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你迴來,難道還不明白?”因恐懼而空掉的心隨著這句話重新開始跳動,是柔軟的跳動,似輕風推動著房簷下的銅鈴,鈴聲縹緲,卻重擊在心口,頭皮陣陣發麻。林知許隻覺自己胸口像是有什麽要噴薄而出,脹痛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被歡愉與窒息同時摧殘著神誌。不自然地喘息止住了狂風般的肆虐,他猛地被翻起向上,被手掌重壓的胸口終於被鬆開,林知許急於想說些什麽,卻被劇烈的咳嗽撕扯得支離破碎。“吃下。”溫水將白色的藥片送入喉中,林知許甚至未等它完全滑落就緊緊抱住段雲瑞,就連指尖都深陷進皮膚。原來愧疚是這般滋味,比直接刀劃過皮膚來得更痛。林知許將咳嗽悶在段雲瑞的頸間,雙眼壓抑地通紅,就連瞳孔都隨著身體的起伏而激顫。我隻要拿到圖,拿到圖一切都會結束了,一張圖而已,不是要他的命,應該沒關係的。但父親已經失去了耐心,他都會大開殺戒,隨時都會。隨著這道思緒閃過,一滴淚從瞪大的眼角滑落,林知許呆了呆,他不明白自己連死都不懼,何以怯懦至此。“南橋是我……”林知許從未這般恨過自己,為何在這種時刻還能清醒地思考,將利弊權衡,將真話說出來加固更大的謊言。他渴求般擁住段雲瑞,皮肉被汗黏在了一起,彼此的溫度都有些熾熱,卻沒人主動分開,聽著他胸腔震動的共鳴。“如果你想說,就說出來。”不是南橋,是你的全部。他其實還有半句未講。說出來,我就救你。---榕城的雪,落地即融,夜裏下得再大,到了白天就隻剩濕漉漉一片,直冷到人骨頭縫兒裏,躲都沒處躲。白靜秋捧起還有些燙口的粥咽下去,細細感受著一下又一下的暖意經過身體的瞬間。但這細微的暖卻抵不過冬日的寒,不過一會兒便悄無蹤跡,就是迴味都有些茫然,竟記不起那一刹的滋味。白靜秋知道自己是冷透了,從內至外。“今年也太冷了。”許言禮看起來仍有些睡眼惺忪,蹙起眉抱怨著,“江北的宅子已經整得差不多了,那邊有鍋爐和水暖氣,最多下周咱就搬進去。”白靜秋讓下人出去,自己去盛了一碗粥放在許言禮麵前,淡淡問道,“你最近與利維,到底是在做什麽生意?”利維這個名字是他們之間拔不出的刺,從那次晚宴迴來,有意無意的,無人提及。許言禮舀了一勺粥放進嘴裏,有些燙,他皺著眉頭咽了下去,好似沒聽見似的。“你們是不是私底下在做八仙膏的生意!”白靜秋不容他逃避,單刀直入。許言禮吹著粥的動作一頓,,“和利維相關的生意你不必操心,離他遠點。”“你真的……”白靜秋難以置信地睜大雙眼,身體都氣得微微發抖,“那是害人的東西,是損陰德的!”見許言禮不當迴事,白靜秋更是急迫,“最近保險公司忙得不可開交,臨近過年,紡織廠的訂單也絡繹不絕。對了,還有馬家的老爺昨天托人遞帖子,想與少爺結交,他原在坪城是首富,禮必然不會少……”“那都是小錢。”一聲輕響,許言禮將調羹丟迴碗裏,終於抬眼看向白靜秋,“而且我也不參加運輸販賣,僅僅是替他避稅,鑽鑽盤查的空子而已。”他舉起手,五指收攏,“利維隻要從這指頭縫兒裏露出來這麽丁點兒,就比你剛才說的那些加一起的利潤都高嗎,何樂而不為?”“可那東西……”白靜秋急得耳尖都泛了紅,“少爺還是三思得好!”上次宴會過後,許言禮還忐忑了一陣,以為白靜秋必然會鬧上一陣子,可沒想到他竟絕口不提,許言禮言語中也少了幾分謹慎,“哦對,上次利維還說,讓我提醒你答應的事情別忘了。”他適時地轉移了話題,“你答應了什麽?”此言一出輪到白靜秋一怔,他當時那是不得已的脫身之舉,可奉上林知許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也沒想到利維竟還念念不忘。一時間他自己心亂如麻,倒也不知從何答起。“少爺,外頭來了個人說要見您。”下人敲了敲門,站在門口沒敢進來,“他說叫段茂群,有要事相告。”段雲瑞的三弟?許言禮與白靜秋對視一眼,停止了先前的爭論。“讓他進來。”第68章 他當然跟著我段茂群提著一兜點心,急迫卻又局促地探探頭,諂笑道,“許少爺好,白少爺好。”許言禮淡淡看他一眼,“怎麽想著過來?”“許少爺,您看我發現了什麽。”段茂群忙將點心放到桌上,從懷裏掏出一張疊了又疊的告示,“是我家老二廠裏的招工啟事。”招工本不是什麽稀罕事,但往往都在年後,白靜秋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接過來一瞧,蹙了眉。“少爺。”他將告示鋪在桌上指著,“年前高價招工,甚至連過年也不休息,莫非他們是有什麽大單不成?”“我估摸著白少爺猜得沒錯。”段茂群也裝模作樣地將雙手一背,皺眉道,“單憑一張招工啟事我也不敢來叨擾,所以我專門去了趟老二工廠附近打聽,那兒的人都說今年廠裏過年不僅不休,就連工錢都翻了三倍,就這還在招人,日夜趕工。”許言禮直到此刻終於正眼瞧了段茂群,甚至擺手讓他坐下,喚下人倒茶,“那你可知原因?”“我能問到的都是做工的,他們隻知道趕工,別的也問不出來。”段茂群有些訕訕。“這就是你們段家不對了。”許言禮讓了根煙給段茂群,“說起來這家原本就是段家的布廠,自然也有你的份,他段雲瑞憑什麽給獨占了。”“許少爺您可是說了公道話啊!”段茂群頓時來了勁兒,“他自打從外國迴來,就把家裏的產業全占了,就給了幾家鋪子的租金,就連全家用度都不夠,我娘的嫁妝都給當了。”許言禮擺擺手,懶得聽他的家長裏短,單刀直入道,“你是段家少爺,讓你在我手下做個小職員的確是委屈了。”說著,他抬眸盯著段茂群的眼睛,帶著淡淡蠱惑,“你想拿迴紡織廠嗎?”段茂群一怔,心砰砰地狂跳起來,激動地聲音都有些發顫,“想啊, 怎麽不想!原先他沒迴來的時候,我爹就是讓我管著的!”當年賭錢輸得差點把廠子抵押出去的事,他是一概不提。“我倒是能幫你,可我為什麽幫你?”此言一出,正在侃侃而談的段茂群登時支支吾吾,他思來想去,的確找不到幫他的理由。但紡織廠如今與洋人做生意,錢財那是源源不斷地滾進來,自己若能得著,可再不用為賭債發愁了!“罷了,你先去探探紡織廠為何要招工。”許言禮站起來拍了拍段茂群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好歹也是段家三少爺,這種事情應當不難。”此次一見,許言禮也並未將段茂群當迴事,可沒想到他竟在第三天再次登門,神神秘秘地說自己得了兩樣好東西,也算是投誠。說著,奉上一枚被鉸爛的布匹商標,一瞧就是從垃圾堆裏撿來的,許言禮嫌棄地瞥了眼,手都不抬。白靜秋卻覺著有些蹊蹺,他撚起後翻來覆去看了下,神情略顯驚訝。布標都是特製的,專供不同訂單的布匹使用,決不能輕易流失到外麵。這個標上的字印得有些模糊,應當是個殘次品,處理的人不仔細,沒有完全剪碎就扔了,依然能拚出一個完整的圖案。“尤其這上麵是倫薩文,應當是段雲瑞出口的那批料子上的。”白靜秋將布標遞給許言禮,他看了看,神色稍凝,“還有什麽?”“這……”段茂群捂著口袋嘿嘿一笑,“這是個單據,上頭全是洋文,但我瞧著有一些數字,應該是地址電話之類的,得來也十分不易。”許言禮聞言心頭一跳,他一直想做越洋的生意,卻苦於沒有門路,但顯然段茂群沒打算痛快給。略一思忖,許言禮轉身從書房裏拿出一疊支票,唰唰地填上一個數字,大方地遞給了段茂群,看得他眼睛都直了,接過支票,忙不迭就將兜裏的單據雙手奉上。“段少爺最近手氣怎麽樣?”接過單據,許言禮並沒有馬上拿起來看,而是扣在桌上與段茂群閑聊起來。“您別提了,我就是個臭手。”“喬山虎最近在十裏鋪新開了個場子,你要是想去玩就報我名字,肯定會照顧你。”“誒誒好,蒙您照顧。”聽聞此言,白靜秋輕抿雙唇,與許言禮對視一眼,忍下了笑意。段茂群若仔細想想,這筆錢到了喬山虎的賭場裏不就等於迴到了許言禮這兒,若再下幾個套,段茂群還得倒貼甚至倒欠。當然賭徒皆為及時行樂,又豈會思慮這些。到時候許言禮表麵是幫段茂群拿迴廠子,可到時候廠子最終歸誰,卻還未知。段茂真仍在棠園裏住著,平複了最初的恐慌,他漸漸話又多起來,甚至為他知道了林知許不是癡兒的秘密而暗暗竊喜,反正二哥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隻是若獨處,林知許不能像之前那樣裝傻,若是敷衍,段茂真就會問個不停,自己這幾天說過的話,比一年都多。但不知怎的,雖說鬧騰的時候會不耐,可真靜下來到還真有些想念。“再有幾日就過年了,你打算去哪兒呢?”段茂真撕掉一頁日曆,疊了隻按下屁股就會往前蹦的小青蛙。幼稚至極,可等青蛙跳了一下,林知許才發現自己竟按了一下,“就在這裏吧。”段茂真滯了滯,棠園裏到了年,主人家不在,下人們大都也會迴家幾日,隻留下幾個看家的,又豈是冷清能形容的。“那個做飯頂好吃的廚娘早早就迴老家去了,這幾日做飯的那個老媽子我聽說她也等我們離開了就走,那你可怎麽辦。”林知許眼神微閃,沒做聲。作為投誠的一部分,他供出同謀是應當的,董媽心裏也清楚自己是計謀的一環,很快就逃離了棠園。不過她出逃的當天晚上,段雲瑞外出後迴來告訴他,董媽死了,服毒自盡的。而後他淡淡地看著自己,那你呢?“你又想用發呆敷衍我。”眼前一陣忽閃,段茂真打斷了他的思緒,“要不你跟我們迴去過年吧,迴老宅。”林知許心頭一跳,耳尖隱隱燥熱,“我可以嗎?”“我去求二哥,不然你一個人呆在這兒多孤單。”一雙與段雲瑞有這七分相似的眼睛正眼巴巴地看著他,眸子裏閃爍著誠摯的興奮,“老家過年可比這兒熱鬧多了,我帶你去玩。”林知許點點頭,看向段茂真的眼中第一次帶上了渴求,“好。”皇陵圖,他在棠園裏待再久也沒法探得一二,可段家老宅不一樣,那是段家的物件!看到林知許高興,段茂真心裏是真真兒的快樂,他刷地就站起來,“我現在就給二哥打個電話。”“給我打電話做什麽?”趴在桌邊的兩個人頓時迴過頭,正準備按青蛙屁股的手指猛地蜷迴去,竟覺得有些臊。“茂真,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我派車送你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