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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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車調轉方向,直奔市醫。


    瞿朗下了車大步奔進醫院,乘電梯上樓,在某間病房外麵看到了馮欣。


    馮欣眼圈有些紅,看到他先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瞿朗走近說。


    瞿朗從病房前經過,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到瞿嫻穿著病號服靠在床上打電話,幾個月沒見,瞿嫻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


    吧嗒,有雨滴打在走廊的窗子上。


    瞿朗木然地屈指從眼下抹過,指背上竟然也有一滴水。


    他特地繞開些,免得被瞿嫻看到,走到馮欣麵前,低聲說:“我媽……”第一遍他沒說出聲音來,隻好頓了頓,重新問:“欣姐,我媽怎麽了?”


    馮欣往病房的方向瞥了眼,說道:“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血液褪去的感覺卷土重來,瞿朗覺得天要壓下來了。


    來時路上他還抱著僥幸心理,想著或許不是什麽大事,馮欣不肯在電話裏說,就是怕他著急路上磕著碰著。


    畢竟今天隻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一個小時前他還在因為短暫的分別這種小事傷春悲秋,並且以為自己會永遠隻為這些雞毛蒜皮費心。


    除了討厭的離別、枯萎的樹葉和令人氣悶的雷雨,事先沒有任何預兆,怎麽也不該發生足以顛覆他的事。


    但馮欣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半晌,瞿朗道:“你說。”


    馮欣看了看他,遲疑片刻,還是開口:“胰腺癌,晚期,做過切除手術了,頂多還有……五六個月。”


    “……”


    很長一段時間裏,瞿朗都沒能理解馮欣話裏的意思。


    醫院的走廊像哈哈鏡一樣逐漸抽長拔高拉肥擠瘦,顫巍巍地扭曲起來。


    從小到大,瞿朗與瞿嫻相處的時間遠不及其他同齡人那麽久,相處方式也與絕大多數家庭的母子不同,但這不妨礙他們關心、理解彼此。


    扭曲之中,瞿朗腦子裏冒出了無數交疊著的畫麵,太多太多,那些畫麵旋轉攢聚碎成無數斑斕的條紋色塊,慢慢組成了病房裏消瘦憔悴的女人。


    瞿朗聽到了淒慘的哭聲,那聲音離他很遠,隔著層棉花似的,然後有磕磕嗒嗒的聲響傳來,直到馮欣擔憂地拍了下他的後背,他才猛地迴神,意識到是自己的牙關在打顫。


    “欣欣!”大約是聽到了外麵的哭聲,病房裏的瞿嫻喊了一聲。


    馮欣迅速擦了下眼睛,越過瞿朗推門進病房,答道:“瞿總,你叫我?”


    瞿嫻問:“誰在外麵哭?”


    哭聲還在繼續,馮欣說:“好像是隔壁病房。”


    這層的病房都是同樣的病症,瞿嫻“哦”聲說:“太嚇人了,我到那天可別讓瞿朗這麽哭。”


    到哪天?


    哭什麽?


    瞿朗其實是個反應很快的人,此刻卻被前所未有的麻木蛀空了大腦。


    他甚至沒有傷心,隻是覺得荒謬就像是他剛剛拿了世界冠軍就被路上的車撞飛,身體被拋高,然後急轉之下砸到了深不見底的地底,世界沒有給他適應的時間,就陡然從粉紅亮麗變成了灰白破敗。


    隔壁推出了一張床,有家屬將身體扒在床邊,站不起來地被床帶著往前趔趔趄趄。


    瞿朗讓到邊上,像是從自己的身體中抽離了,俯視著周圍的一切,心想他們都在幹什麽?


    他聽到瞿嫻和馮欣在說話,還是在談生意上的事,於是揉了揉僵硬的臉,推開門像走進自己家一樣走進病房,叫了瞿嫻一聲:“媽。”


    瞿嫻臉上的虛弱笑容凝固了。


    她猛地迴頭看向馮欣,瞿朗頭一次看到幹練的馮欣露出慚愧的表情。


    馮欣低頭說:“瞿總,我還是覺得,這種事不能瞞著他,不然以後……他會後悔的。”


    瞿嫻曾經明麗的臉皺了又皺,不看瞿朗,無奈地嘀咕著:“告訴他有什麽用?又不治病,不就是多耽誤一個人麽?”


    連瞿嫻也這樣說,另一隻靴子徹底落地了。


    瞿朗以前對死亡沒有實感。


    現在攔在他與那片未知之間的牆轟隆隆地崩塌了。


    滾石滿地,砸得瞿朗有點站不住。


    他走到瞿嫻的床邊,馮欣向後退開,讓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媽。”瞿朗又毫無意義地喚了一聲,心間空茫茫一片,然後握住了瞿嫻泛黃幹枯的手。


    瞿嫻哭了一場,睡著了。


    瞿朗和馮欣關上病房的門出來,在走廊上低聲敘談,然後才知道,瞿嫻在他生日之後沒幾天就住院了。


    馮欣迴憶著說:“那天早上瞿總接了個電話,我從來沒見瞿總生過那麽大的氣,掛了電話她就說身上很疼,之後就再也站不起來了。我叫了救護車把瞿總送到醫院,在車上時我就想告訴你,但瞿總說你在比賽,不能影響你的心情,我……”


    馮欣輕吸一口氣,她的眼睛都被自己揉腫了。


    “醫生說,病因是長期的不規律飲食,吸煙、飲酒,還有心情方麵。這個病,很疼,應該之前就有過症狀,但是瞿總沒在意,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瞿朗低頭無聲他都不知道瞿嫻抽煙,而且總是心情不好。


    原來他在賽場上意氣風發,每天晚上跟周敘白談情說愛的時候,瞿嫻正靠著震痛的藥物在病床上沉睡。


    許久他問:“我媽是和誰打的電話?為什麽會生那麽大的氣?”


    馮欣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應該不是生意上認識的人,我隱約聽著瞿總說‘做夢’、‘別想在我這裏拿到一分錢’還有‘報警’之類的話,之後我再問瞿總,瞿總也不說,不然還是你自己去問吧。”


    馮欣看了眼時間,說:“我這還有瞿總交代的事,得先走了。”


    瞿朗點頭,等到馮欣走出去幾步,他喊道:“欣姐。”


    馮欣轉頭。


    瞿朗道:“謝謝你告訴我。”


    “我該做的。”馮欣說完轉身,嗒嗒走遠。


    瞿朗迴到病房,坐在床邊看著瞿嫻,從中午到晚上。


    中間陳揚和程嘉遇給他打電話,叫他出去玩,被他迴絕。


    晚上時收到了周敘白的微信,周敘白大概是在轉機候機,瞿朗沒心情迴,把手機扣到床邊,趴下的瞬間,猛地想起他把周敘白送他的禮物落在出租車上了。


    僵麻了一天的情緒搖搖欲墜。


    瞿朗心想:原來也不是毫無預兆。


    他很想給周敘白打個電話,聽聽周敘白的聲音,卻在撥通的前一刻放棄了。


    周敘白剛坐了十來個小時的飛機,迴去還要準備巡演,他的心情已經足夠糟糕,就別再影響別人了。


    瞿朗強撐精神和周敘白聊了兩句,便以想要早睡為由,結束了聊天,之後放下手機,撐著下巴看床邊心電監護儀上上下起伏的線條,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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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瞿朗睡到半夜驚醒,窗外的月光灑進來,將醫院散發著消毒水味道的被子染成銀白色。


    起身的同時有一條毯子從身上滑落,應該是瞿嫻幫他蓋上的。


    他抬頭先看心電檢測儀上的數值,又看向熟睡著的瞿嫻,靜靜聽她的唿吸,確認一切都是正常的,才放鬆緊繃的身體,輕手輕腳地站起來,揉了揉因為趴臥而有些僵硬的肩背。


    後半宿瞿朗都沒再睡,坐在病房的窗沿上想一陣自己的事,看一會兒瞿嫻。


    一直到早上七點多,周敘白發來的報平安的微信短暫地將他沉入深海的思緒撈了出來。


    瞿朗想起了落在出租車上的劍包他是在路邊隨手攔的車,根本無從找起。


    他木然靠在窗邊發了半個小時的呆,突然一個激靈坐直等不到迴複,周敘白大概率不會睡。


    他趕忙迴了條消息過去。


    周敘白果然秒迴:剛起?


    平時瞿朗都是六點起,拖到七點半,純粹是因為走神,他懊惱地揉了揉頭發,沿用前一天沒睡好的借口。


    好在他以往聊天也不喜歡加亂七八糟的語氣詞,周敘白沒能從文字從看出他的情緒,兀自往下問:明天要去國家隊報道了嗎?


    今天是中秋假期的最後一天,如果馮欣聽瞿嫻的,繼續瞞著他,估計現在他已經坐上飛往青城的飛機了。


    瞿朗不敢想太久,按照自己平時發消息的間隔,迴了個“嗯”。


    擔心周敘白再問下去,快速打字:不累啊你,快點睡覺


    看著聊天框上“周敘白”三個字變成了“對方正在輸入 ”,瞿朗莫名害怕,他怕自己調動不出情緒應對,被周敘白看出什麽。


    他不希望周敘白平白跟著他一起陷入低落,耽誤自己的事尤其是在他剛剛做完取舍,切實體會了舍棄 的痛苦的時刻。


    於是他搶先發了一句過去:不說了,我也要出發了


    “對方正在輸入”一秒變迴備注。


    周敘白:好


    瞿朗:最近這幾天可能沒空,等我抽出時間再跟你聊


    周敘白:好


    瞿朗:趕緊睡去吧,不用迴了


    周敘白:嗯


    瞿朗慶幸提前和周敘白打過招唿,試訓的事至少能幫他延緩個把星期。


    他翻了個表情包發過去,熄掉屏幕把臉埋在膝頭,半晌,他覺得不能這麽放任自己,撐住窗台輕輕跳下來,去衛生間洗漱。


    八點多瞿嫻才睡醒,瞿朗神采奕奕地坐到床邊跟她插科打諢,過了會兒馮欣也來了。


    她帶了早飯過來,吃完飯收拾東西時,馮欣拍了下瞿朗的肩膀,叫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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