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陪遊家大商的二爺談天說地,聽對方大發商場上的牢騷;再陪陸家大戶的少爺喝酒聽曲,聽醉醺醺的富貴少爺說渾話;這中間她還撥了空過場子,與李大人以及幾位從京師到訪的大人們吃了會兒飯,少不了彈琴唱曲以饗賓客;然後再轉場與盛大才子玩起行酒令、下了兩盤棋,她輸一盤、贏一盤,一輸一贏,不輸不贏,總歸快活便好。


    “你今晚好似極痛快。”


    男人坐在朱拂曉對麵,為她麵前空杯斟滿瓊漿,舉止便如平穩的聲調,不疾不徐,近不惑之年的麵龐看不出心緒。


    朱拂曉柳眉略挑,吊兒郎當地笑了聲。“高爺,今晚園子裏的姑娘和丫鬟們全教您打點過,有您大爺這般捧場,奴家怎能不痛快?您說是不?”說道,她舉杯敬他,豪氣地仰首飲盡。


    這位外地來的高爺不知其底細,但出手闊綽,有錢萬事好辦,金嬤嬤遂將他奉為上賓。先前,朱拂曉與他見過三迴,感覺倒是不好不壞。


    他會點曲子、與她飲酒烹茶、下下棋,話卻不多,偶爾會入魔般盯著她瞧,眼神如兩口井,也不知打量什麽,在那時,她才會感到幾絲不自在,要不,他倒完全符合金嬤嬤口中所謂的“肥羊”。


    高爺但笑不語,又為她斟酒,而朱拂曉被男人們奉承得很習慣,絲毫不覺讓大爺們為她倒酒有什麽不對。


    對飲幾杯後,朱拂曉為他唱了三首琵琶曲,最後一音剛落,餘韻繞梁著,潤玉便在此時撩開珠簾步進。


    小丫頭紅著臉,先是僵硬地朝高爺曲膝行禮,跟著匆匆來到主子身畔,附耳悄聲說話。“……姑娘,那人他、他還賴著沒走。”


    朱拂曉心中一悸,眸底爍了爍,沒察覺自個兒的雙頰變得跟潤玉的一般紅,體內熱氣蒸騰,從膚上散出,她想,今晚八成又喝太多酒了。


    非見到她不可,是嗎?


    今天如此折騰他,她究竟痛不痛快?一時間,她也覺迷惘。


    “姑娘……他不但沒走,適才還來了兩人,說是要找他,結果鄂大爺一見那兩人,就氣得臉發青。”


    竟有這等事?


    心音咚咚兩響,朱拂曉愈聽愈奇,神情未變,懷抱琵琶的雙手已不禁縮緊。


    “姑娘,元玉說……說……幹脆趕他們走,這還省心些啊……”潤玉低聲嚅道。


    不!


    這會子,她朱拂曉好奇心被徹底勾起,也該是時候見客了!


    “綺羅園”九曲橋端的某個花廳內,鄂奇峰無心賞玩廳中精致擺設,亦無心欣賞窗外人工湖與庭園造景,連金嬤嬤親自送上的滿桌好菜,他也不瞧一眼,酒倒是喝下不少。


    瞧他該是千杯不醉的主兒,從午後到黃昏,從月上樹梢又漸漸落下,單他一個就飲盡三壇“錦江紅”烈酒,絲毫不見醉態。


    他沒醉,臉不紅,卻氣得鐵青。


    今日上“綺羅園”,他本就猜出朱拂曉不會輕允見他。


    她想弄明白他最終的目的之後,才肯考慮相幫,然而內情牽扯甚廣。這幾日,他與趕來“長春藥莊”會合的三師弟和小師妹談過,當三師弟問他,這位名震江北的花魁娘子是否值得信賴時,他給的答案明快得連自己都感驚愕。


    不知因何,就覺她是敢愛敢恨的性情,犯著她,要吃苦頭的,一旦獲得她的允諾和信任,必千金不改。


    她要他等,他就等,等至月落夜深亦無妨。他沈靜表情之所以崩裂,皆因擅自來訪“綺羅園”、欲助他一臂之力的一雙男女。


    “大師哥,你別生三師哥的氣,全是我的主意,三師哥拗不過我,怕我獨自一個偷偷跑來,這才應了我的。”確實是女兒家的嗓音,隻不過略沈了些,軟語相求時還帶點兒沙啞。


    那好聽的沙啞聲繼而又起。“你也曉得三師哥跟我在一塊兒,隻有受我支使的分兒,他是逼不得已的,大師哥若要發火,就對著我發好了,總之……我非得見見這位風靡江北的花魁娘子。咱們有事相求於她,不來拜會說不過去,多一個我來和她說說話,也是好的……”


    “有誰來尋奴家說話談天嗎?”


    伴著嬌聲,整幕的翠珠串被香手一撩,發出叮叮咚咚的清脆撞擊聲響,一抹窈窕紫身慢條斯理地切出翠珠簾幕。


    花廳中的兩男一女同時揚首,餘有火氣的氛圍因朱拂曉的出現而掀起波蕩。


    今夜的她臉上美妝依舊,柳眉細細,麗眸勾魂,眸尾染著金絳,雙腮撲著蜜脂,唇瓣若朱花。


    她也清楚自個兒已在瞬間抓住眾人目光,唇似笑非笑地微勾,那種上身微後的慵懶站姿再次出現,金絲裹胸下的雙峰自然繃高,盡管裹胸外猶罩著一件淺紫色紗衫,但畢竟質料太薄,根本掩不住多少春光,又或者……她根本沒打算藏住胸前美好春色。


    當朱拂曉接觸到那雙曾成功欺瞞過她的男性黝瞳時,對方正專注看她,長目微眯,那帶有評量神氣的目光讓她感到不是滋味,彷佛她幹出什麽教他瞧不入眼的勾當似的。


    不躲不避,她幾近挑釁地抬起下巴。


    她挑眉,慵懶斜睨,跟著把一管子薄荷煙湊上唇,淡淡吸了口,淡淡吐出。


    薄荷氣味能醒腦醒酒,她正想著要多抽幾口時,一名作男裝打扮的清秀姑娘突然走來,走入她眸線內,不斷朝她靠近。


    這人……誰呢?


    她微怔,腳步未退,雙唇甚至還含著煙嘴,疑惑地瞅著男裝姑娘。


    “姊姊……”沙啞軟嗓微顫,男裝姑娘的雙眸一瞬也不瞬,對著她發亮。


    【第四章 怕今宵虛度,忘來日冥冥】


    被人用混合著驚奇、欣喜,以及單純依戀的癡迷眸光凝注不放,即便那雙妙目的主人瞧起來與自己差不多年歲,朱拂曉胸中所受的震撼實在不小,尤其聽到對方那聲多情的低喚,一股熱氣直鑽入血肉裏,她背脊陡凜。


    花廳中的兩個男人幾是同時反應。


    立於窗邊的鄂奇峰正麵轉向她,踏出一步後又佇足不前,陰鬱眼神緊守著她們倆,怕誰受傷害似的……朱拂曉眉尖兒淡淡波動,笑笑地抿著銅煙嘴,心知肚明得很,阿奇大爺憂心的人自然不會是她。


    至於在場的另一名男子,他身穿玄色勁裝坐在角落的梨花木椅,此時亦站起身,像是鄂奇峰不動,他也就按捺著不動。朱拂曉無法看清男子麵目,因他戴著一頂帷帽,黑紗後,那張臉形似有些扭曲。


    “燕妹,她不是翔鳳。”鄂奇峰道,下顎不自覺繃緊。


    朱拂曉未持細煙管的一手被一隻有些粗糙、該是吃過不少苦頭的小手握住,男裝姑娘仍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俊秀容顏藏不住歡愉。


    “大師哥,我知道她不是姊姊,可她和姊姊生得真像……不,不是五官生得像,而是神態……”她略歪螓首打量,看得舍不得眨眼,歎了聲。“真像……”


    像誰?


    誰是“翔鳳”?


    朱拂曉再次對上男人那雙深目,見鄂奇峰抿唇不語,垂於身側的雙掌悄握成拳,看來這位“翔鳳”頗有能耐,能惹得阿奇大爺渾身繃緊。


    喉底無端漫出苦味,連薄荷的冽味兒都沒能將之掩去,她舌尖輕嚅,要強地壓下那股酸澀,由著人家親熱地拉住她的皓腕。


    “奴家朱拂曉,給這位俊俏小公子請安了。”


    “我可不是什麽俊俏小公子,你明明瞧出來,卻來逗我嗎?”嘻笑一聲,很喜歡被這樣逗弄似的。“朱姊姊,我姓秋,叫秋巧燕,靈巧飛燕的巧燕。這是我大師哥鄂奇峰和三師哥宋玉虎,我是他們的小師妹。”


    朱拂曉笑不應聲,迅速掃了黑衣男和鄂奇峰一眼,後者麵龐嚴峻,似有不豫。


    他不想這隻靈巧燕子飛來她身邊嗎?


    也對,這“綺羅園”是什麽地方?而她朱拂曉是何種身分?尋常姑娘家和她沾染上,沒好下場的。


    但,她就愛見他難受。


    “喲,瞧我這眼力,原來真不是俊俏公子,而是俊俏小姑娘呢!”朱拂曉還逗著她,語氣媚軟。“巧燕妹子,你說我這模樣,當真像你說的那位什麽……翔鳳姊姊嗎?”話甫出,她察覺窗邊高大身影往前又踏出一步。


    戳到他要穴了嗎?


    好極。


    朱拂曉暗自調息,故意反掌握住秋巧燕的手腕,兩姑娘一下子就親熱起來,把在場的兩名男子全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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