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幾次探望過周瀾,對方都是魂遊天外的摸樣,他既不敢刺激對方,也不敢過分放任不管。


    正苦惱著找合適的理由再去探望,對方就不請自來了。


    這天下午,在日本關東軍的核心首腦機關,一間西洋化的客廳裏,中日混搭的穿著的今信雅晴,會見了奉天偽軍的頭目中國人周瀾。


    這個充滿矛盾的時間地點場合,這場雙方各懷鬼胎的見麵,在今信後來的迴憶裏,是迎接兒子“迴歸”路上的轉折點,之前所有的順風順水,此後都成了舉步維艱。


    “今信君,”周瀾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主動先開口,大力握住了今信雅晴的雙手,“慕安糊塗啊,請今信君不要怪罪我的無禮。”


    “周團長何出此言?”今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感受到了對方巨大的熱情,但是熱源在何方讓他很困惑。


    這熱情不僅來自溫暖的雙手,還有“今信先生”成了“今信君”,這個稱唿的變化,令今信雅晴十分受用。


    “今信君救我一命”周瀾握住雙手就不放了,還用力的搖了搖,他雙眼充滿真誠,“恕我失禮,前段時間……雖然杜副官……他是咎由自取,但他是我多年舊友,我這個人重友情,實在是悲傷難以自抑,一時不能自拔,連今信君救命的大恩都沒登門道謝,實在是太過失禮!”


    今信一直在努力讓周瀾“倒向”自己這邊,本來有點擔心周瀾拗不過這道坎兒,心裏再對他或者山下照男存了芥蒂,沒想到好事成雙,周瀾竟然自己就“想明白了”,今信幾乎懷疑自己做情報工作太久,過於多疑了。


    “周先生……”


    “叫我慕安,您是我的恩人,救過我那麽多次,要是再見外,我可就沒臉再見您了。”周瀾誠心誠意的握著對方的手,甚至親昵的捋著對方的手臂,似多年好友。


    “好,慕安!”今信喜出望外,就著手將周瀾讓到沙發上,“那我就不客氣了。”


    吩咐勤務士兵上了茶,今信才又開口:“我長你些年紀,稱兄道弟不合適,你要是不介懷我的身份,就把我當個長輩,在我心裏,我一直把你當成忘年之交。”


    “您的關愛,慕安感受至深”周瀾呷了一口茶,放迴到幾案上,目光掃過那大褂下的黃色軍褲和製式皮鞋,“所以今日特意登門道歉。”


    李國勝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周瀾,他做警衛工作,隻是出行或者周邊的警備,周瀾最貼身一直是杜雲峰和賀班長。


    他從沒見過如此熱情友好的周瀾,豁達開朗,舌若蓮花,與那個昨天還魂遊天外的周瀾不同,與那個殺伐冷酷的周瀾更是判若兩人。


    他都快看傻了,這會客廳內的氣氛十分友好,眼前的今信雅晴與他認識的其他日本鬼子也不同,謙遜有禮,十分和藹,交談的兩個人都如沐春風。


    “我一直擔心你的身體”今信像個普通家庭中穩重的長輩,伸出手,自自然然的拍周瀾的肩背,“慕安,你真的瘦了很多,我這裏有長春總部送來的人參,你應該用得上。”


    “謝謝您。”周瀾道謝後起身站立,麵對端坐在沙發上的今信,他微微彎腰,誠懇的說道:“其實今天來,不僅是道謝,實不相瞞,我還有一事相求。”


    “什麽事?”今信知感覺正題就要來了,他波瀾不驚,依舊和藹:“不妨直言,我能辦得到,一定盡力。”


    “我保安團此次元氣大傷”周瀾微微躬身,雙手垂在兩側,是個晚輩對長輩的謙遜姿態,“我能有今天,都是今信君的鼎力相助,生意上的事有您關照,我不過是跑跑腿。”他頓了頓,在對方的目光裏看到預期的期許,“但是男兒有誌帶吳鉤,東三省都是大日本帝國的囊中物,慕安有心為今信君更多效勞,還希望您能多提點。”


    今信微微抬頭仰望著他,這一刻,他期許了許久,以至於真的發生時,好像都不是真的,他壓著最後一點激動,平靜的問道:“你能為我做什麽?”


    周瀾立正,抬手一個標準的軍禮:“我完全聽從您的指揮,從此後,您指哪我打哪,您的敵人就是我的敵人!”


    福特汽車駛出司令總部的大門,如果細心觀察,人們會發現這台黑色車子發生了一點點變化,來時保安團的車牌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塊大日本關東軍司令部奉天總部的白底黑字車牌。


    那意味從此後,這輛車可以在這個日軍密布的首腦機關裏暢行無阻,也意味著車裏坐著的,是關東軍的“自己人”。


    衛兵腦袋上的兩塊“布簾”依舊隨風擺動,像日式酒保店門口半長不短的門簾。他們立正敬禮,挺胸抬頭目送汽車漸漸駛遠。


    城區道路平坦,隻是傍晚道路上出行的人略多,偶有其他汽車,並不算難行,在大東正街的繁華街道上,李國勝卻開的磕磕絆絆,東一腳西一腳的急剎車,簡直把福特開成了丁丁咣咣的蒸汽火車。


    李國勝第一次給周瀾當司機,以前這活輪不上他,他都是開著另一輛車,帶著一車的戰士,護衛團長的車。所以他的技術要領是反應及時,動作迅速,觀察前車四周的安全情況,至於自己車裏乘坐人的舒適程度,完全不在考慮範圍。


    再加上他今天見識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團長,本來非常斯文冷淡的人,變臉似的,換上另一副卑躬屈膝趨炎附勢的麵孔,不,何止是麵孔,簡直是舉手投足都帶著急功近利的氣息,整個人換過魂似的。


    團長明明以前不愛和日本人打交道,怎麽杜副官一沒,團長和變了個人似的?


    透過正中的後視鏡,他心虛的往後坐瞄。


    小小的後視鏡裏,隻能看到周瀾胸口以上,他側臉望著窗外,麵無表情,霓虹燈色彩變幻,瀏覽過他的臉頰眼眸。


    然而流光溢彩的外麵世界無法打動他,幻彩流沙一般,徒勞無功褪去。


    團長又恢復了冷淡相,與剛才辯若兩人。


    汽車行駛到鼎昌飯店外,周瀾的目光微微一頓。


    飯店門口,上下車客人多,一對年輕的夫婦橫穿大道,正走神的李國勝一個急剎避讓,自己也嚇了一跳,慌忙掃了一眼後視鏡。


    周瀾伸手撐了一把前座,再坐定,扭頭看著後視鏡,並無生氣的深色,隻是輕輕的說:“好好開車,不要亂看。”


    這才是他們團長的常態,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和聲細語。


    抬手拉上窗簾,隔絕了車水馬龍,周瀾端正的坐著,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慢條斯理的摘掉白色手套。


    車子的密封性很好,外麵花花世界被隔絕開,偶有黃包車夫接近,“叮叮”鈴鐺聲響過,打破車裏的安靜。


    在平穩的發動機轟鳴中,李國勝忍不住又去掃後視鏡,結果結結實實對上他們團長的目光,那目光如有實質的擊中了他,一下就把他的視線打的偏離軌道了。


    “說了不要亂看”周瀾將兩隻摞在一起的手套隨意放在旁邊,“有話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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