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這種感覺。”肖望笙坐迴沙發,修長的腿交疊,深吸一口氣,“雲瑞,這事調查這麽久,我有句話一直想說。”透白的煙霧懸浮在二人之間,緩緩流動間勾勒出了凝結氣息,段雲瑞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麽,他沒做聲,隻是將身體靠向書案,將輕煙攪得翻湧。“南橋的事極其隱秘,雖然我想不通他是怎麽知道的,可泄露就是事實。雲瑞,你知道他接近你是心懷叵測,哪怕經曆了上次生死相護也不能證明他的清白,隻能說明他的目的不是你的性命。”“但現在不是,以後卻不知。”肖望笙淡淡苦笑,看向那雙隱在白霧後的眼睛,“我覺得內鬼,就是林知許。”辦公室門外還能聽到腳步來往的忙碌聲,可門內,卻陷入了死寂。段雲瑞深吸一口氣起身踱步到窗邊,將窗推開了半扇,冰冷潮濕的江風徐徐吹進來,沉鬱的頭腦瞬間清明幾分。“廚房新來的董媽有問題,我還不能確認她與林知許是否有關係。”漆黑的眸子似乎是眺得太遠,竟微微失神,“但是今天,他們似乎有所行動。”肖望笙一怔,直起了身子,“你知道了什麽?”“今天林知許要獨自出門,本來應派人盯著他,但我沒。”燃到頭的雪茄熄滅在煙缸中,“我先放任他去做。”“所以你是故意想讓他露出破綻,然後抓個人贓並獲!”肖望笙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暗暗鬆了口氣,“我就說你怎麽可能沒點察覺,還當你真被他迷昏了頭。”段雲瑞卻沒接話,恍惚間習慣性地摸到煙盒,卻觸到的一瞬間意識到自己剛剛才抽過一支雪茄。餘光裏幾道黑影掠過,短促著急的哨聲忽而自窗外傳來,他朝那處看去,見一隊警察正向新民街的方向趕去,馬路上的人已顯慌亂,那邊是出了什麽事?林知許這會兒是不是應該也在那兒。他輕抿了一下雙唇,似乎想說點什麽來緩解心頭的不安,尖銳的電話鈴聲卻在這一刻驟然響起,段雲瑞心髒一緊,竟會被這聽慣的動靜驚了一跳。“喂。”“二哥。”話筒裏傳出來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急迫與壓抑。“茂真?”垂首整理文件的肖望笙聽到這個名字倏地抬起頭,手下的動作停下看向段雲瑞,發覺他原本無謂的眸子驀然凝緊,雙目微微睜大,“你們在哪兒。”“新民街……新新飯店對麵的可菲咖啡廳。”極力壓低的聲音止不住地顫抖,段茂真幾乎帶上了哭腔,“他們……他們好像要進來了,林知許還在外頭。”“你躲著別動,我現在就去。”“哥!”段茂真牙齒打著顫,卻依舊記得林知許說過的話,“知許說讓你別來,他怕你,你也是目標。”電話在這一刻被掛斷,段雲瑞猛然拉開抽屜,巨大的碰撞聲讓肖望笙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他迅速取下衣架上段雲瑞的外套,同時接過了他扔來的槍,“出什麽事了!”“林知許遭到了槍擊。”段雲瑞謔地打開辦公室的大門,又迴頭看向肖望笙,“茂真也與他在一起。”第65章 你啊,迴不去了。“林知許,你既然敢背叛,還躲著起來做什麽。”異常渾厚的聲音震得人耳內悶沉,林知許眉頭一跳,心頭泛起一陣異樣。林知許?他叫的竟是這個名字。這個男人他認識,名叫陳泗,人雖極為高大魁梧,但能力並不算出眾,比起鄔昆差得遠。林知許躲在倒塌的桌板後麵,墊著餐布,將一塊形如利劍的碎玻璃緊緊握在手中,從縫隙中觀察著陳泗。“主子說,他留不得心不淨的人,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給你個痛快。”陳泗環顧一周,最後將目光鎖定在櫃台,托著槍柄的手又緊了半分,“你是知道主子手段的,願給你個痛快已經是最大的恩賜。”心不淨。這是林知許今天第二次聽到這句話。林知許的眼瞼幾不可見地微顫,心像裹了塊碎玻璃,隨著每一次跳動被反複劃開,血肉模糊,茫然無措。十年的時間他從反抗到順從,在痛苦的深淵中唯一的希望就是等父親的一句“行了”。雲淡風輕的兩個字,就可以將他從無盡的折磨中拯救出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從何時起開始依賴,被父親所說的每一個字支配著喜怒哀樂。背叛?這個詞早已從他的心裏挖了出去。可父親現在要殺了他,林知許怔怔,一時間手腳冰涼,麻得幾乎握不住手中尖利的碎片。如果連父親都不要他了,那他現在在拚什麽,又何必再拚?指尖顫著,無意識地緩緩張開,玻璃碎片閃過一道寒光,滑落些微。哐當一聲,櫃台裏內有人碰倒了什麽,在靜得可怕的咖啡廳裏恍若驚雷,林知許的雙眸瞬間凝起,即將滑落的碎片再次被捏緊。如果他的結局注定是死,那就把段雲瑞的弟弟救出來,就當是還他泄密的債。林知許已經無法去細思自己為何會連他的弟弟都放在心上,趁陳泗的注意力全然放在櫃台處,如貓一般弓身低伏,緩緩靠近。哢噠一聲,陳泗把子彈推上了膛。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將躲在櫃台後的段茂真炸出了一身冷汗,而與他躲在一處,不小心弄出聲響的侍應生更是臉色青白,腿已經抖成了篩子。咖啡廳陷入了如死一般寂靜,陳泗的腳步聲就顯得尤為沉重,每一下都如同直接踩在驚悸的心髒之上。侍應生臉色慘白,牙齒發顫的敲擊聲甚至已經清晰可見,他縮在櫃台下麵,圓瞪的雙眼驚恐地盯著段茂真,身體隨著每一下腳步聲驚顫,情緒已經完全崩潰。“別殺我……”侍應生的喃喃讓段茂真大驚失色,可他還來不及去抓住他的手臂,侍應生大叫一聲豁然站起,而完全吸引到注意力的陳泗也在這一刻本能地扣下了扳機。槍響的一瞬,陳泗勃然色變,但即使站起的人並非他的目標,破空而出的子彈已無法迴頭,侍應生應聲而倒,陳泗卻雙目圓瞪,僵立在了原地。槍口的青煙仍未散盡,一片碎玻璃已深深抵在他耳下,尖銳的頂端將皮膚撐到極限,稍稍使力鮮血就會如決堤般噴湧。“阿……”陳泗輕笑著頓了頓,“林知許,你殺人的招式可遠不及你在床上的本事,還妄想能反製我?”“那你可以試試,是你上膛快,還是我刺得快。”林知許的聲音冷若寒霜,卻不緊不慢,似乎絲毫未將陳泗的威脅放在眼中。其實他很吃力。他與陳泗的身形相差巨大,力量懸殊,握著玻璃的手看似占了優勢,可林知許這個姿勢卻難以繼續施力。“林知許,你殺了鄔昆,又背叛了主子已經是死定,躲過一次又有什麽用?”陳泗的目光掠過櫃台下露出的一片衣角,語氣又重了幾分,“也就是我還能給你個痛快,若換個人來,不說你也知道是什麽下場。”陳泗的話今日似乎特別多,那股異樣的感覺再次泛起,林知許緊抿雙唇拉迴思緒,不讓自己分神。僵持之中,刺耳的哨聲由遠至近,四麵八方趕來的警察將咖啡廳團團圍住,看見眼前的一幕也不禁呆住,竟不知道是誰劫持了誰。陳泗低低地咒罵著,卻敏銳地發現林知許的手已經開始微顫,他眸中閃過一絲譏諷的同時手肘快速向後用力擊去。林知許一驚,驟然使力刺下,卻也僅僅在紮破皮肉的之時被粗壯的手肘擊中腹部,劇痛伴隨著嘔吐感重重襲來。他退了半步,幾乎咬碎了後牙才強忍下,手腕卻一陣酸軟,林知許奮力握緊了碎片,卻仍陷入劣勢。“嗬,你情人來了。”低到隻有二人才能聽到的音量,陳泗似乎對這一幕產生了十足的興趣,“阿棠,你用癡傻之身待在段雲瑞身邊,還能讓他來救你,可是真有本事。”痛苦不堪的林知許在聽到阿棠二字後卻如雷擊般愣住了,這一刻他才終於明白自己那怪異的感覺是因何而起。院裏的那些人從來都是叫他阿棠的,而陳泗從進來就一直大聲地喚他林知許,甚至不斷地在與他解釋自己殺他的原因。若林知許手中有槍,陳泗早已死了無數遍。即使陳泗不是拔尖兒的,也不該犯這樣愚蠢的錯誤。林知許的唿吸隨著思緒逐漸平穩,低垂的眸中閃過一絲從容,手掌張開,任由被血沾了尖兒的玻璃落在地上,嚓地一聲四分五裂。“雲瑞!”“段二爺!”肖望笙與警察同時的驚唿並沒有絲毫阻攔住段雲瑞的步伐,他的目光緊鎖在被陳泗劫持的林知許身上。“放開他。”段雲瑞站在咖啡廳的門內,語氣沉穩,未見一絲慌亂,“我保你無事。”“嗬。”陳泗嗤笑,直接將漆黑的槍管對準了段雲瑞,“你覺得我需要你保?”似乎是正主終於來了,陳泗的話又多了起來,“他的心如今向了你,背叛的人,是留不得的。”段雲瑞瞳孔微縮,唿吸隨這句話亂了一瞬,可還未穩下,卻被林知許接下來的動作驚得倒吸一口冷氣。隻見他竟抬起一隻手握住了槍管,在陳泗愕然的眼神中將槍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上,抬起的眸子裏溢滿露骨的熱烈與渴求。可段雲瑞卻在這熾烈中覓得了一絲不複相見的寒意。“少爺,我接近你是別有用心……”本是在心中謀劃好的計策,可與段雲瑞對視的瞬間,林知許的心竟顫得牙齒咯吱,就連聲線都穩不下,“四少爺還在後麵,陳泗,你放他走。”握在槍管上的手指已經繃到慘白,不容它有一絲顫動,身後的櫃台中段茂真緩緩站起,看到這一幕幾乎肝膽欲裂,“知許!”“四少爺,現在走出去。”林知許說著,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段雲瑞,“別妄動,也別迴頭。”段茂真怔了怔,緩緩鬆開手中緊握的花瓶,一步步從櫃台中走出,步履是異乎尋常的沉重,每一步他都想迴頭,可他清楚,也許自己一個輕微的動作都會刺激到這個兇狠的男人,隻能頭也不迴地向外走。“陳泗。”林知許垂首,低聲道,“你這場戲也該落幕了。”身後的唿吸粗重了些許,暗嗤道,“不愧是你呀阿棠,看出來了?”“父親是不是跟你說,讓你假意殺我,做出我們徹底反目的假象來迷惑段雲瑞。”陳泗的身體微微緊繃,卻沒說話。“你啊,還是這麽蠢。”單薄的唇在暗處勾起了微微向上的弧度,“陳泗,你迴不去了。”第66章 迴家“你迴不去了。”短短五個字好似化作了極寒的冰刃鑽進了血管,所過之處血液似乎都被凍得凝起,無法流動。“你他媽的胡說什麽!”陳泗唿唿地喘著粗氣,聲音卻是不由自主地顫動,“父親說他會派人前來接應,他老人家是讓我將功補過……”林知許垂著頭,嘴角的幅度難以自抑地上揚,就連肩膀隨之抖動,可落在他人眼裏像是在害怕到了極點,“哦,將功補過?”陳泗愣住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他猛地抬頭看向眼前的一切,碎裂的玻璃,倒塌的桌椅,正在向外走的段茂真,還有站在門口緊緊盯著他的段雲瑞。再外麵,豔陽之下每個人的輪廓都似乎被陽光吸進去一般模模糊糊,就連穿著黑衣的警察都明晃晃的刺眼。不,那刺眼的不是人,是他們舉起的,對準自己的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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