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北的中國軍隊勉力支撐,他們看不到勝利的希望,但也沒有失敗後的退路。而日本人來自遙遠的島國,力不能支地深入中國廣闊的腹地,向前是力不從心的進攻,向後是滿盤皆輸的噩夢。


    戰場是所有人的煉獄,生靈塗炭,沒有人例外。


    而煉獄之中的杜雲峰進化成了麻木的戰爭機器,每天穿梭與槍林彈雨之間,連吃飯睡覺都是隨緣狀態,他帶著看似冷靜實則麻木的神經,指揮一場場戰鬥,他甚至帶著兵打迴了山東,與遊擊隊合作打了好幾場精彩的勝利。


    他都沒時間感慨,那些遊擊隊裏的一些人,都是他當初攆去西北的流寇,泥腿子,現在裝備也正規了,打起仗來也有模有樣,還挺賊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曾經的敵人,現在並肩戰鬥,盡管還帶個隔閡,但是大敵當前,一致對外是不二的選擇。


    轉眼三年過去,杜雲峰轉戰山東河南,又經歷了武漢會戰,一次次死裏逃生,殺了無數日本兵,也死了無數的下屬。他軍功無數,一路從旅長提拔成了師長,終於在駐守長沙這一年,榮升軍長,年紀輕輕就當了將軍。


    “雲峰啊,當年司令舉薦你來我這裏,我其實是存了點疑問的,總覺得你身上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當兵嘛,適合,也不適合。”


    說話的人是當年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的教育處張處長,當然,現在他不僅是個處長了,重慶國民政府教育委員會副主任兼黃埔軍校教育總長的位子,堪稱位高權重。


    “恩師開門見山,我願聞其詳。”杜雲峰十分客氣。其實他手握重兵遠比對方的虛職要有實力的多,但是他此行帶著秘密任務,所以分外圓滑起來。


    這位張處長來長沙視察,正在忙於工事的杜雲峰得到一道從軍統來的重要密令,要他藉助黃埔裙帶關係與這位張主任多接觸,以備不時之需。


    杜雲峰當初進入黃埔是託了張司令的關係,這位張主任從中幫了忙,可以說是老相識。


    這幾年抗戰打得轟轟烈烈,國內政壇也是精彩紛呈,國民政府內部也分成了好幾股勢力,各自有各自的政治主張。


    汪兆銘作為黨內大佬,屈居蔣委員長之下多年,始終是不甘心。眼看著日本人打到武漢了,汪氏門徒開始發表不同主張,大張旗鼓的宣傳和平建國,大有分庭抗禮之勢。


    蔣委員長撲滅外邊的火,還得迴家繼續撲火,內憂外困,力不從心,一個重慶國民政府簡直要運轉失靈。


    杜雲峰不是政客,可身為一軍之長,也逃不脫政治漩渦,蔣氏與汪氏暗自爭奪勢力,就是要把自己的集團搞的大大的,把對方的勢力搞的小小的。


    這不,委員長密令口諭就是讓他接近汪氏黨徒。


    初春的嶽麓書院籠罩在一片乍暖還寒的氣氛中,張主任來長沙前幾次發電給杜軍,此刻杜雲峰當真登門拜訪,拉攏人才的計劃就成功了一半。


    與故人關係更親密的要訣就是一同迴憶往事。


    張主任哈哈大笑,他能放下身段和晚輩坦誠交流,本身就是一種抬舉。


    杜雲峰如今戰功赫赫,真黨派內的重量級人物了。


    “我當年第一次見你,就覺得小夥子精神,但是吧,又覺得你精神的有點邪氣,”張主任笑著說,“後來我一想,你既然是張司令推薦來的,也就想明白了。”


    張司令此刻被蔣委員軟禁在重慶歌樂山。杜雲峰立即就懂了,跟著笑笑。


    張司令在關外發家,其父就是巨匪出身,小張司令從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對一些習氣以習為常。


    而他與杜雲峰萍水相逢就十分投緣,也許冥冥中,就是因為一些似曾相識的氣質。


    “恩師果然慧眼,”杜雲峰也沒打算隱瞞,當初他不說,是因為記不起,如今他軍功在身,也不怕別人翻他的老帳,“學生年輕時在關外,確實有些草莽過往,說是起於強梁也不為過,當初司令器重,給學生指了條明路,這才沒有一條道跑到黑,不然真是悔之晚矣。”


    “可憐司令啊,為家國不惜兵諫,這份勇氣擔當誰人能有,現在落得這個下場。”張主任說著,眼角餘光打量杜雲峰的反應。


    “司令用心良苦,讓人唏噓感動,但是卑職人微言輕,縱使心中不忍,也實在是沒有辦法。”杜雲峰把自己擺到了和對方一樣的立場上,同仇敵愾的樣子顯然令張主任很滿意。


    “雲峰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很出色。”張主任騷騷頭皮,對杜雲峰的坦誠十分滿意,“那一屆的學員裏,你最出色,你看後來這戰場上,屬你最機靈也最頑強。”


    杜旅,杜師,杜軍輾轉半個中國,越打越堅強,讓人在無望中逐漸生出了希望。


    “我後來想明白了,”張主任接著說,“這打仗不是繡花,不是寫文章,還得按套路,有手法,打仗就是你死我活,誰能活下去誰就王!你帶兵的那個蠻橫勁兒,靈活勁兒就是好兵法,能打勝仗就是好軍人。”


    所謂蠻橫靈活,都是修辭方法。


    杜軍風格鮮明,很有自己的一套,重慶一再下令不許殺俘虜,可是在杜這軍令有所不受,山東截獲的板塬師團後勤輜重,杜軍不僅搶了東西,還把俘虜全部坑殺了。


    據說為了節省子彈,都是麻袋套頭亂棍打死埋上的。


    重慶那邊著實雷霆震怒,但是山東戰事正是吃緊,杜雲峰也隻是從師長降職成了團長,半年後打包圍鎮守徐州,重慶方麵還是重新啟用了他。


    當然,老百姓他也搶,搶人搶糧食,所以杜軍雖然戰績好,口碑卻不咋地。


    “老師,學生也有學生的苦衷,我的兵餓得拿不動槍,還怎麽跟鬼子拚命去?都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生活,他們跟著我,不挨餓是最基本的,我要是不能讓他們吃上飯,我這個軍長還有什麽臉當。”


    杜雲峰麵頰英俊,但常年的野外摸爬滾打,他又黑又糙,除了雙目炯炯有神,一身軍裝挺括外,他身無一樣值錢的物件。


    往手腕上看,連塊像樣的手錶都沒有。


    張主任也聽說,杜雲峰不是個貪的,那麽多軍費從手中過,他都交給下屬是打理,公私分明,杜軍之所以執行力好,就是因為他不謀私,做人公正。


    姓張的此行就是探探杜雲峰的口風,以待將來是否能化成同一戰線,現在目的達到了,就隨口換了話題: “雲峰,你家眷孩子安置的可好?”


    杜雲峰搖搖:“學生光棍一條,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什麽,”張主任一拍大腿,真是沒想到,他吃驚的說:“你今年而立有吧?”


    “虛歲三十二了”杜雲峰說。


    張主任覺得不可思議,他說:“你竟然,竟然還打光棍,你都這把年紀了……”


    杜雲峰:“……這把年紀?”


    “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大兒子都十四歲定親嘍,”張主任說,“我三十歲時,次子,麽女都上學堂了,我……我還以為你一表人才,肯定早就有婚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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