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都要舉辦宮宴,年年的宮宴都是類似的套路,雖說主辦的內務府也力求新求變,但奈何宮中行事,自有一套規律,輕易去破壞規矩,可是要冒大風險的,內務府的人是寧願中規中矩點,也不敢過於尋求新奇,萬一不慎引來截然相反的效果,他們找誰哭去?


    奉賢殿的宮宴並不像想象中的觥籌交錯、歌舞盛世,相對來說,不過是君臣相得的一種表現方式罷了,所以反倒更講究些。


    景帝坐下後,現場自然以他為主,所有目光和心思都繞著他轉,所有人都齊齊跪在下首,高聲唿道,“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景帝環視一周,大殿內鴉雀無聲,眾口一聲帶來的震動仿佛還迴蕩在空氣中,有種說不出的莊重凜然之風,景帝難得地露出和藹的笑容,輕揚右手示意道,“眾卿平身。又是一年過去了,朕與諸位愛卿同慶!”


    眾王公大臣齊聲大唿,“謝皇上隆恩!”


    夾雜在皇子隊列的蕭珫稍稍抬眸往上看了一眼,那上麵的身影,被大殿中燭火燈光、奇珍異寶以及錦衣華服上的流光溢彩、毫射寶光,映襯得煌煌如天上人,看不清容貌,卻流露出一股強大神秘的威嚴氣息。


    宮宴如往年一樣開始進行,不過今年宮宴上讓人矚目的朝堂紅人與去年的又有不同。


    過去的這一年,對於大秦朝君臣來說,並不是個平靜的年份,光是江南貪腐大案,景帝從中查抄了千萬兩白銀,江南官場遭到清洗,從高高在上的總督到低賤普通的小吏,有一個算一個,足足砍了三百多人,遭受牽連的家族更是數不清,打個比方,端寧公主府裏的賞花宴,賓客足足少了一半,可想而知,牽連進去的家族之廣。


    明麵上,江南貪腐案中立下大功的是王敬年大人和趙穆將軍,兩人可以說是一戰成名,王敬年向來以清臒明達著稱,又不乏嫉惡如仇的剛直不阿,而趙穆,當了駙馬多年,很多人都忘了當初他身為定國侯古元帥的先鋒令,是何等銳不可當、所向披靡了,這一次,卻讓世人領教了他寶刀未老的鋒芒!


    所以,兩人甫一迴京,王敬年便被升至吏部尚書之位,掌管天下官吏升遷貶謫之青雲路,一個身為駙馬,雖然沒得到封賞,但獨子趙鴻卻因此進入了兵部,小小年紀便成為手掌實權的兵部軍械部主事,可以說比趙穆自己升官更合他的心意。


    王敬年和趙穆可以說是今年這場宮宴中最讓人矚目的人物了,王敬年往年不顯山不露水,先在外麵當了十幾年外放官,直做到二品大員,迴來後,又在吏部做著侍郎,勤勤懇懇,並不冒頭,許多人並不特別看重他,畢竟他已經快五十的人了,基本仕途也走到頭了,誰知這江南發生了大案,對於別人而言是死局,對於他來說卻是升官進爵的良機,竟提前五六年進入六部,半隻腳踏進了內閣,真讓人羨慕嫉妒恨。


    趙穆作為武官,自定國侯去世後,差不多已經沉寂了十幾年,如今一飛衝天,但他畢竟是駙馬,算是皇家的自己人,倒沒有引來太多人的意外。


    沒有人知道鷹衛在其中起的作用,或者說,有人知道,但這些人卻絕不敢對外述說,鷹衛的存在,本就是皇家絕密,況且,江南貪腐案中,除了和其中牽涉的漏網之魚有聯係的,誰會知曉鷹衛在其中起了決定性作用?而最終,那些派人追殺鷹衛的官員,又落得什麽下場?


    就算給這些人一百個膽子,想想那血流成河的刑場,數千被牽連的犯人的哭號,再想想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官途自己的兒女,他們也唯有裝聾作啞,權當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景帝沒來之前,和王敬年、趙穆兩人拉近乎的人不要太多,很明顯,這兩人已經簡在帝心,必然是會得到皇上重用的人,此時不拉攏更待何時?


    景帝出現時,兩人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但隨後他們就知道,這口氣鬆得太早了。


    禦座上,景帝麵帶微笑看著下麵拘謹嚴肅與朝堂中並無區別的朝臣,側頭對身後的何保輕聲吩咐了兩句,何保會意,從景帝的席上取了兩壺酒,眾目睽睽之下,分別送給了王敬年和趙穆。


    這下子,引來的八方眼光都隱蔽卻也更熱烈了。


    “也不知道王大人有沒有閨女。”蕭玨坐在座位上喝了一杯酒,望著敬酒的人絡繹不絕的王敬年的方向,看似自言自語道。


    蕭珫杯中物都被換成了溫熱的蜜水,他抿了一口,似笑非笑道,“怎麽?看不上秀安郡主?”


    趙雁可是趙穆的獨女,備受寵愛。


    蕭玨皺了皺眉,小聲道,“沒必要,趙穆是個死心眼,一向惟古家馬首是瞻,用不著拉攏。況且我也不喜歡公主宗室之女,血緣太近,聯姻不祥。”


    他們兩人的聲音很小,勇王和舒王誠王三人這時候隻顧著想辦法向皇上敬酒,倒也沒注意到他們這邊。


    蕭珫神情依然冷峻平靜,嘴唇微動,“王大人家中有一嫡幼女,容貌上佳,性情溫婉如水,純樸賢良,可為正妻。”


    蕭玨眸底閃過一道黯然,他悠悠地出了一口長氣,“嗯,事到如今,也無所謂了。”


    “結親結親,結倆姓之好,不是結仇,你若是沒做好準備,這親不結也罷。”蕭珫可不希望被蕭玨這不情不願的態度給毀了自己的計劃。


    一旁的蕭玠聽到了兩人的交談,卻仿佛沒聽見一樣,反而更加大聲和身邊一名宗室世子說笑,將兩人的說話聲都掩蓋了。


    蕭玨瞟了老七一眼,然後看向蕭珫,悄悄豎了拇指,“五哥高明,我還一直以為七弟就打算混吃等死呢,原來也是心有溝壑大智慧的。”


    蕭珫仿佛沒聽到兩人的話,自顧自地又飲了一口蜜水,蕭玨哂笑一聲,也不再說話。


    那邊,勇王和舒王誠王已經出動了自家的兒子上去給景帝敬酒,景帝也仿佛沒有察覺到幾個兒子間的暗潮洶湧,笑吟吟地對孫子們來者不拒,眾人見皇上情緒頗高,也算放下了心,開始吃吃喝喝,與左右的人聊聊天,交流交流平時不宜出口的話,大殿內的氣氛逐漸熱烈起來,隨著炭盆燃燒的時間越長,殿內的溫度升得更高,眾人背心都開始出現薄汗。


    蕭珫依然慢悠悠地夾著盤裏的菜,有一下沒一下,他在等,這樣的宮宴,景帝是不可能全程參加完的,除非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情,比如當您廢太子,今年顯然是不可能的,畢竟,他和父皇還沒有達成一致呢!


    果然,半個時辰後,景帝笑著讓眾人隨意,自己卻在何保的服侍下離開了。


    奉賢殿裏隨著景帝的離開仿佛解凍了一般,凝固的氣氛頓時流動活泛起來,這時,蕭珫背後出現一個碧綠宮裝錦襖宮女,托著一托盤的食物,從他們身後狹窄的甬道往前走去,仿佛沒有留意,手中的托盤尖碰了蕭珫一下。


    蕭珫捂著嘴咳嗽了一聲,臉色悶悶的,“你們坐,我去更衣。”


    眾人沒看到那宮女的動作,見他臉色難看,以為他身子不適,蕭玠連忙放下酒杯,關切地道,“五哥,我陪你吧。”


    蕭珫擺了擺手,“不用,就是裏麵有點憋悶,我去外麵透透氣罷了,你留下吧。”


    說著快步離去,他動作太快,蕭玠在他身後都來不及反應,隻能悻悻地放棄。


    蕭珫出了殿,果然鬆了口氣,教暗中關注他的人覺得自己想的太多了。


    蕭珫從偏殿出來,淨了手,也不急著迴奉賢殿,慢悠悠地踱步在那青石小道上,冬天的天氣幹冷,但令人頭腦格外清醒,十分提神醒腦。


    路過花園旁的亭子時,蕭珫停了下來,亭子裏有個裹著黑色披風的女人在向他招手,他略一遲疑,那女人見狀,不得不脫下風帽,壓低聲音開口道,“五弟,是我。”


    ——卻是蕭珫的嫡親胞姐端寧長公主。


    蕭珫唇畔泛出一絲嘲諷的笑,轉瞬即逝,隨機不緊不慢地踱了過去,清越低沉的腔調一如他的容貌那般冷峻而少情,“原來是長姐,不知喚住弟弟,可是有事吩咐?”


    端寧一陣難堪,他們姐弟的感情已經壞到蕭珫連叫她一聲‘姐姐’都不願意,然而如今她除了蕭珫,也無人可求了。


    “五弟,聽說你身體終於大好了,姐姐瞅著真高興,”端寧擦了擦眼角,走上前來,眼中充滿感情地看著蕭珫,“若是母妃知曉五弟你的身體有痊愈的一日,便是在地下也會瞑目了。”


    蕭珫沉默著不說話,端寧心頭一動,難道自己的話打動了他?老五一直以來都少人管束,也許心中對親情還存著期待,眼瞅著皇上對他聖寵不衰,如果她能攻破他的心防……


    就在她準備再接再厲的時候,蕭珫忽然嗤笑一聲,頓時如同一盆冷水澆在她頭頂,“我記得長姐的母妃是安貴妃,長姐說話可要有分寸,這般近乎詛咒的話,若是讓有心人聽見,長姐可是討不了好。”


    當年親口對向她求助的自己驕傲地說——“本公主的母妃是堂堂安貴妃,一輩子都是,可不是什麽明妃明昭儀,你若是有自知之明,就別妄想利用本公主牟利,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去,就算犯了錯,父皇看在你是他兒子的份上,也不會殺了你,你老老實實地當你的皇子不就行了?以後別來煩我,真晦氣!”


    這是當年自己離宮前,這位驕傲的端寧公主對自己說的最後一番話,可真是發人深省,讓他深刻地明白,在皇家,就算是嫡親的姐弟,也會因為地位、利益、皇寵等等而反目,更何況那些還不是一母所出的兄弟,太子陷害他,其他兄弟漠視他,也不會比端寧的這番話更傷人——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對皇宮整個兒失去了期待和溫情。


    “我知道長姐找我為了什麽,是為了你那不成器的小叔子吧?如今也隻有我這種局外人能在皇上麵前提這種事了。隻是,長姐怎麽就有那個自信,我願意幫你?”蕭珫戲謔地問道。


    端寧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被蕭珫堵得說不出話來。


    “我也奉勸長姐一句,別什麽都敢去參一腳,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跟你的母妃安貴妃學學吧,”蕭珫隨意地撣了撣袖子,看也不看端寧,漠然道,“那才是個真聰明人,比那些上躥下跳卻不知所謂的跳梁小醜順眼多了。”


    端寧臉上閃過一陣怒氣,“你……”


    蕭珫才懶得聽她的廢話,端寧嫁的丈夫算得力,但對於蕭珫來說,一開始就不是他的人,他也沒有彎下腰去遷就對方的想法,要為了拉攏勢力而不惜放下自己的尊嚴體麵,蕭珫自忖是絕對做不到的。


    “五弟,我家那小叔子就是個傻子,是不小心被人利用了,可放任下去,牽連的就是我家相公和公公了,你幫幫我吧,幫我渡過這次難關,我以後定然會報答……”


    蕭珫伸出一隻手攔住了她的話頭,目光中充滿沉沉的審視和嘲諷,“一個為了提高自己出身,連生恩都能棄之不顧的人,我不相信你口中的報答,也不需要你的報答,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你好自為之。”


    蕭珫根本不相信滿口虛話的端寧,她若是個知道感恩的人,會忘記母妃要她暗中照應自己的囑托?雖說一個七八歲的公主本身能力也有限,但哪怕是去看望一眼都難為她?她在安貴妃膝下撫養,身份足夠貴重,安貴妃又不是那種心胸狹窄之人,會阻攔她和親弟來往,說來說去,不過是她不願意被自己連累,故而主動斬斷了兩人的親緣罷了,如今再說別的,實在是太遲了。


    蕭珫懷著一肚子的怒火迴到奉賢殿,還沒有坐下,就見慈寧宮的那嬤嬤親自過來了,在周圍皇子們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中,笑容滿麵地請蕭珫去一趟慈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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