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就是說,他這個認識的,不是現在的我,而是以前的我。


    他叫我“杜老闆”。


    我是杜老闆?


    杜雲峰把心思壓住,單是眼也不眨的盯著海連江,想從他的一舉一動裏判斷出更多的信息。


    他的目光明亮而堅定,直來直去的不躲閃。


    “你認識我?”他不動聲色的問。


    海連江說不上哪裏不對,就覺得眼前這位杜老闆比上次見到要顯得奇怪,怪在哪裏他又說不上,雙方地位的懸殊讓他先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估計是自己冒昧了。


    “杜老闆杜爺,我失禮了。”海連江趕緊解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這不許久沒見到您,今天高興嘛,您肯定不認識我,我哪能不認識您吶?”


    “許久不見?多久?”杜雲峰問。


    海連江覺得這話問題透著古怪氣,不過他也沒和杜雲峰打有過深交。


    隻是一麵之緣,他本以為對方豁達開朗,猶記當初酒會,遠遠望見他,與那周先生和候代臣有說有笑,十分健談爽朗的摸樣,杜雲峰也在一旁。


    “杜爺,上次有幸見您,還是商務局的酒會上,您與我家侯爺他大哥商談生意,我家侯爺和您打過招唿,您肯定記得這個,我嘛,遠遠的望見過您,所以還沒有認識您的榮幸。”


    “哦”杜雲峰聽出了點眉目,原來他還曾經和這個侯代英的大哥認識,而侯代英起碼是點頭之交。他思索了一瞬:“我來看望你家侯爺。”


    他這個時候就不能逃了,狹路相逢勇者勝。


    “您大駕光臨,我們可是蓬蓽生輝呢!”


    海連江認為他肯定是來探望侯代英的,不然此時此刻出現在這條街上很是突兀。隻是他上下一打量,杜雲峰兩手空空,又實在不像個探望的樣子,而且他還和他在門口打了半天的啞謎。


    海連江想,真是古怪。


    心裏覺得見了鬼了,不過想歸想,他還是扭頭敞開嗓子,往裏吆喝了一聲,撩起前襟一擺手,把杜雲峰往侯家大院裏請:“杜爺,您跟我來。”


    杜雲峰沒有絲毫膽怯,他單槍匹馬的來,就能單槍匹馬的走。


    本來是來惡作劇的,現在反倒沒有了玩耍的心情,他好奇於將要發生的事情。


    他好奇於他的過去。


    院子裏有一些人,很多人望著他,有的人還躬身點頭,杜雲峰都沒有印象,不過他微微點頭,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一路登堂入室,客廳裏男男女女,說是來探病,卻都把這當成了氣氛熱烈的社交聚會。


    外麵天寒地凍,宅子裏暖氣給的很足,加上人多熱鬧,溫度徒然上升,一股混雜著香水和菸草氣味的熱氣撲麵而來。


    再看那男男女女,香衣鬢影的也絕不擔心患者身體安康的神情,倒是各個精神抖擻,三三兩兩的捉對廝殺,也不知是否熟識,反正相談甚歡。


    那最熱鬧的一大圈沙發乃是聚會的核心,老海把人往裏領的時候,侯代英正叼著雪茄仰著下巴聽鹽務處長拍馬屁,馬屁拍得正在舒服的勁頭上,順著笑眯眯的目光,他掃到進來的人。


    他楞了一瞬,把馬屁拋到腦後,再定睛一看,隻見他一拍額頭,也不在沙發上扮演病患了,騰地起身——


    “哎呀,真是稀客啊,”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一身長袍馬褂的杜雲峰站立到了客廳的正中央,侯代英穿過自動讓路的賓客,老遠就伸出雙手,“這不是杜先生杜哥嘛!”


    他伸出手,非常熱情地迎上去,杜雲峰看著他,也不主動迎上去,隻是自然而然的伸出一隻手,仿佛紳士,其實另一隻手微微背向身後。


    冬天穿得多,他腰裏別了一把鋒利的小匕首。


    侯代英十分熱情,雙手握上去使勁搖晃,須臾便拉著他往沙發上引:“杜哥,我說你可是見外了,我這都兩年多沒見到你了吧?”


    “好像是有些時日了。”杜雲峰不知說什麽妥帖,便順著他的話茬往下捋,還帶著點似笑非笑的神色。


    周圍的人有的似乎認識他,便“杜老闆”“杜先生”的打著招唿,而李處長這種新貴雖不認識他,卻也從侯代英的熱情裏感受到了來者的重量級,便自動的讓出沙發的好位置。


    杜雲峰不客氣的坐下來,旁邊有人自告奮勇的遞上來雪茄香菸,他便抽出一支香菸叼在嘴裏,李處長也不甘落後地擦燃火柴湊上前去。


    吐出一口煙霧,杜雲峰眯眼,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圈周圍的人,微微一笑:“大家都太客氣了,我杜某人許久沒迴天津,大家還記著我吶!”


    “瞧杜先生說的,您什麽樣的人物,我們哪敢!這話侯先生聽了一個不放過我們。”一個高個子卡其色西裝說。


    “杜老闆做的是大生意,我們這點小魚小蝦賣賣,平時還得靠杜老闆留口飯吃呢。”說話的是臉圓如盆的老者,杜雲峰隻掃了一眼身形,便判斷此人的生意絕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行當。


    眾人恭維聲中,杜雲峰拱手謙讓,隨即一扭頭,朝坐定的侯代英露齒一笑:“侯先生別來無恙?”


    在侯代英的家中,請來的賓客對杜雲峰如此客氣,也是在給他麵子,他正洋洋得意,聽杜雲峰這一問候,他趕緊收起得意勁,把翹起的二郎腿壓了壓:“杜哥,您就別和我客氣了,我雖然和你隻見過一兩次,但是我哥和你不是外人。”說罷,他搭上杜雲峰的肩膀,湊近了說:“我哥能坐上這個位子還不是多虧了你和周先生,沒你們我們哥倆哪有現在好日子過?”


    說罷,他拍拍杜雲峰的肩膀,仿佛雙方心知肚明。


    杜雲峰笑了笑:“看在家兄的麵子上,我就不客氣了,候老弟。”


    “哎!”侯代英誇張的應了,似乎親近是種榮耀,“這就對了嘛!”


    杜雲峰一肚子的狐疑,翻來覆去的掂量那些話的含義,感受到了巨大的信息量,他不僅對自己的定位有了重新的認識,還敏感的捕捉到了“周先生”這個詞。


    他以不變應萬變,有問有答的與眾人周旋,談及近年動向,他便說一直在忙生意,眾人畏懼他,也不敢深究,但話裏話外偶然就要涉及一下“周先生”。


    “杜哥,咱倆聊點體己話,”侯代英不一會兒就把杜雲峰拉進了邊緣的牌室,那房間小,角落裏有一具暗紅的沙發,眾人識相的不上去打擾,隻剩他倆吞雲吐霧,“我哥現在局長的位子坐穩了,以前那些反對的老傢夥也都收拾的差不多了,當然這還得謝謝你當年出手利索。”


    杜雲峰沒有細問出手利索是個什麽具體含義,不過宋書棟說他以前是土匪,估計起來也不是什麽好事,他隻能含糊著說了一句:“都是朋友,沒什麽大不了的。”


    “杜哥,仗義!”侯代英豎起拇指,繼續說,“也就你和周先生才敢動那個老傢夥,”說到“老傢夥”時,侯代英刻意放低了音調,“不過當初他擋你們發財,擋我哥升官,也是自己找死,別人都以為他是得罪了江湖上的,誰也沒料到是咱們裏應外合拿掉他。話說迴來,還是你們從關外帶來的兄弟下手狠,所以我最佩服你和周先生做事的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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