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醫生來給瞧過了,打了營養針,說是勞累過度,加上太傷心了,”小張趕緊說,“我出來的時候先生醒了,不過估計也躺不了多久,太太還在醫院停著,太太年輕,停久了不吉利,七天就得操辦完,先生那麽愛太太,肯定要親力親為的。”


    小張告辭,匆匆跑了。


    甜馨一大早打著哈欠下了樓,見杜雲峰站在門口發楞,門外那個身影她也不認得,於是掩著口鼻問:“誰呀,大早上的。”


    杜雲峰這才迴過神,扭頭看向她:“妹子,收拾收拾,我們去周家。”


    甜馨一愣,杜雲峰從來都很小心翼翼,不去周家的,“杜哥,”她疑惑道,“周哥家?”


    “對,”杜雲峰往客房走,邊走邊解真絲睡衣的扣子,“淑梅昨夜裏走了,我得去看看,我擔心慕安撐不住。”


    甜馨反應很快,也趕緊往樓上臥室跑,樓下的姆媽問先生太太什麽時候開飯,她急匆匆的地說:“不吃了,哪還有心情吃飯啊。”


    他們到周家的時候,一向清冷的大院子來了不少人,都是周瀾生意場上的朋友,還有他公司的員工,李經理自覺自動地來幫忙打點,周瀾生意上的朋友,他認識不少,隻要不是太高端的人物,他都能應付。


    杜雲峰輕車熟路地進往屋裏走,黃姐正把藥碗往外端,杜雲峰伸手攔住,吃驚地問:“怎麽吃藥了?這麽嚴重?”


    客廳裏傳來周瀾的聲音,不大,但是很清醒:“杜將軍嗎?”


    他這樣稱唿他,顯然客廳裏應該還有其他人。


    杜雲峰馬上恢復了常態,手臂挽著甜馨進了客廳:“正是,周先生,聽聞你家裏出了大事,我和太太不放心,來看看你。”


    “多謝,”周瀾抬頭說,“將軍有心了。”


    周瀾坐在沙發上,臉色蒼白,一向唇紅齒白的麵容,因為沒有血色,看起來有種灰敗感,杜雲峰一直看周瀾是少年摸樣,連青年都是勉強算上,今天這一眼看去,竟然看出了他三十歲的真實年齡,杜雲峰心裏疼了一下,下意識的想伸手去摸對方的臉,結果手肘一緊,甜馨自然而然的緊緊拉住了他。


    “周先生不必客氣,我們理應來探望,周太太一直身體不好,這一去,也是個解脫,”甜馨有禮有節地說,她今天沒化妝,穿了一身掐腰的黑紗裙,很是端莊肅穆,“還望周先生節哀,家裏還有老小需要照顧。”


    周瀾一點頭,嘴角努力上挑,試圖強行調動出一個笑容,然而未遂,他說:“是啊,杜太太說的有道理,劉理事他們也是這麽說,大家都是好意,我心領了。”


    杜雲峰一直盯著他,聽他這麽說才迴過神來,才看見屋裏還站著好幾位大活人,都是他進屋時就自覺起立的,可是他全都視而不見。


    要不是甜馨拉著他,他就是個睜眼瞎。


    杜雲峰與其他眾人一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唿,很快注意力又迴到周瀾身上,“周先生身體不舒服?”他不依不饒地問。


    周瀾明白,他要是不給杜雲峰個定心丸,杜雲峰能一直懸著一顆心追著他。


    “杜將軍誤會了,”周瀾有氣無力的地笑笑,“不是什麽藥,是家裏的參湯,以前都是太太喝,結果我用上了。我這身體也是不爭氣,前段時間總是成宿的打牌,結果家裏一出事,我倒先倒下了。”


    杜雲峰想,你那哪是打牌,你那是在醫院成宿熬的。


    不過他不拆穿他。


    周家是鐵打的軍營流水的兵,來看望弔唁的人一撥一撥的來,常駐軍隊就杜雲峰一支。


    甜馨暗地裏提醒他,不可久留,不然被人注意上恐怕要生麻煩。


    杜雲峰找了空檔,一把將周瀾拉進客房,抱了好半天,撒手的時候說:“我得走了,停了一天了,再呆下去,就太引人注意了,認識我的人太多了。”


    周瀾卻沒撒手,抱著他的腰,把臉深深埋進他頸窩裏,他說:“雲峰,你說我到底做的對不對?”


    杜雲峰沒言語,他知道他說的什麽事,做都做了,他相信周瀾心裏是為了淑梅好的。


    把周瀾緊緊抱進懷裏,他說:“都過去了。”


    杜雲峰腦子知道該走了,可是手腳不聽使喚。


    那天周瀾徵求他意見的時候,他就知道周瀾心裏有打算了,他不能做這個壞人,所以壞人是周瀾一個人去做了。


    杜雲峰忍了再忍,還是沒忍住,他摸著周瀾的後腦勺輕聲問:“淑梅和你說什麽了?”


    周瀾緊緊摟著他,不一會兒,輕微的抖起來,杜雲峰用力抱他,他才憋著聲音在他懷裏哭起來。


    “我給她注射了三支嗎啡,”周瀾大口喘著氣,邊抽啼邊說,“我想過各種死法,這個死法最不痛苦,傷害最小,可不知道怎麽的,她昏迷了那麽久,三針下去,她醒了,認得我了,她叫我少爺,和我笑。”


    周瀾自顧自的說著。


    “我說太太,我給你打了嗎啡,你以後不會難受了,我問她怕不怕,她說不怕。我說下輩子,你做我女兒好不好,我養大你,她說不好,她問我她能不能見到老夫人,我說能,她說她要做老夫人的女兒,做我的妹妹,她下輩子不想記得我了,不想再喜歡我了。”


    “雲峰,淑梅說,她不想再記得我了,不想再喜歡我了,我雖然一直無法喜歡她,但是聽她這麽說,我心裏很不是滋味,你聽,喜歡我,對她來說,是個多痛苦的事,她遭了那麽多罪,我卻補償不了她。”


    杜雲峰靜靜的聽,不置可否,想到司機小張說,周瀾在病房裏哭,大概就是淑梅說這番話的時候吧。


    杜雲峰心裏知道,周瀾和他在麵對“別人喜歡自己”這件事的時候,很不同,杜雲峰自己是一輩子喜歡誰就是喜歡誰,天崩地裂也改變不了他的心意;而周瀾是個外強中幹的性子,與他殘忍相對應的,他有非常不為人察的柔軟的一麵,隻要一個人對他好,好到他放進“自己人”這一國,他就會竭盡全力地保護愛護這個人,哪怕不愛,他也會強迫自己去愛。


    周瀾的心就像一顆有裂縫的頑石,無堅可摧,卻有破綻。


    掰著手指頭數一數,周瀾身邊的最親的人一個個離他遠去,全都是死在他身邊眼前的,不是壽終正寢。


    他越是看重他們,他們就越是慘烈地離他而去。


    天色已經很黑了,弔唁的人沒有因此而減少,還有一些外地醫藥行業的生意朋友在陸陸續續的來,杜雲峰和周瀾不能在房間裏躲太久。


    從胸前口袋抽出手帕,杜雲峰拖著周瀾的後腦勺給他擦臉。


    周瀾的眼角和鼻尖都是紅的,蒼白的臉上反倒多了一絲血色。


    “小慕安,我得走了,”杜雲峰邊擦邊說,“好多事,我不能出麵,這幾天美馨來幫你,總比我親自出手好一些,就是……就是可能有些傳聞會難聽些,淑梅剛走,她總來這裏,外邊肯定會有風言風語,我是無所謂,美馨也習慣了,你聽到不要在意。”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世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箍棒不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箍棒不棒並收藏亂世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