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雲峰心裏沒底,也不知道這個邏輯能不能把周瀾繞進去,反正這話要是別人說,周瀾還能卸下點防備,畢竟在周瀾心裏,杜雲峰一直對賀駟是有敵意的。


    於是,在這關鍵時刻,他祭出了殺手鐧。


    他攤開每張地契。


    “你看,”他一張張的鋪平在周瀾麵前,“地契的尺寸,不用我說,你也能看出來吧?”


    周瀾低頭,看完一張,他有些疑惑,主動翻看了下一張。


    “這……”他發現什麽地方不對勁了。


    “我買的都是雙份的,”杜雲峰聲音低沉了下去,語重心長起來,“他的墓地旁邊我也買下來了,等你老到那一天,你就可以放心去陪他了。”


    周瀾驀然抬頭,他看著杜雲峰,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


    本來杜雲峰說這些,他起初是有些牴觸的,賀駟雖然不在了,可不能改變他倆敵對的過去,更何況杜雲峰是對自己有想法的,雖然不知道他最近溫吞吞的打著什麽主意,但周瀾渾身每個毛孔都能感覺到,杜雲峰在意他,他的目光流連於他,即使他不看他的時候,他也在“看他”,不是用眼睛,是用全部的身心在留意他。


    而此刻,杜雲峰和他說,在他人生的終點,他應該和賀駟在一起,這讓周瀾想不明白。


    杜雲峰吃一塹長一智,繼續給周瀾餵藥:“那年在黑鷹山,我挖屋裏的金條,和你說過,我很想有一天和你葬在一起的,你記得嗎?”


    周瀾動容了,輕聲說:“記得,那年我才17歲。”


    杜雲峰點點頭。


    “我們年輕的時候,說過很多山盟海誓的話,可是不過十來年的時間,我們就成了現在的樣子,有你的錯,也有我的錯,但終歸是我先動的手,我辜負了你。”他蹲下來,靠近周瀾,周瀾沒躲。


    杜雲峰沒有做出更親密的動作,隻是輕聲繼續說著,“你犯過很多錯,你已經付出了代價,而我也為自己的魯莽付出了這麽多年的遺憾,但我知道,這還不夠,在我不在的時候,他保護了你照顧了你,你對他動心,這個事我得認,你喜歡他,這輩子都想跟他在一起,我能成全的就是這兩塊墓地了。”


    周瀾輕輕咬著嘴唇,這翻暖心窩子的話,其實也同時戳了他的心窩子。


    “但是,慕安,”杜雲峰抬起一隻手,試探著落到周瀾的頭頂,小心翼翼的摩挲,“他安安靜靜的在人生終點等你,是盼著你好的,他臨終前託付我照顧你,就是怕你剩下這幾十年的路太難走,他會不踏實。”


    周瀾目光垂下去,眼裏有水汽,想必是想到了他與賀駟的最後時光。


    相愛,溫暖,然而絕望。


    杜雲峰的大手溫暖幹燥,一如很多年前。


    “我知道你的意思,”周瀾終於開口了,“我知道這是他的心願,我也明白你……你的心意,就算我安葬了他,暫時放下往事,我也不能和你重新開始了,雲峰,我是有家室的人,我有太太了,淑梅這個樣子了,難道你讓我休了她嗎?”


    “你沒明白,”杜雲峰轉而抓住了他膝蓋上的手,不鬆不緊的握在手裏,摸著兩截殘餘的指根,他直接按上了自己的胸膛,“我是想讓你活得好,不那麽累,走了那麽多彎路,我終於明白一個道理,我愛你,最重要是不是怎麽重歸於好,而是讓你活得好。”


    “雲峰……”周瀾動容了,這個活土匪,竟然軟到這樣不可思議,他們兩個人打打殺殺這麽多年,這個傢夥最不肯讓步的事情,讓步了。


    杜雲峰的讓步不止於此,隻聽他接著說道——


    “當我知道你娶的是淑梅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不能搶了,”他與周瀾麵對麵,他們很久沒有這麽安靜的靠得這麽近了,拉著那隻手,慢慢簽到嘴邊,他是真心疼,輕輕吻了殘缺的手指,“我隻是想盡我所能的彌補你,你想要我,我一直都在,你不想要,我也不會再強迫你。”


    無論是今生還是來生,你都不是我的,但我站在這,隻要你需要,我都在。


    又過了一個月,大地迴暖,柳樹冒出了細枝丫,圈邊兒的嫩黃葉尖鑽出了泛綠的樹枝,春風吹過,搖曳飄蕩。


    佘山實在不算高,一塊背山麵水的好地上,剛剛修建好的墓地打掃得一塵不染,小兵們遠遠的待在樹下,而墓碑前站著兩個身影。


    “四哥,”周瀾拄著拐杖靠得更近一些,“你呆在這要是不習慣晚上就託夢給我,你告訴我,我再給你換地方,你要是不想呆在這,也託夢給我,我還帶你迴家,你聽見了嗎?”


    山空林靜,偶爾鳥啼。


    周瀾點點頭,長嘆了一口氣。


    杜雲峰這時走上前去,抬手拍拍墓碑:“黑四兒,先躺著吧,你在天有靈就看看旁邊那塊地也該心裏踏實了,他活著喜歡你,死了和你在一起,你也該知足了,我這當大哥的,也夠意思了吧?嗬嗬,你小子,搞不好要笑老子窩囊廢,明明說好了和慕安藏一起,現在卻得把地方讓給你,你啊,後來者居上啊。”


    周瀾揮揮手,讓他不要扯淡。


    按照老家的規矩祭拜完,他們便下山返程了,那天天很藍,陽光格外的好,放眼望去,隱隱能看到遠處的上海。


    不知是陽光太好的緣故,還是郊野空氣好,周瀾竟然覺得腿腳輕快了一些,人也輕鬆了不少。


    他想,也許是應該早點把賀駟安葬了,潮濕煩悶的地下室怎麽比得上這三清水秀的好地方呢。


    他拄著拐杖下台階,杜雲峰並不刻意攙扶他,但是始終都在他左右,伸手可觸的距離裏。


    周瀾的思想轉迴到杜雲峰身上,就隨口說了一句:“把你可憐的,當著逝者還要說那樣不著邊際的話,還有搶著進墓地的?不像話!”


    杜雲峰莞爾,周瀾的話聽起來像責怪,可語氣很放鬆,沒有一直以來那麽多的防備和緊繃。


    “黑四兒是個機靈鬼,腦袋靈活的很,我都同意你以後和他在一起了,我揶揄他幾句,他不虧,”杜雲峰邊走邊說,他低頭看路,周瀾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聽他說,“再說我說的是事實,我把你們都安排好了,我去做孤魂野鬼,當大哥當到這個份上,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吧?”


    周瀾腳步慢了下來,他忽然又想起,以前杜雲峰想和他葬在一起的承諾。


    “別扯沒用的,”周瀾有些不耐煩了,“你別犯酸,不然你也在附近買塊地,我又沒攔著你。”


    杜雲峰這時已經下了好幾個台階,他聞言停下腳步,一腳台階上,一腳台階下,微微扭身迴頭:“就別浪費錢了。”


    周瀾:“什麽意思?”


    杜雲峰抬手一指,一馬平川的山下,一眼望不到盡頭平原地帶。


    “你看這大好河山,”他說,“慕安,你說,這仗要打到什麽時候?五年了,上海南京都失守了,武漢和長沙馬上會有大戰,那是重慶最後的屏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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