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園的客房外,小杏端著一碗蛋羹徘徊在門口等了半刻鍾,總算瞧見上樓來的丁春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春生哥你總算來了。”說著,她捧起蛋羹迎了上去,“還是你去吧。”少爺送迴來的這個人,足足在屋裏躺了半個來月才逐漸清醒,聽康姨說若不是肖少爺懂西洋醫術,怕是救不迴來了。小杏隻偷偷瞅過一眼,剛來時渾身的紅痕逐漸變得黑紫腫脹,整個人不像人形,害她做了好幾晚的噩夢。本該是她在旁伺候著的,結果軟磨硬泡,硬是求了丁春生,讓他替了自己端茶喂飯的活兒。其實也不止是因為害怕,她更覺得髒,髒得很!丁春生倒是不以為意,常說他可憐,帶著憨厚的笑容自然地接過了碗,“你去忙吧,我喂好了把碗直接放廚房去。”“哎!多謝春生哥。”小杏喜的眸子發亮,頰邊飛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長長的麻花辮甩出一個彎彎的弧線,就連步伐都透出了些許羞赧。然而丁春生卻未再看向小杏,像是想將碗裏的蛋羹捂熱一般捧著已經有些溫涼的瓷碗,推開了那扇於他而言,已經十分熟悉的房門。第17章 成為他的人“你怎麽下床了!”睡袍之下的身形單薄到仿佛可以隨意摧折,卻仍扶著床尾的立柱探出了步子,歪斜搖晃著。碗慌忙被放在了桌上,丁春生幾步邁過去,扶起了不堪一握的手臂,林知許立住身形看著他,目光中也帶了淡淡的喜悅,“我想看外麵。”林知許指向了窗外,語氣中的憧憬讓丁春生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哎哎地先答應了。聽說當時那個許三少爺嫌打得手疼,後麵是拿皮帶抽的,也幸而如此,雖渾身難得一塊好皮肉,但總算沒折了骨頭。不過現在身上那些駭目的痕跡已不再高高腫起,黑紫的淤血開始逐漸散去,有些地方,已是淡淡青印。尤其是這後頸,細白細白的,讓丁春生不禁朝自己粗糙的雙手看去,暗暗思量著這樣纖細的脖子,自己是不是一隻手掌就能握住,再搓上一搓,是不是就會紅成一片。有些時候你以為自己隻是想了想,可當迴過神來才驚覺,原來已經付諸行動。但是丁春生迅速地反應了過來,雖隻差毫厘,卻並未挨上,但極其敏感的肌膚已察覺。林知許的指尖微動了下,神色卻未動分毫,仍就著丁春生的手勁極緩慢地斜靠在了窗下的貴妃榻上,有些貪婪地朝窗外看去。初夏已至,淺金的朝暉自窗外的梧桐葉中投了進來,在微塵浮動間,投下了一道道筆直細小的光線,斑駁的投在了林知許的身上,給他的臉頰和肩上,鍍了一層金邊。丁春生儼然是看呆了。他從未見過這般好看又純然的人,尤其是被微垂的眼睫半遮著的眼珠子,就跟對兒上好的琉璃似的,透亮透亮的映出這一小片天光,直直就照進了丁春生的眼中,麻得心尖一顫。這麽美的一個人,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都要純真無邪,怎會是心甘情願成為妓子呢,必然是被奸人所害!“少爺?”林知許不過一睨,便輕易地看透了丁春生的所思所想,他還在思慮在這裏沒有可利用的幫手,這就送上門來了。“我……我去拿蛋羹!”丁春生手足無措地往迴走了幾步,這才反應過來林知許叫他什麽,嚇得連連擺手,語無倫次“我可不是少爺,這裏就隻有咱們少爺一個少爺,哦不對,肖少爺也是少爺。”這麽多天以來,這是林知許頭一迴明確地迴應自己,丁春生內心狂跳,小麥色的皮膚也遮不住滿麵的紅雲,“你……你叫我春生就成!”清涼的晨時,這一碗蛋羹卻喂得丁春生頭頂生熱,滿背是汗,看著門被掩上,最後關上的一刹那,動靜大得門都有些顫,足以昭示關門的人有多慌。丁春生倒是貼心,為他墊了厚厚的軟靠,又拿了條薄毯,可以讓他在這裏坐上很久。這裏是個不錯的位置,位處二樓,盡攬了前花園,正門處一條筆直的路被兩側的梧桐遮了頂,一輛黑得發亮的汽車駛過,盡頭便是那扇雕鑄著精美花紋的鐵門。林知許收迴目光,望向桌上放在玻璃罩裏的琺琅座鍾,時間正指向了八點十分,這應該就是段雲瑞習慣的離開時間。現在的他還無法利落地行走,能做到的就隻有這些,也隻能是這些。畢竟就連他,也不知父親讓自己接近段雲瑞的真正目的。父親隻是告訴他,到段雲瑞的身邊去,成為他的人。他當時沒有將自己的詫異顯露,但即使是去完成任務,他也從未長時間的離開過桐城,離遠這座這間四麵高牆的宅院。但他卻聽過段雲瑞的大名,知道他如何叱吒風雲,成為了整個東南府不容小覷的任務,這樣一個人接近他,成為他的身邊人,難於登天。“所以你這次要扮成個傻子。”父親目露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頂,“隻有傻子能讓他放下戒心,你是我最好的兒子,這對你來說不在話下。”鮮少的誇讚猶如施舍,讓林知許心頭一暖,抬起頭時已笑得乖巧,眼中波光閃動,“那我接近他要做什麽呢?”“成功了,自然會有人告訴你。”這就是父親,什麽話都不會一次說完。這樣若不成功,就算是被拆筋卸骨,他也透露不出半分真相。父親謹慎至極,慣以如此。“段雲瑞,或者說他段家,可有趣得很。”父親輕輕拍了拍他的臉,“所以你可別辜負了父親的期望才是。”林知許趴在窗沿上,幾不可聞地輕歎了一口氣,將頭埋進了臂彎之中。嗬,父親說得沒錯,這個段雲瑞戒心果真不是一般的重,自己幾乎沒了命才得以進入棠園。但這進了,卻又好像沒進。畢竟在這十幾日內,就隻有作為醫生的肖望笙來過,而段雲瑞就好像忘記了他一般,一麵都未見,這讓林知許有些許心悸,更看不透他心中到底作何想。但細細想來,轉折似乎是在被當做禮物送來那日,自己開始明明無論如何求他都無法使其留下,但他在自己拉下他時,他卻留下了。可究竟是什麽會讓段雲瑞忽然改了主意,又為什麽會救下他,對於那個混亂不堪的夜晚,即使他比常人能多三分清醒,卻仍無法分辨緣由。現在的體力並不能支撐他思考太久,但無妨,他暫且還有時間,至少他已經很久沒有這般鬆弛地休息過。林知許斂下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將身體全然放鬆,再次陷入了沉睡。此時的確尚早,可早有一人已等在了榮勝百貨的辦公室外,沉穩的腳步聲讓一直守在走廊中的孟冬精神一振,立刻浮起了慣有的笑容,“二爺早。”“孟老板一早親臨,有什麽事就請直說。”“那傻子能得二爺憐愛才能撿條命迴來,這是他的福報,也是在下的造化。”孟冬隨段雲瑞身後進了房間,自懷中取出一個信封,雙手微抬,“這是林知許的賣身契,孟冬奉給二爺。”房間忽地靜了下來,但隨後手上的信封被拿起。這短短一瞬就好似空氣凝結又散開,孟冬心猛跳一下又放下,微微鬆了一口氣。段雲瑞抽出一看,裏頭疊得整整齊齊的,果真是張賣契,“嗬,都是生意人,我又怎能讓孟老板吃虧。”段雲瑞眉峰微揚,將賣契平鋪在桌上,以指節輕敲了下桌麵,“你說個價錢。”“一開始是相中他皮相好,雖癡傻卻乖順聽話,更重要的是有一身的好功夫。”孟冬笑得恭敬,“後麵的事二爺也知道,能得您照拂收留就已是三生有幸,又豈敢要銀錢。”“既如此,我也不會讓孟老板吃虧。”段雲瑞將賣契放下,身體向前微探了些許,略顯低沉的嗓音,帶著蠱惑之意,“我知道孟老板早就對孝文路東口的那棟樓有興趣了吧。”這話音一落,孟冬鏡片後的眼眸驀然一亮,也不禁向前了半步,屏息以待。麗都夜夜爆滿,以現下的生意,孟冬早有再開設一家歌舞廳的打算,然而左看右看,就段家的那棟樓最為合適。但既然是個絕佳的位置,看上的人肯定也不止孟冬一個,據他暗中打聽,現下租金已被人抬上了三成,但段雲瑞仍未表態。畢竟他不缺錢,不過就是要找一門順眼的生意罷了。“那棟樓孟老板若喜歡,我可以低於市場三成的價格租給你。”段雲瑞看著孟冬眼中瞬間迸發的驚喜,接著道,“但讓出來的這三成,我要入股。”喜意還未褪去,孟冬怔了下,待消化了這句話後,臉色微變。不愧短短幾年就能扭轉乾坤,坐擁下巨大財富的人,三成的房租才有多少錢,豈能與三成的利潤相提並論。但孟冬也清楚,目光需放長遠,這棟樓同樣也能為他,為武爺帶來巨大的財富。隻是一時間孟冬竟說不清到底是誰給誰下了套。“若不答應,便是我孟冬不識抬舉了。”孟冬輕咳,用微笑將方才僵硬的神色揉開,躬身抱拳,“能得二爺垂青,是在下的榮幸,孟冬必不負二爺所托。”合作,或者說是蓄意的試探。在這一場看似由林知許而起的密網之下,段雲瑞想知道孟冬又扮演了什麽角色。既然沒人會主動展露自己的目的,那麽就主動將這道密不透風的牆上鑿出一條縫來,更何況這還是一筆一本萬利的買賣,何樂而不為。躺在桌上的賣身契被手指捏起,嚓的一聲,火機上不斷跳躍的火光映在雙眸之上,卻未能穿透眼底的那片漆黑。隻要再稍微靠近些,這張單薄的紙便會付諸一炬,他或許就算是應了十年前那個承諾,救了他。火苗依舊搖擺著,直到拇指輕抬,火在這一瞬間熄滅,火機有些燙手,但這張賣身契仍是完完整整的,未傷分毫,最終靜靜地躺在了抽屜的深處。第18章 慣於沉浮林知許的到來猶如一顆小石投入了棠園這個平靜的湖麵,看似無法撼動根本,可激起的陣陣漣漪足以影響到每一個人。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將傷養好,也足夠棠園裏眾人認清他現下的處境,之前關於他的各種猜測也隨著段雲瑞的漠視而逐漸清晰。“原來這不過是個少爺一時心軟的救下來的傻子而已,也沒什麽特別的。”“可不是,生讓我當主子伺候了一個月,好吃好喝供著,真是晦氣。”“咱少爺什麽人物,怎麽可能看上一個千人騎的,還不靈光。”“但他長得可真不賴。”一陣揶揄的竊笑讓他們暫且停下,而後一起睜大了雙眼,看著出現在廚房門口的身影,一時語塞。小杏的臉刷地紅了,背後說人壞話被抓包的感覺讓她有些難為情,可康彩鳳自是老辣,冷哼了一聲,“他又聽不懂,你們怕個什麽。”林知許好像真的聽不懂,他見人就笑,眼角向下彎著,一雙唇也有了血色,粉櫻似的在白麵皮上,整個人比來時玉潤了些許。長得真不賴,這話卻是沒錯,眾人如是想。“你來做什麽?”康彩鳳見都噤了聲,知道都想讓她做這惡人,可她偏就不怯這個。畢竟這棠園裏的老仆,除了姚管家,便屬她資曆高,段雲瑞的外公姚老爺臨走最後一頓飯可都是她伺候的。“餓了。”林知許不自覺地摸了摸肚子,朝裏張望著,“想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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