朕聽說你們想擁立太傅稱帝,如果此事是真,你們豈有臉來參拜朕?”


    他的話明顯讓趙輔身軀一震,搶著就要表白。


    泠然狠狠盯著彭倫,心想:那次在相府我差點就被徐善全給害死了,雖然當時劉聚好像拉著你,但是你也該設法救救我。今天本姑娘大人大量來救你,你要是還不相信,死了活該!


    彭倫本就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凡事不會輕易下決斷,不過如今皇帝就站在麵前,見他雖然口口聲聲喝罵著逆臣,可眼底的某些渴望是躲不過他的眼睛的,更何況,如果皇帝真那麽以為的話,根本就沒有必要來到西廠,他責備的話與泠然一致,顯然兩人是竄通好的。


    趙輔聽聞皇帝沉痛的口吻,已忍耐不住熱淚盈眶,磕頭道:“臣對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鑒,皇上萬勿聽這女子胡言亂語!”


    這人自己找死,泠然直翻白眼。


    彭倫卻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以極輕蔑的眼神掃了眼跪在地上的趙輔,朗聲道:“事已至此,也不用瞞了。趙將軍,我們男子漢大丈夫,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如今就向皇上痛痛快快承認了!”


    趙輔頓時傻了眼,不過那副神情看起來更像是被自己人出賣,倒是挺應景的。


    “我們在外為將的,誰不指望朝中坐著一個明君!”彭倫倒是很快入戲,看來為了繼續替小皇帝賣命,他不惜賭一賭,押上古代忠臣良將們視為性命的名聲不要也要留下有用之軀,真不知道該不該佩服他。


    隻聽他繼續慷慨激揚地道:“皇上必然會怪臣,但臣也是為了皇上好,想堯舜禹湯古聖先賢,哪一個不是有將天下拱手相讓與更有能力更有才華的人?便是漢代的山陽公一脈,魏早已滅國,劉家的封祀還能綿延到東晉才沒落,幾朝更替,族人得享平安,對皇上來說,豈不是很好的結局?”


    彭倫這話說得還挺在理的,沒有打動皇帝,卻打動了泠然,心想:我不願楚玉做什麽太子皇帝,本來就是因為看透了權利爭奪沒有意思,雖然也有不希望他坐擁三宮六院的私心,可不論怎麽說也是為了他好?那麽,朱見濟為什麽就非做皇帝不可呢?碧晴和沅兒兩個都喜歡他,在我看來三個人的婚姻都太擁擠了,何況將來必然還要有更多的人!


    趙輔悶聲不響,想是已清楚皇帝的用意,卻裝不出來,看來並非每個人都有演戲的天分和潛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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