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站在低處,卻一身正氣,高大挺拔,隻聽他說:“我是軍人,大戰在即,我當勇往直前做殊死的抵抗,我不確定能馬革裹屍囫圇個的迴來,長沙一戰,我恐怕每一寸血肉都要碾碎於沙場,哪還有機會完完整整進那個挖好的坑?”


    周瀾愣住了,無論如何也邁不動腳步。


    二人久久相對而立,前麵的士兵遠遠的等著,也不敢催促。


    杜雲峰不言不動,修身的黑色大氅將他挺括成了一挺拔的鬆樹,風吹過,樹葉斑駁的影子搖晃在他身上,顯得他更加堅定,不可動搖。


    這短暫的瞬間,卻好似萬年掠過,所有的愛恨情仇在國家大義麵前都沉澱了下去,他們倆,還是他們倆,卻也遠遠不再是他們倆了。


    杜雲峰笑了一下,上前拉住周瀾的手:“慕安,我們迴不到過去的時光了,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珍惜當下吧。”


    當晚杜雲峰迴了自己的宅子,那處小洋房看著不起眼,卻是布滿了警惕的視線,夜深人靜,隨著滴滴答答的電台聲,一封秘密電報從杜宅發射向夜空。


    “深海計劃正式啟動”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木有雙更啦,明天才有時間寫,估計明天要晚一點,上午12點前能更。


    第118章 鴻門宴


    又在周家活活膩歪了兩天,杜雲峰說去辦些公事,周瀾便直截了當的問他是不是要打仗了。


    杜雲峰搖頭,沉默的看他。


    周瀾於是問:“跟我也不能說?


    杜雲峰又是搖頭。


    周瀾便不再多問,隻問他還能平安迴來嗎。


    杜雲峰一點頭,終於張嘴說話:“我不遠走,過幾天就迴來,到時候……可能會很忙,就不大有時間來看啞叔小寶……還有你了。”


    他說得磕磕巴巴猶猶豫豫,他一向爽朗,很少這副摸樣。


    周瀾有些擔心,可一時也想不到哪裏不對,便安慰道:“能迴來就好。”


    過了幾天便是清明節,周瀾讓小張開車,他獨自去了佘山,帶著香燭紙錢和家裏做的青團。


    他腿腳慢,到了墓地時,見到幾個杜家的士兵已經把墓地打掃了一遍,墓碑前還供著酒,而空氣中瀰漫著酒香,顯然是已經灑在地上多時了。


    “你們……”周瀾認得他們,便停下腳步。


    “周師長,哦,不不,卑職愚鈍,周先生,”趙小虎手下的一個兵當初在商丘見過周瀾幾麵,“我們軍座人在外地,不能親自弔唁,吩咐我們一定替他盡到心意。”


    周瀾點點頭:“謝謝你們,費心了。”


    幾個士兵統一立正:“軍座的心意,屬下不敢怠慢。”


    周瀾走上前去,拄著拐杖彎腰拾起酒瓶,大泉源,正是以前他們在黑鷹山時喜歡喝的酒,不貴,但是南方卻很不好買到,也不知杜雲峰從哪裏得來的。


    幾個士兵很有眼色地幫司機小張把各類供品都擺放好了,不聲不響地走遠了一些,時不時的往墓地這邊看,想必時怕周瀾有什麽需要,隨時能照看。


    杜雲峰的親兵,是非常清楚自家軍座看重什麽的。


    墳塋一根雜草都沒有,地上還有清掃過的痕跡,周瀾在墓碑旁坐了下來,好腿屈膝,傷腿伸直,拐杖放到了一旁,他揮手把小張也支遠了。


    “四哥,”他點上一支煙,才開口,“還習慣嗎?”


    說完,他把香菸放在碑前的供品盤上,他說:“抽一根吧,很久沒抽了吧?”


    他又給自己點燃了一支,手肘拄在膝蓋上,側身靠著堅硬的墓碑,他神情淡然地望著天空。


    天空蔚藍,有一絲淡雲。


    “我昨天夢見你了,”他輕聲地說,“你還是笑,也不張嘴和我講話,我問你什麽你都笑,你笑什麽啊?”


    說著他不由自主地也笑了起來。


    “你啊,”他笑著嘆了口氣,“以前就不愛說話,死了也改不了,死倔死倔的。”


    他停了好一會兒,才說完了這句話:“倔得怪讓人心疼的。”


    墓碑前的香菸被貼地的微風吹得微微一動,菸頭紅了一瞬。


    “雲峰讓我把你葬了,說了那麽多,其實我後來想明白了,他還是處處在替我著想,他怕我天天對著你難受,他怕我難過,”他自言自語,仿佛靠著的墓碑是他最忠實的聽眾,“道理我都懂,人死如燈滅,我再念著你,你也迴不來了,不過雲峰有一點說得很對,想到你在人生的終點等我,我就沒那麽孤單了。我以前特別怕死,打小兒就擔驚受怕,往往是怕別人害自己,就先下手為強,幹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幹得越多,就越怕死,怕自己不得好死。可是現在,我一想到人生大不了一死,而你笑嗬嗬的在盡頭等我,我就什麽都不怕了,團聚有什麽可怕的呢?”


    “你說是不是?”周瀾低頭,手裏的香菸去碰墓碑前的香菸,“別光顧抽菸,和你說話呢。”


    兩根香菸相碰,菸灰落到了一起。


    “還有件事,我得跟你說說,也不知道雲峰來上海幹什麽,呆了兩個月了,他身份那麽敏感,我問他也不說,我總覺得不對勁,”他微微皺眉,狠狠吸了一口香菸,“上海太複雜了,連租界都不太平,前幾天極司菲爾路上有人開槍對射,死了好幾個人,我聽商會的人說是地下分子,我也沒敢深打聽,我的過去是禁不起懷疑的,盡量少拋頭露麵了,四哥,你要是活著,看見今天的我,一定會覺得活的窩囊。”


    沒辦法啦,周瀾心想,一個殘廢,帶著一家老小,能苟活就不錯了。


    周瀾在墓地呆了好幾個小時,把憋在心裏的話都說完了,他才拄著墓碑站起來。


    以前他在地下室說,現在跑到山上說,說完了,心裏敞亮了,他才有力氣繼續活下去。


    清明節的第二天,一大早。


    一張當天的大公報把周瀾釘在了餐桌旁。


    新鮮的油墨印刷出最新鮮的消息——


    《杜雲峰將軍來南京參加和平運動,即將被任命為軍事委員要職》


    他心裏咕咚咕咚地跳得發慌,頭版頭條的黑字紮進他的瞳孔:


    “本報社訊:國民政府改組還都以來,革命軍人之諳識體治,深明大義者,紛紛來京報到,積極參加和平運動,有如風起雲湧。頃悉杜雲峰將軍也已來京。杜將軍畢業於黃埔軍官學校,中日戰事發生後,歷任國民革命軍之營長、混成旅旅長,第一戰區第九戰區代理軍長至今。因鑑於無底抗戰之非計,乃毅然離去,不避艱難,問關來京。汪主席於賜見之餘,至為欣慰,且深致嘉許,已決定提出中央政治會議,畀以軍事委員會委員要席,俾得展其抱負雲。”


    周瀾坐在餐桌前久久動,腦袋裏轟隆隆響,難以置信!杜雲峰投靠南京政府了!


    他竟然投靠汪氏政權了!


    這個不抵抗,聯合日本人,“和平”建國的傀儡政權!


    原來他近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是去“會見汪主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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