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慢慢行駛上南華寺。


    南華寺在這座不算很高的山的山頂,輕歌從馬車裏下來時,唿吸著清香獨有的空氣,朝四周看去,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東陵鱈微笑的看著欄杆前的美人圖。


    得知姬月離開的消息時,他半是竊喜,半是擔憂,但他清楚,哪怕姬月不在人世,有些情,不是他的,便就不是他的。


    能這樣望著,也蠻好。


    輕歌迴過頭,朝東陵鱈看去,挑了挑眉,道:“東陵,山上和山下的景色,是不是天差地別。”


    “的確如此。”東陵鱈走過來,站在她身側,道。


    山腳下,窮鄉惡水出刁民,山上,檀香陣陣,鍾聲悅耳,剃著光頭眉清目秀的小和尚,有模有樣的誦讀經文;身披袈裟的僧人,麵目慈祥,輕敲木魚;青苔石階之上,幾座金色佛像,雖八麵威儀,那含笑的眼裏卻灌滿了仁愛。


    真是天堂和地獄般的兩個極端。


    所以,她才想拚命的往上爬,看看,再高一點,看到的,是不是就更美了。


    輕歌趴在欄杆上,看著崎嶇的山脈在視野裏伸延開來,遠處的雲霧安詳的漂浮著,百靈鳥著長空翩躚而舞,大鵬展翅,翱翔數十萬裏。


    自從參悟虛無境後,她似乎越來越感受到動植物的生命力。


    輕歌輕笑著,眼神柔和,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地藏菩薩受眾生受苦,感同身受,甘願下地獄普度眾生。


    雖身處地獄,四麵鬼火,卻怡然自得,清涼安寧,雖誓不成佛,卻結佛果,是以,佛之聖人,他的麵前是十八層地獄下的厲鬼猙獰的,他的眼裏是待救贖的芸芸眾生,他踩著祥雲,所過之處,地獄也是天堂。”


    轉過身,輕歌朝東陵鱈看去,“很多人說我是來自深淵的魔鬼,說我心如蛇蠍死後要下地獄的,可我不這麽認為,我在的地方,就是天堂,哪怕我殺了千千萬萬的人,天堂的門,也為我而敞開,即便下了地獄又如何,誰又敢說地獄不是天堂?什麽是善,什麽是惡,我不懂,這些,也終將雲散,沒有善,也沒有惡,心隻有一顆,端看世人如何存放,如何對待罷了。”


    東陵鱈眼眸深深的看著輕歌。


    妙語連珠的美人,自然是迷人的,哪怕不屬於他,也吸走了他所有的目光。


    多年以後,東陵鱈時常想起,那個站在山頂,迎著雲風,笑而狷狂的說,天堂的門,為我而敞開。


    輕歌移開視線,看向遠處。


    東陵鱈轉過頭,看著女子姣好倨傲的側臉輪廓,唇動無聲,那一句話,流失在歲月時光裏。


    你在哪,哪裏就是天堂——


    身後,響起腳步聲。


    輕紗妖鐵青著臉走了過來,夜無痕訕訕的跟在身後,儼然受氣小媳婦的姿態。


    “怎麽這麽晚?”輕歌問。


    “還不是他。”


    輕紗妖抬起手,憤怒的指向夜無痕,“車夫路上拉肚子,在茅廁裏出不來,他就自告奮勇的當車夫,結果走錯了路,還遇見了山賊,關鍵是,那山賊放著貌美如花的我丟在一邊不說,還瞧上了你兄長的美貌,想擒迴去當壓寨夫人。”


    輕歌:“……”


    夜無痕悻悻看了眼輕紗妖,縮了縮脖子。


    他不過是想要多一些獨處的時間,誰能想到會遇見一群奇葩山賊?


    想到那山賊頭子看他的眼神,夜無痕就一陣惡寒。


    “那些山賊呢?”輕歌問,狐疑的覷了眼輕紗妖,“該不會被你拗斷了腦袋吧?”


    “你覺得我會做這麽不文明的事嗎?”輕紗妖吐了吐舌頭。


    輕歌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何止是會,輕紗妖殺起人來,簡直不帶眨眼的,手起刀落,便是血淋漓的一顆人頭,能留個千瘡百孔的屍體就算是不錯的了。


    輕紗妖:“……”


    輕紗妖哼了聲,傲嬌的道:“好歹是在你的疆土上,我不會做出這麽不文明的事情來,不過我一向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那群山賊敢蔑視我,我也得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所以,你給了什麽顏色?”輕歌陡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夜無痕幽幽的聲音飄了過來,“小妖把他們都剝光了,寸草不掛,用墨汁在白花花的肉體上寫上我不舉我驕傲幾個字,在街道上走了幾圈……”


    噗嗤——


    輕歌嘴角眼角瘋狂齊齊抽搐,若此時她在喝水的話,保不準會一口茶水給噴出來,她睨著輕紗妖,見輕紗妖眼巴巴滿含期盼的看著她,似是在等待誇讚,輕歌便石化了。


    輕紗妖為人處世,果然自成一格,讓江湖中人聞風喪膽,見之喪命。


    東陵鱈也忍俊不禁。


    “真是個很好的主意。”輕歌盡量保持鎮定,道。


    輕紗妖笑眯眯的,“那是,本來我想閹了那群人的,隻不過你兄長小心眼,不讓我碰別的男人。”


    輕歌:“……”


    輕歌飄忽的眼神瞅了瞅夜無痕,夜無痕麵色微紅,朝天上看去,指著那一輪太陽,說:“這太陽真像是我們夜府借給歐陽家的十萬靈氣丹。”


    輕歌:“……”


    輕紗妖鄙夷的看了眼夜無痕。


    “四位施主,可是要來燒香拜佛的?”


    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和尚,手裏掛著一圈檀木佛珠,一手掌心攤開舉至胸前,另一隻手捏著佛珠的另一端,朝輕歌等人行了個禮。


    輕歌溫聲道:“都說南華寺的簽最靈,今日可要見識一番。”


    小和尚光溜溜白花花腦袋上的六個點,尤其惹人注目。


    他揚起胖乎乎的臉,對著輕歌粲然一笑,道:“施主,小僧看你眼如日月,恰似龍鳳,額頭飽滿,印堂爍光,是難得的五嶽朝歸之相,施主今生應該是兇煞之人,不過,前世做了太多的善事,便能逢兇化吉,未來之景,看似迷霧重重,可若是撥開烏雲,便能見得日出,相離莫相忘,且行且珍惜,施主好人有好報。”


    輕歌淺笑,鄭重的行了個禮,“借你吉言。”


    小和尚笑的更加燦爛了,“小僧說了,施主是個好人,因果輪迴,善惡終有頭,施主會有好報的。”


    輕歌笑容清澈。


    好人好報麽——


    興許,她是個好人,也說不定呢。


    真是件讓人好生高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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