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幕陰影完全覆住她,男人兩臂分別撐在她肩膀上方,雙膝跪伏,高大身軀懸宕在她上麵,他沒有碰觸到她,僅有幾縷散亂的黑發蕩到她腮畔。


    “阿奇……”她著迷於男人此時的眉目,深沈凝注,要看見她心底一般。


    從沒誰這樣看過她,光是眼神交會,足能往她胸中興起無端的意念,覺得可以不交一句、沉默對望,而所有的迷惑皆耐人尋味。


    腮畔忽地微癢濕暖,她下意識探手摸去,觸覺黏稠,鼻尖飄進有別於草青的腥味……是血!


    有血沿著他的散發滴落,沾上她的臉了!


    她瞥見近身處倒著一把鐵耙和一支握柄粗圓的三角鐵叉。


    “你受傷了!”她連忙坐起,臉色凝重。


    她一朝前挪動,阿奇隨即往後盤坐,他漫不經心地撩開散發,動動肩臂,似乎不太在意那些血究竟是從哪兒流出來。


    “沒事。”深邃目光一轉溫定,他沒絲毫責怪意味,兩道笑渦深捺。“我皮厚肉粗,一點小傷不放在眼裏的。倒是你……你太嬌貴,若是被鐵耙、鐵叉給劃傷,那可不成。再說,我身強體壯,不怕砸、不怕疼,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往我背上砸,我挺得住,砸再多都不怕。”說到最後,竟有幾分想在姑娘家麵前逞能的味道,他猛地拔背挺胸,眼角卻泄底地抽了抽。


    “你真是……”真是什麽?朱拂曉咬咬唇,說不出內心話,那些話,或者連她也都尚未鬧明白。


    心窩泛暖也發軟,她衝著他微微一笑,掏出懷中幹淨的綢巾,她挪跪到他身後。“是我不好。讓我看看傷在哪兒了?”


    “……是我不好。”阿奇低聲嘟囔。“我沒把滿地幹草耙幹淨堆在角落,你才會被草稈子絆倒,才會踢到擱在牆邊的器具……說到底,是我錯。”


    “我應該多留神些,不該這麽莽撞。”


    小心撩開男人的黑發,她找到他頸後的傷,幸好口子不大,她擔憂之情稍緩,將折成方的綢巾以適當力道壓在那傷上。


    “我應該早些提醒你。”他忙道,急急側過臉迴望她。


    “我應該——”朱拂曉一頓,與他四目相接。


    她原本覺得好笑,因兩人不斷往自個兒身上羅織罪責,誰也不讓誰,此時他陡然迴首,她的手仍按在他頸後,鑽進她胸肺的空氣卻已融入屬於他的氣味。


    兩張臉離得確實太近了些,近到隻需要靠她一個小小挺身,她的唇就能如願去親吻他臉上每一處。


    如願?


    她從未主動向男人討些什麽,更未將願望寄托在他們身上。


    天下男子可厭者多,至於可愛者嘛……她今夜可有幸遇上一個?


    如心所願嗎?


    方寸間的悸動如漣漪悄悄擴開,生平頭一遭,她朱拂曉對男人起了願。


    這個心願不難實現,事實上還相當簡單,做了就是。


    於是,她跪坐的身軀微微挺起,綿軟胸脯避無可避地抵上阿奇的寬背。


    她鳳眸徐合,朱唇逸出幽香。


    她不知自個兒是否因內心過分激切而發出歎息,隻曉得她做得很好、很成功,唇瓣那股香氣以再親密不過的方式吹進阿奇嘴裏。


    阿奇沒有迴應,該是嚇傻了……噢,她絕對相信,阿奇肯定很驚嚇。


    他忘記要閉起嘴巴,她忍不住偷笑,忍不住再恣意妄為一番,幹脆張口含 住他豐厚有型的嘴,努力且貪婪地啃吮著,將他舔吻得濕潤暖熱,還乘機把小舌兒鑽進他嘴裏,往裏邊滑溜逗弄。


    他勞動慣了的身軀練得硬邦邦的,唇瓣竟不可思議的柔軟。這是她頭一次親吻男人,學了那麽久終於派上用場。她喜歡他的味道,嚐起來比“綺羅園”裏姊妹們常抽的清洌水煙多了些厚勁兒,又比她偶爾一抽的旱煙要更粗獷濃鬱。


    突然,一隻粗掌按住她頸後,彷佛她那兒也受傷,需要他加壓止血。


    阿奇……阿奇……嘻,這憨厚傻郎君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嗎?他再繼續呆愣下去,她真怕自個兒把他嚇過頭了……


    阿奇……阿奇……別怕,我隻是有些兒心動,難得的心動,很想親吻你……


    她靈巧的綿舌終於得到響應,感覺他舌尖顫動起來,氣息更為灼熱,而撐著她後腦勺的大手正加注了力氣,她察覺到他的變化,驚喜於自己的發現,亦同時升起淡淡迷惑。


    他似乎欲擺布她,想奪迴男人一向的霸權,不讓她有絲毫退縮的可能,卻又舉棋不定,彷佛沒誰沾過他的唇,沒誰如此不要臉地品嚐他。


    攻與受的角色界定不明,害他無法更大膽明確地反應。


    “阿奇……你怕我呀?”


    彌漫馨香的低語吐進他唇齒間,她壞笑著,持續施展金嬤嬤和姊妹們教過她的舌功。


    “阿奇,我喜歡這麽親著你,嗬……你是我第一個親上的男人……”


    男人受不住了,被她含 住的唇舌絕地大反攻。


    她聽見他粗嗄的悶哼,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音,她還聽見一聲驚駭無比的抽泣,以及一聲乍響的怒叫——


    “混帳東西!快放開我家姑娘!”


    兩個從“綺羅園”一路隨行的丫鬟終於找到迷路的主子,膽小的那個嚇得腿軟哭泣,有勇無謀的那個大喝一聲,朝正在“辣手摧花”的混帳男人撲去!


    【第二章 可憐清歌自有夢】


    阿奇沒被撲中,他反應快得出乎預料。


    單臂隔開緊挨著他的柔軟身軀,他倏地躍起擋在前頭,而唇瓣仍留香氣,麵膚猶帶灼意,他五爪陡然翻抓,把撲衝過來的“小東西”提在手裏。是個小丫頭。即便她揚顎拔背站直了,怕也不及他胸口,此時被人拎住後領子提得高高的,小丫頭兩手亂揮、雙腳胡踢,雖不濟事,張牙舞爪的氣勢倒是不差。


    “元玉,別鬧,瞧你把馬兒驚擾的。”


    朱拂曉盈盈立起,微亂的青絲烘托瑩容,她嗓音低幽,有些無奈,幾分好笑,也留著絲縷惋惜似的。


    隨即,她壓壓額際,瞥了眼哭倒在台階上的另一名小丫鬟。“潤玉,你再哭,迴‘綺羅園’後,我讓金嬤嬤送你進‘憐香閣’練功。”


    聽到“憐香閣練功”幾個字,眼淚滴滴答答直落的小潤玉驚恐地瞪大眸子,腦袋瓜搖得都快掉了,甩得肉肉的雙頰猛顫,本要再從喉中衝出一聲嗚咽,一思及後果,她兩手趕緊摀住自個兒小嘴。


    “元玉,你也是。”


    “姑娘,這人他、他他……他非禮你!”她人矮腿短,小身子扭個沒停,落在阿奇手中像被吊起來準備放血取膽的滑溜小蛇,隻差沒嘶嘶吐出分岔的蛇信。


    阿奇沒有為自己辯駁。


    在確定試圖攻擊他的“小人”起不了多大用途後,他平舉的鐵臂緩緩放下,五指一弛,任那無三兩肉的小東西溜到他斜後方,擋在朱拂曉身前。


    他聽到姑娘家輕歎——


    “不是他。是我起的頭。總得找個誰先下手為強,我才痛快。”


    “姑娘要誰不容易得很?做啥偏選他這個……這個楞頭金剛?”元玉氣鼓鼓的。


    “我快活。”朱拂曉曲起指,以指節戳了下小丫鬟的圓頰。


    情欲未散的眸光悄悄覷著男人,朱拂曉眨睫一笑,心想,阿奇真被嚇著了,半句話不吭,僅垂手動也不動地佇立著。


    他側臉的線條有些朦朧,淡斂的雙目掩去意緒,但她仍記得他雙唇的軟度,她的舌尖記得他口中的觸感和純男性的氣味,他很熱、且濕潤有力。她想,倘若他懂得響應,他的吻必然相當足勁,能教人無窮迴味。


    阿奇……阿奇……嘻,這個傻哥哥,看他都三十好幾,難不成從沒被誰親過嗎?她喜歡他的不知所措,喜歡他害羞,見個高大強壯的男人羞得不敢抬起麵龐、不敢與她四目相交,這滋味真奇。


    “阿奇。”


    身旁的丫鬟仍不滿地嘟嘟囔囔,賴在台階上的另一個依舊要哭不敢縱聲,朱拂曉的心情沒被兩隻小的搞砸,猶然歡愉。


    “阿奇……”她再次輕喚,阿奇終於有所動靜,掉頭瞥向她,深瞳如謎。


    對視之間,她被他迷惑的表情逗笑。


    把一個無辜的老實男人害成這副德行,她半點罪惡感也無,或者……唔……是有一丁點兒的憐惜吧,憐他遇上她,怕要不得安寧個好幾日了。


    玉容發亮,她衝著他嫣然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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