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這麽問,倒不是她突然想起來了,而是這兩兄妹鬧了點事,總算讓把兩人忘在腦後的清安想起兩人來。


    清安是真忘了他們,每天忙著照顧顧牧都來不及,哪兒有閑工夫搭理他們?其他人尤其是流雲飛雪姐妹,怎麽可能會忘了這敢跟主子搶姑爺的村姑?兩人輪流盯著兩兄妹,連他們每日上幾次茅房說了什麽話都一清二楚,不過是看主子沒想起來,幹脆就絕口不提,提了還讓主子添堵,何必呢?


    雖則心有芥蒂,但這兩人畢竟救了姑爺,流雲是個穩重的,想來想去,還是沒下黑手,反而將人照顧得妥妥當當,吃穿用度,沒弄那些虛頭八腦的大戶人家規矩,也沒輕視怠慢,都是恰恰好的,讓人尋不出半點不是來。


    不過這兩兄妹的表現也是迥然相異。


    大哥長栓,雖然是個村民,隻小時候讀過兩三年私塾,卻很有幾分平民的智慧,並沒有被陡然奢華富貴的生活迷了眼和心,或者說,剛來的頭幾天,他的表現,就好像是踩在了棉花堆裏,恍恍惚惚的路都走不周正,似乎對身處的環境充滿了懷疑,隻是過了那突破想象的頭三天後,他明顯迴過神來,眉眼間就露出些許疑慮惶恐來。


    至於妹妹杏兒,就比她大哥坦然多了,剛開始見到流雲派去伺候她的小丫頭,還有些局促,縮縮腳,拽拽衣角,對穿著一身桃紅掐牙棉襖的小丫頭滿眼羨慕,等過了三天,她就能理直氣壯地指使小丫頭找流雲要燕窩吃,要金簪子錦緞棉襖穿,甚至麵對流雲時,也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主子派頭,偏偏她並未學過相關的規矩,隻一味模仿流雲和飛雪,反而滑稽十足。


    流雲懶得和這個已經被富貴迷了眼的村姑計較,他們兄妹雖然救了姑爺,可不用他們搭救,姑爺也能等到主子找來,主子記住了這份恩情,還擔心他們被牽連追殺而將他們帶在身邊,她可是知道怎麽迴事,反正,等姑爺醒了,就知道怎麽安置他們了。


    清安這邊的人平平靜靜地對待兩兄妹,長栓感覺不到惡意,慢慢就鎮定下來,杏兒則相反,滿身都是以前連見都沒見過的綢緞大襖,頭上戴著的是金子還鑲寶石的簪子,粗粗的純金手鐲,戒指,可把她美壞了,漸漸地,她就開始主動索要了,皮膚不夠白,還比不上那兩個丫鬟,要胭脂水粉,吃得不太好,聽說城裏的太太小姐們都吃燕窩銀耳皮膚才白,打扮漂亮了,自然要到外麵去逛逛——


    在滿足了她無數個要求後,這個杏兒自認為也會輕易通過的要求,終於遭到了拒絕,這下子,可捅了大簍子!


    “我可是你們公子請來的貴客,不是上門打秋風的窮親戚!是我救了你們公子的朋友,要不是我救了他,你們現在見到的就是一個死人了,你們不但不感恩,還打算把我關起來?簡直是喪了良心,我告訴你們,今天不給我個說法,我不會放過你們,我就不信,你們公子那樣的人,會縱容你們這群惡奴欺負救命恩人!”


    杏兒叉著腰,站在門檻邊,一腳在裏一腳在外,手指著流雲的鼻子,一雙挺漂亮的大眼睛充滿了怒火,通身的打扮也今非昔比,往日素淨的臉和清澈的大眼睛,頗有幾分清秀純淨之美,如今塗了胭脂描了眉,臉更是塗得雪一樣白,一身綾羅綢緞,滿頭黃金首飾,雖然乍一看很富貴,但在這精雕細琢、清貴雅致的院子裏,到底給襯出了幾分粗俗蠻橫。


    她一口嬌柔的南邊方言,嗓門卻不小,吵吵得半個院子都聽見了。


    至於站在流雲身邊跟流雲一模一樣的飛雪,哪怕飛雪正擰著眉頭抱著雙肩很不耐煩地瞪著她,她連看都沒看一眼——飛雪個性活潑談吐犀利,從來不給她半分好臉,她雖然小門小戶出身,也知道柿子要撿軟的捏!


    縱是好脾氣的流雲,也給杏兒這番話給氣得不輕,但她畢竟是專門訓練出來的大丫鬟,還不至於跟個無知的女人對罵,隻冷冷地看著杏兒,道,“杏兒姑娘提的要求,我自會匯報給主子,至於主子有什麽打算,會不會處置奴婢們,那就不是我們奴婢有資格知曉的了,杏兒姑娘若是無事,盡可好好地呆在屋子裏,綾羅綢緞,可著您穿,金銀首飾,可著您戴,日子怎麽過不是過?這外麵風雨飄搖的,一個單身弱女子,求生可不容易!”


    主子懷著一點憐憫把這兩個家夥帶在身邊,不知道冒了多大的風險,居然不知道感恩就罷了,還一副理所當然的嘴臉,真是看著就惡心!


    流雲輕蔑地看著杏兒一眼,轉身走了,飛雪在流雲身後盯著杏兒陰陰一笑,閃電般伸手,從杏兒那滿頭不下七八根的簪子裏拔出一根,兩隻手隨意地一扭一折一捏一搓,好好的一支精美的金簪子就變成了一坨金團子!


    飛雪的動作實在太快,以至於飛雪都走出了院子,杏兒才反應過來,兩根手指顫顫巍巍地夾起那塊被扔在地上的金團子,被胭脂糊住的臉都看出那煞白的底,這無聲的威脅一下,連日來被富貴寵得熱氣騰騰的頭腦總算冷靜了幾分。


    她終於想起來,這些人是佩刀戴劍的,她現在又在對方的地盤上,自己救迴來的那公子據說還沒醒,他們兄妹根本沒靠山,她要是惹惱了對方,會不會被對方悄無聲息地滅口?


    流雲和飛雪不知道杏兒被兩人聯手嚇得躲在屋裏不敢出來,她們都自認為和杏兒撕逼太掉價,就更不容許清安和杏兒有什麽接觸了,流雲悄悄地把杏兒鬧得幺蛾子跟清安說了,重點說了杏兒在短時間裏發生的驚人變化!


    “這姑娘八成是廢了,”飛雪砸吧嘴道,“這世上,能守住本心的人太少。就算將來主子讓他們迴家,給他們一大筆銀子做謝禮,他們也未必能過上好日子了。”


    清安白了她一眼,“盡說些風涼話,不論如何,他們兄妹救了長風是事實,迴頭等我問問長風,這事兒我們畢竟不是當事人。”


    也是因此前事,這天清安見顧牧有些精神,便問了出來,還揶揄地道,“那杏兒姑娘說你中途曾醒過來,還答應要納她為妾,照我看,杏兒姑娘雖不算絕色,也有幾分小家碧玉之美,與顧二郎往日的口味不盡相同,但大魚大肉吃慣了,偶爾吃一道清粥小菜也別有一番風味不是?”


    也是顧牧的傷勢眼見好了,雖則身體需要調養幾年,但著實沒了生命危險,清安緊繃的情緒終於放鬆下來,也有心情開玩笑了。


    哪知顧牧卻不覺得這個玩笑很好笑,他眯起了眼睛,半晌輕哼了一聲,不滿之意表達得淋漓盡致。


    “這世上的人,哪個願意放著山珍海味不吃,偏偏去屈就清粥小菜的?那些想著換個口味的,壓根就不靠譜,別食不下咽就不錯了。我看你倒是真大度!”


    清安垂了眸,微微笑著反問道,“難道這樣不好?”


    顧牧身子還有些虛,便是瞪向清安的眼神,也提不起半分殺傷力,倒更有撒嬌埋怨的意味,“我都傷成這樣了,你不說半句體貼安慰的話,反而拿那些不相幹的人說話!”


    清安撇嘴道,“不相幹?到底是救命恩人!”


    顧牧漠然道,“那算什麽救命恩人?我已經找好山洞藏了起來,本來就沒有後顧之憂。不過,就算真的是救命恩人,我也沒有搭上下半輩子的興趣!迴頭按照小福之家的標準將兩人安置好,跟他們說明利害就罷了,再多也沒有了,於他們也是禍非福!”


    顧牧腦子很清楚,就算是要安置兩人,怕也不能安置在南華州,範誌等人一垮台,並不意味著那些爪牙也一網打盡,一旦被人打聽到這兩兄妹跟他有點瓜葛,甚至可能救了他,不說這些人會不會恨兩人壞了他們的好事,便是救命之恩,也是大有文章可做,偏那哥哥腦子明白卻耳根子軟,妹妹看著精明實則愚笨,盡等著給人宰割的份!


    “倒是你,怎麽就趕過來了?多危險……”他低聲道,那個雲裳眼底冰冷無情的尊主,竟也有這般溫柔綣繾的一麵。


    “我做了個噩夢。”半晌,清安抿著嘴道,“夢到你遇到了危險,我沒想那麽多,就來了。”


    她說得有多平淡,那平淡表麵下就有多洶湧!


    如果不是日思夜想,不是心有靈犀,怎麽會隔著萬水千山,也會夢到他?


    更何況,她的夢,竟然真的是現實的投影,如果不是她發現得及時,後續處理得恰當,顧牧也不敢保證,自己最後到底能不能從這巨大的漩渦中脫身!


    “你以後,還會有這麽兇險的任務嗎?”


    遲疑了半晌,清安還是問出了口,她本不想涉及到顧牧的私事,男人的差事,女人沒必要插手,可是這次他遭遇的生死危機徹底嚇到了她,她甚至不敢確定,顧牧是不是徹底逃過了死劫,她可沒有忘記,上輩子,顧牧是在兩年後出事的,她怎麽敢保證,顧牧上輩子遭遇的劫就是這次危險?


    如果,如果讓顧牧放棄這麽危險的位置,不知道他肯不肯?


    顧牧盯著清安,很自然便明白了清安的擔憂,開懷地笑了,“傻瓜,我這次拚了老命接了這趟任務,就是為了積攢最有分量的籌碼,好在皇上麵前辭掉差事,入贅古家,這兩樣,想要成功可都不容易,沒點底牌哪能讓皇上點頭?”


    他可不介意在心上人麵前表露自己所做的一切,瞞著女人為她做這做那,女人卻不知道,在他看來,這完全是傻冒的行為,這樣怎麽能感動女人,進而令她傾心呢,要是他,他會把所做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訴對方,這種行為雖然有些不光彩,但很有效果不是麽?看,安兒不就被他感動了?


    他比安兒大了近十歲,擱外人看來,純粹是老牛吃嫩草,名聲又不好,家世也一般,整天還遊手好閑,雖然他已經得到了安兒的芳心,不過,老話說的好,三人成虎,萬一有人在安兒耳邊嘀咕些什麽,尤其是那個最喜歡湊熱鬧的老頭子,萬一他在自己這裏走不通,就去做安兒的思想工作怎麽辦?安兒雖然喜歡他,可對於老頭子可是打心底敬重,他自覺前景也不是那麽明朗,不用點手段,怎麽能徹底俘獲安兒的心?


    不過,除此之外,他再不會和安兒耍心眼了,他想要俘獲安兒的整顆心,自然也會用自己的全心全意去迴報!


    清安卻從不知道顧牧已經就她的親事和景帝有過交鋒,愣了愣,隨即堅定地道,“舅舅反對也沒用,太後說了,隨我喜歡,我的夫君由我自己挑選……我會在太後麵前給你說好話的。”


    清安雖然已經榮升為古家家主,但畢竟還是妙齡少女,親口談到自己的婚事,總是有那麽幾分羞澀,說到這裏,她才想起來,似乎舅舅對顧牧的態度還好,反而是太後對顧牧很是不喜,若是態度挺好的舅舅都不同意他們倆的親事,那太後那裏,可真是一道需要攻克的高山!


    顧牧頓時眉開眼笑,一點兒也不覺得難為情,“那你告訴太後,我是自願入贅古家,就憑這一點,我相信太後一定會喜歡我!”


    清安:……


    臉呢?節操呢?哪個男人說到自己願意入贅時,會這麽洋洋得意神采飛揚的?


    其實顧牧還有很多話想對清安說。


    他想說,當他在劇痛到麻木、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驀然看見清安,就好似飲下了一杯瓊漿玉液,頓時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他想說,謝謝她不離不棄南下來找他,比起那些隻知等待,隻知幽怨,在漫長的歲月裏消磨掉一切感情的女子,他擁有了她是何其有幸;


    他想說——我們迴京就成親吧,我等不及了,我想好了,生兩個哥哥,一個妹妹,哥哥要使勁操練成頂天立地的漢子,好好保護妹妹,妹妹要長得像安兒,又嬌嫩又可愛,他一定會疼到心坎裏!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清安,舍不得眨,更舍不得移開,隻恨不得整個人黏在她身上,一時一刻也不分開。


    饒是清安自覺已經皮厚無敵,也受不住他這樣露骨的眼神,偏心中又氤氳著一片微妙的情緒,熱漲漲的,在眼底便能化成淚,在心裏便能化為情,也舍不得起身離開,便舉起茶碗,借著袖口掩著麵,多少能降低些許麵上的火熱。


    兩人竟一時相顧無言,卻又並不覺得尷尬,脈脈溫情流淌其間,甜蜜又寧馨,此時此境無限美好,令人沉醉不願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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