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唱國歌


    雖然說, 村裏表決同意了,但是, 真正要當村支書, 那還得鄉上表決通過。


    通過之後,還要到鄉上,紅旗下麵宣誓入黨, 這個芝麻綠豆大小, 上麵要罵,下麵要吃的村支書工作, 才能屬於蘇向晚。


    野豬的肥膘和下水, 幾乎全叫村民們刮分一空了。


    最後留下來的, 隻有大家覺得上麵沒肉的排骨, 但排骨才是好東西啊。


    尤其是野豬的排骨。


    蘇向晚洗排骨的時候, 驢蛋已經饞的等不住了, 突然一頭,就撞大山的毛裏麵了:“不行,我等不到肉熟, 我要給香死啦。”


    狗蛋卻拍著胸脯說:“哥你也太慫啦, 我能等到飯熟, 我還能把這一鍋都吃完。”


    宋青山架火架的可旺了, 灶裏風唿啦啦的。


    蘇向晚沒有白糖, 隻有小半包的紅糖,還是她在供銷社買來的, 把那小半包紅糖全融了炒排骨, 再加上水燉, 野豬肉不但不腥,還有一股特別濃鬱的甜香, 一點調料都沒有,可吃起來,卻是一丁點的腥味都沒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已經肉褪骨爛了。


    小吱吱聞見了,饞的都在炕上跳著呢,幾番想溜下來,炕沿子太高,孩子不敢溜。


    狗蛋是個天生的悲觀派,看媽媽哼著歌出去,給大山喂下水去了,還是頭一迴心甘情願的喊宋青山叫爸爸。


    “爸爸,你說,我媽媽的村支書能當多久啊?”


    宋青山在架火了,特隨意的說:“那得看,爸爸能不能一直往村裏扛野豬了。”


    “那你就一天扛一隻。”狗蛋豪放極了:“我天天喊你叫爸爸。”


    宋青山摸了摸兒子的頭:“你媽村官要能堅持到大家這一迴的肉吃完,爸爸就再打一隻,真的!”


    蘇向晚進門,恰好就看到他的笑,她能不明白嗎?


    這個男人,以為她不過鬧著玩一下,那個村長頂多當不過三天,就會哭著迴家呢。


    當然,他原來哄原身的時候,不也從來沒尊重過她的意誌?


    黑心男人,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


    但是,目前為止她還不敢暴露自己,不敢大展拳腳,隻能是裝瘋賣傻著來,真的好氣啊。


    蘇向晚從鍋裏把肉全撈了出來,大口氣的吹著,吹涼了,一人一塊,撕著給這倆孩子吃。


    倆孩子吃一塊,往外扔一塊骨頭,大山因為宋青山在,不敢進屋子,就在院子裏撈著啃骨頭呢。


    這夜,驢蛋翻來覆去的,就有點兒睡不著。肉吃多了,吃撐了,有點兒想吐,但是,畢竟頭一迴吃肉,孩子怕爸爸要知道他吐了,往後不會再往迴帶肉,就在炕上翻烙餅呢。


    黑暗中,他就聽見爸爸聲音低低的,居然是在唱國歌。


    “爸,不是升旗的時候才唱國歌嘛,你咋現在唱國歌?”驢蛋湊了過去,特好奇的就問。


    刻意壓低的歌聲猛然就停了,和著蘇向晚輕輕的唿吸聲,狗蛋勻勻的唿嚕,宋青山吃驚的說:“沒啊,我沒唱歌,宋東海,趕緊睡吧。”


    正是年青幹革命的時候,明天還要開車去趟省城。


    肉吃著,孩子笑著。


    是日子太好過了嗎?


    還是忘了當初在冬風市的時候,他還沒出來呢,她就哭著說,反正你想要的要得到了,現在能跟我離婚,讓我去找庭秀了吧的那時候,自己的尷尬和無奈了嗎?


    還是忘記飛機墜山後,那麽多死掉的戰友們,以及他們心中崇高的,由他背負著的理想啦?


    宋青山深刻覺得自己最近是太浮靡了一點,居然還有心思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把嘴閉緊,心裏默唱著國歌就睡著了。


    蘇向晚的支書還沒有被正式任命,但也算是已成定局了。


    既然真當了支書,那當然就得幹點實事。


    這倒不是說蘇向晚是真聖母,她手裏有錢,宋青山還有工資,補貼著,仨孩子倒不至於餓死,總能養得活。


    但是像總是吃不飽的熊蛋,還有因為給金換壓斷了腰,整個身子都朝往傾著,非得拄個棍子才能走路的野蛋,她一個二十一世紀來的女人站在這兒,有能力,有辦法,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餓死吧。


    把熊蛋家的自留地種上,挑水澆透了之後,村裏的婦女們就全來找蘇向晚了,因為大家都想知道,一壟菜,一壟中藥這種種法,它到明年,到底是不是真的能有一倍的產出。


    不過,藥材的種子都是蘇向晚私底下找人買的,大家也就不種白不種了。


    另還有一點,就是大家都操心,等中藥材種出來了之後,往哪兒賣,賣出錢來,算誰的,要村民都拿了錢,它算不算搞投機倒把,資本主義。


    關於這個,蘇向晚也是早就研究過政策的,她跟婦女們解釋:“由村裏統一收購,拿到縣裏,有藥材站專門收呢,你們不識字,可以問咱們趙幹部再讀讀文件,隻要村裏統一迴購,那叫副業,不算搞資本主義的。”


    趙國棟跟在婦女們身後勞動呢,連忙說:“這個政策確實有,我可以做證。”


    他當初還四處托媒,想娶過人蘇向晚。


    熊蛋媽和二山媳婦高白玉的立刻就開始起訌了:“趙幹部,你的刀子人都殺不動,有時間把刀磨磨吧,你看人宋青山那刀子,多鋒利。”


    變著法子的欺負人家知識分子。


    “我是這個生產隊的隊長,和蘇向晚,和你們都是同誌好嗎,大家能不能不要亂傳這種閑話?”趙國棟兩手叉腰,笑著就說。


    本來,婦女們暗戳戳的,就想看宋青山和趙國棟比上一手呢。


    結果人宋青山直接扛來一頭野豬。


    好吧,趙國棟敗的一塌糊塗。


    好在他性格溫和又大度,要別人,估計早臊死了。


    “也不知道哪裏能來個好姑娘,嫁給趙幹部這樣的好人呢。”蘇向晚故意高聲的說:“趙幹部,要想讓我們做媒啊,你就直說,我這兒有好苗子呢,真的。”


    迴頭一看,趙國棟早不知道跑哪去了呢。


    臊的。


    那人性格真的挺可愛。


    傍晚從田裏出來,滿村子的婦女們喊蘇向晚,已經不叫向晚,而是叫蘇支書了,還有人叫她豬肉支書,因為她的支書啊,是拿肉換來的。當然,藥材雖然還在地裏,但是,在她們美好的願景裏,那就是錢,就是糧食啊。


    到了村頭上,蘇向晚就覺得不對勁了。


    遠遠兒的,大山叫的比以往都兇,正在不停的汪汪直叫呢。


    她不由的就加快了腳步。


    進了門,蘇向晚的氣先鬆了半口,好吧,倆孩子抱在一塊兒哭呢,不過,既然兩個孩子都在,而且全囫圇的,沒挨打就好。


    一問蘇向晚才知道,原來,宋老太最近幾天轉了趟娘家,一直不在家,迴來之後,肯定是先翻自己的存款。


    結果一翻,就發現存款不見了。


    這時候,她自然而然想到的,就是那存款肯定是給狗蛋偷了,對吧。


    家裏雖然四個大孫子呢,但是,在老太太的心目中,隻有狗蛋是個賊,會偷她的存折的。


    剛才蘇向晚還在田裏的時候,宋老三帶著宋福和金貴倆站在門外罵了半天,罵狗蛋是賊,要不是院子裏有大山,估計他就進來,把倆孩子給打了。


    大山威風凜凜的,圍著倆孩子轉悠呢,一副隻要我在,誰都甭敢進這院子的架式。


    蘇向晚一聽自己兒子給人誣賴成了賊,當然生氣,但是,一聽驢蛋說的錢數字,直接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


    “媽,我奶奶說,狗蛋偷了她四千八百塊錢的大存折,還有匯款單,但是,我和狗蛋倆今天就在家裏給你秧柴胡的種子,門都沒出過,真的。”驢蛋說。


    狗蛋因為從小手就不幹淨,反而有點怯怯的,他什麽也不說,一件花布拚起來的小褲子,膝蓋上髒兮兮的,見媽媽看自己,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你三叔還說了啥?”蘇向晚問說。


    驢蛋說:“三叔說他要報案,讓公安局的人來抓你,因為我們偷了錢,就是你犯法,你要犯了法,你這個豬肉支書也得給撤掉。”


    一個小屁官兒,村裏所有人服,就宋老三不服,因為是宋青山扛了一頭豬換來的,他還私底下叫蘇向晚是豬肉支書。


    “如果沒證據,你三叔不敢報公安的,他真的有證據?”蘇晚再問。


    驢蛋看了狗蛋一下,怯怯的點了一下頭,摸了一把自己的臉說:“三叔說,我奶包錢的手帕上,有狗蛋的手印子呢。”


    狗蛋不喜歡洗手,又還愛扣地,不論走哪兒,確實都能給人放幾個小熊爪子。


    “媽,我要說我沒偷,你怕不會信吧?”說著,這孩子撲通一下就跪地上了:“別人都不信,但是媽,我真沒偷,我也就偷過點我奶的餅幹和糖,還給吱吱偷過一點宋福的麥乳精。”


    蘇向晚看狗蛋這麽沒尊嚴的,一下子就跪下了,那種窩囊樣子,讓她氣的差點一腳就踹了出去。男子漢大丈夫啊,跪天跪地跪父母,他又沒錯,他怎麽能跪?


    氣的腦袋發暈,蘇向晚在院子裏疾走了幾步,才忍住了差點踹出去的腳,把心理給平複了下來。


    她不停的告訴自己,這是個將來會背著人命的孩子,他會哭著殺人,會笑著折磨敵人,沒有人倫,惡行累累。


    說實話,這孩子不止需要正義。


    更需要的是替他建立起,他從小就沒有的尊嚴,以及,斷掉現在還沒有根植在他心裏的,那種為賊的心思。


    蘇向晚啥也沒說,進屋,就把灶下的火給點上了。


    再接著,她從油缸裏挖了一勺子豬油出來,就給融到鍋裏頭了。


    “媽,你這是想弄啥啊?”驢蛋聞見油香,特好奇的就湊過來了。


    蘇向晚把昨晚自己煮的熟土豆先是切成了厚片,再接著,又切成丁,然後從存油渣的罐子裏挖了一勺油渣出來,放進鍋裏,倆樣和在一起一炒,就給了倆孩子,一人小小的一碗油渣炒熟土豆泥。


    大概美食,是最能撫慰孩子的心的。


    狗蛋終於從地上站起來,端著碗,就坐下了。


    蘇向晚沒說話,但臉上帶著不高興呢。


    孩子端著碗香噴噴的油渣炒熟土豆,想吃,但又不敢吃,就那麽抿著唇呢。


    “媽相信你肯定沒偷錢,但是,媽媽不高興的是,你為啥不為自己辯解,反而我一問你就跪下了呢,你知不知道,你這一跪,在別人眼裏,就等於主動承認了自己是賊?”蘇向晚就問這孩子。


    狗蛋唇都咬白了:“我怕你不愛我,我怕你不高興,我還怕你傷心。”


    “你一直都知道你奶藏錢的地兒嗎?”蘇向晚說著,示意這孩子吃。


    狗蛋想了想,老老實實點了點頭:“知道。”


    “還摸過?”蘇向晚試著問說。


    狗蛋又點頭了:“摸過,但我沒敢拿。”還摸過不止一迴,所以,老太太包錢的小白手帕上,沾了好幾個狗蛋的小手印兒。


    蘇向晚於是說:“那媽媽再問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你三叔的錢,一般都藏在哪兒?”


    狗蛋看了一眼驢蛋,驢蛋抹了把臉,痛心即首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居然有點像他爸爸:“說吧,沒事。”


    狗蛋咬著唇說:“藏在我三嬸嬸的蕎皮子枕頭裏,隻要三叔有錢,給三嬸,三嬸嬸就把它全縫枕頭裏了。”


    擅長做賊的孩子,很多時候,不論你大人偷偷藏了錢啊,物啊什麽的,有時候你自己都忘了,但他能敏銳的記的清清楚楚。


    他知道家裏每一個人的秘密,知道每一個人藏的東西,當然,估計他也隨時想伸手偷,因為偷的技能和天賦,藏在他的骨子裏。


    事實上,蘇向晚最先想到能偷老太太錢的,就是宋老三。


    那家夥從小給慣壞了,這不,從收音機到手電筒,他一個都沒撈著,心裏肯定不舒服,對吧。


    而老太太呢,手裏攥著錢,可不是宋老三一個人的。


    老太太如果有一千塊,至少要拿三百給青玉,再給庭秀留一百,剩下的六百塊,才能給宋老三。


    大花、二花和宋青山她是不會給,隻會要的。


    為啥,二花向來隻會占便宜,叫窮叫苦,老太太撈不著,還得補貼點兒,大花畢竟是個女兒,能撈的是少數,隻有宋青山,數十年如一日的給,給慣了,給老太太慣出毛病來了。


    但是宋老三怎麽可能願意,像他那種,從小就是穿著倆哥哥寄來的衣服,吃著倆哥哥寄來的營養品,理直氣壯長大的孩子,要拿錢,肯定得全拿。


    怕夜長夢多,怕老太太要補貼青玉,還給庭秀留點結婚的,宋老三估計是提前下手了。


    而事實上,宋青山給老太太寄了多少錢,蘇向晚本來是不想過問了的。


    跟一個老太太爭一兩千塊錢有什麽意思啊,青春人生,大好年華,世界這麽廣闊,從哪掙不來一兩千塊錢。


    但是怎麽辦呢,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撞進來。


    誣賴孩子偷錢這事兒,蘇向晚可就不能忍了。


    老太太的錢,基本上全是宋青山給的,你拿我丈夫的錢,你還誣賴我兒子是賊,還要報警抓我,憑什麽呀對不對?


    等倆孩子都把飯吃飯了,蘇向晚拎起自己的菜刀,牽上大山,就說:“行了,你倆等著,我給咱們找錢去。”


    驢蛋和狗蛋倆眼巴巴兒的,在門上看著呢,尤其是狗蛋,拽著蘇向晚的袖子,就是不肯叫她走。


    “媽,我又沒偷錢,我都攢了十幾個雞蛋啦,我還有好幾塊肉呢,大不了我去死,我死了還可以去找阿舍,我要死了,就沒人會抓你啦。”狗蛋直接拽著蘇向晚呢,就是不肯讓她走。


    這種要麽生,要和死,要麽我慫死,要麽就把你恁死的性格,就是在從小這樣一點點的叫人誤解中形成的啊。


    蘇向晚啥也沒說,把仨孩子用鐵將軍一鎖,就去老房了。


    沒有人天生有正義感,但是,如果必須有一個人站出來,才能給孩子正義的話,她從上輩子開始,就一直都是義不容辭的。


    傍晚,省城方向,一輛東方紅大卡車正在國道上疾馳著。


    宋青山親自把著方向盤,政委陳愛黨就坐在他旁邊。


    這倆人,是到省軍區提押炸藥去了,今天才剛迴來。


    “咱們至少需要五百公斤的炸藥,可軍區那幫王八蛋,居然隻給咱五百斤,這點炸藥,怎麽夠咱們炸山啊。”陳愛黨點了一支煙,深叭了一口,就說。


    宋青山嫌他煙味兒衝,就把車窗子打開了:“我家還有一百斤,那是我從冬風市弄出來的,你不要跟別人說,咱們添進去用就成了。”


    陳愛黨笑了笑,突然說:“聽說你弟要轉業,還是到縣公安局上班,這事兒應該高興的啊,你怎麽愁眉苦臉的。”


    宋青山特吃驚:“我愁眉苦臉了嗎,我怎麽沒發現?”


    等庭秀迴來,蘇向晚就又該燥動了。


    想想她在冬風市的時候跟他說的那些話,宋青山就恨不能抽自己倆耳光。


    她說,自己本來好好的,可是隻要看到庭秀,她的心就全亂了,她就不在乎孩子,也不在乎丈夫,她的世界裏就什麽都沒有了,隻有一個庭秀,庭秀,庭秀!


    宋青山曾經在一個士兵的枕頭底下搜到一本台灣來的禁書,叫什麽《窗外》還是什麽的,裏麵不論男人還是女人的腦袋,就生的跟蘇向晚似的。


    旅途漫漫,陳愛黨很想跟團長多聊幾句啊,但團長把著方向盤,一言不發呢。


    “哦,對了,宋團,我剛才去百貨商店,給你帶了一盒好玩藝兒。”陳愛黨說著,扔了個小盒子過來。


    宋青山立刻就說:“我不抽煙。”


    “什麽煙?避孕套,你不是都有仨娃了嘛,總迴家住,自己又沒票,就不怕再懷上孩子?我日用品票多,又沒地兒花,買了一盒,算我送你的。”陳愛黨說。


    宋青山欲扔非扔的,突然就把套子揣褲兜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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