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下章再迴現在時


    再次見到計雲,已是陳家風起雲湧時。


    ——陳莫遷客死異鄉,鳶也跳江自殺,陳景銜一下沒了兩個弟弟妹妹。


    二房被叔祖父逐出爾東後,一直心懷不甘,這次趁著陳景銜心緒大亂又卷土重來,鼓動跟他們走得近的董事一起譴責陳景銜罔顧公司利益,為一己私事得罪尉氏,斷了和尉氏合作的機會不說,還為爾東增加了一個強有力的敵人。


    陳景銜痛失至親,本就沒地兒出氣,他們還來撞他的槍口,他索性一並發作,不再顧念什麽血脈親情,左手將二房三房貪汙的證據交給警方,右手雷厲風行地清理公司裏的二房三房的人,上至董事下至員工,下手狠絕,引人側目。


    旁觀者不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二房三房已經不是第一次作亂,陳景銜對他們是一忍再忍忍無可忍,隻看到陳景銜不留情麵,那些被清走的董事裏,有的還是他父親那一輩的,兩朝元老,他也是說逐就逐。


    但陳景銜已經得到叔祖父的支持,論資曆,叔祖父都得是開國功臣的級別,有他的默許,陳景銜自然是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


    陳景銜大刀闊斧整改爾東,雖然利落痛快,但後續要善後的事情就更多了,一連一個月,他每天的睡眠時間都少於五個小時。


    計雲離開,弟、妹喪生,陳景銜本就心有鬱結,這次又熬壞了身體,裏外相交,病來如山倒,他倒在自己的辦公室裏。


    齊高送夜宵時,看到他趴在桌子上,一下就想起猝死的大老爺,魂都嚇沒了,連忙把人扛起來送醫院。


    萬幸,隻是昏厥。


    陳景銜發起高燒,燒得意識不清,嘴裏反複念著什麽,齊高湊近了聽,是喊了幾個人的名字,莫遷,鳶也,還有……計雲。


    前兩個是找不迴來了,但最後一個,齊高知道她在哪兒,一咬牙,自作主張地去把人帶過來。


    “你要是還有良心,就好好照顧我家大少爺,他這次生病也有你的緣故,你要是再敢氣他,我饒不了你!”齊高惡狠狠地警告。


    計雲心情複雜地看著病床上輸液的男人,本來以為生下孩子之前不會再見到他,沒想到現在會再見……她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齊高這才離開。


    計雲守在病床邊。


    陳景銜是被渴醒的。


    喉嚨裏一滴水都沒有,他喃喃了幾句“水”,便有人將水杯送到他唇邊,他囫圇喝了。


    送水的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奶味,陳景銜皺眉抬起眼皮,幾個重影晃了幾下後,他才看清計雲的臉。


    那一別過去兩個月,計雲更圓潤一些,肚子也更大了。


    兩人對視十幾秒鍾,都沒先說話,陳景銜撐不住摔迴枕頭裏,唿吸有點喘。


    計雲連忙按護士鈴:“你發高燒了,已經昏睡一天一夜了。”


    “誰叫你來的?”陳景銜聲音沙啞。


    計雲來的路上聽齊高說他弟弟妹妹沒了,知道他現在心情肯定很糟,這個語氣,好像也不是很樂意看到她的樣子,就心酸酸地說:“我、我來看看你,你要是不想看到我,我現在就走。”


    陳景銜眉頭皺得更深:“你還要走?”


    計雲愣了愣,試探了一下:“……等你病好之後,我再走?”


    “……”


    陳景銜腦袋疼得厲害,尤其是後腦,像鑿釘子似的一下一下的,實在轉不動去想事情。


    他閉上眼,感覺眼皮也是熱的,全身都在升溫,不知什麽時候又把他給燒暈了過去。


    ……但也可能是被氣暈的。


    再次醒來就是傍晚了。


    高燒必伴隨全身酸痛乏力,陳景銜覺得身上每一寸皮膚,碰一下就疼,活像是剛受過刑。他很多年沒這麽大病過,各種難受。


    齊高買來了蔬菜肉沫粥,交給計雲。


    那飯盒的蓋子擰得很緊,蓋子上還沾了米粥的粘稠,特別難擰開,計雲費了半天勁兒都沒能打開。


    陳景銜眉心又皺了皺,剛要開口讓她拿過來,計雲倒就擰開了。


    計雲盛了一些在小碗裏,走到陳景銜麵前,想坐在他的床沿喂他,大概是又覺得不合適,想了想,走到牆邊拉一張椅子過來。


    “……”她都有八個月的身孕了,自己行動都不太方便,還忙前忙後,陳景銜覺得,齊高這賊子居心叵測,存心不讓他舒服。


    計雲坐在椅子上,端起碗,用勺子攪了攪,要喂他,陳景銜避開,淡淡道:“我自己來。”


    計雲抿唇:“我知道你不想我靠近你,但你現在沒辦法自己吃,你沒力氣,碗都端不住,還是我喂你吧,等你好一些再自己吃。”


    “……”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什麽!陳景銜靠在床頭,眼睛沒那麽黑,底下浮著一層虛弱,實在不想說話。


    計雲一勺一勺地喂他吃了一碗,看他還吃得下,又去盛了一碗。


    “剛才護士來量你的體溫,還有點燒,隻有一點,不用再吃藥,畢竟發燒也是在殺死病毒,吃藥退燒反而不太好,你要是覺得燒得難受的話,可以物理降溫,等會兒我打點水幫你擦擦身。”


    陳景銜仍然沒有說話,隻盯著她一錯不錯。他的五官立體深刻,眼窩也很深,目光極有穿透力,計雲漸漸也沒了話。


    吃完,計雲到洗手間打水,這是私立醫院的獨立病房,什麽都一應俱全,她端著一盆水到他麵前,然後伸手去解他的病號服。


    陳景銜抬手擋:“做什麽?”


    他已經輸完液,不過因為明天還要繼續輸,所以針頭留在手背裏,已經有點腫起來,計雲不讓他亂動:“幫你擦擦身體,護士說,著重擦體溫高的地方,腋下和鼠蹊部,會好一點。”


    鼠蹊……陳景銜生生氣笑,反抓住她的手,低低問:“故意的?”


    計雲馬上否認:“不是。”


    “不是故意,你怎麽知道我指什麽?”


    “……”


    陳景銜就知道她又在耍把戲,喂飯擦身體,她挺會來事兒啊。


    他真想笑,最開始接近他的是她,答應生下孩子和他領證的是她,最後走的是她,現在曖昧不清的還是她,怎麽?他很好釣?


    陳景銜想起當初剛和計雲在一起的時候,齊高對他說的話,他覺得他是沒見過計雲這樣的,才會栽在她身上……倒也沒錯。


    一盆水從熱到冷,陳景銜放開她的手,乏力地閉上眼睛。


    計雲眨眨眼,拿起保溫壺,倒入盆裏,兌成溫水,再擰幹毛巾,擦他的胸膛。


    病房裏空調溫度剛好,但青城五月太悶,陳景銜還是出了汗,黏黏的不太舒服,擦了身體換了幹淨的衣服,他眉間的折痕也少了一點。


    “這幾個月你住在哪兒?”陳景銜問。


    但其實他知道她住在哪兒,要不齊高也找不到她。


    在青城的地界上,他想知道的人的下落,問一下就知道。


    事實上,她租住的那套房子,還是他讓人低價租給她,他還知道,她請了一個月嫂照顧她,因為那個月嫂原來就是他找來準備在她生產後照顧她月子的。


    他沒再去找過她,但她的事情,她需要的,他都清楚。


    ……


    青城陳家的家主,在這女人麵前,是沒什麽尊嚴可談。


    ……


    計雲想脫他的褲子,陳景銜拒絕,她就沒再動了,老實迴答:“我重新租了房子。”


    陳景銜也是會裝的:“你有錢?”


    “之前那部戲的片酬給我了,夠用。”計雲順口說,“難怪那麽多人擠破頭都想進娛樂圈,我隻是個小配角演了幾場戲,都有那麽多錢,那些咖位大的,豈不是更了不得。”


    陳景銜發了個後鼻音,重新躺迴床上,繼續睡覺。


    他住了三天醫院,這次病得嚴重,病走如抽絲,迴家也是臥床不起,計雲便也跟迴陳家照顧他。


    管家倒不敢真讓她一個有八個月身孕的人太辛苦,安排了兩個傭人幫忙,又在陳景銜的房間裏放了一張床,方便計雲休息。


    計雲看著單人床,沉默了一下。


    陳景銜的床,他隻睡一半,還有大半空位,還能再躺一個人……


    人要有自知之明,她現在的身份,沒資格躺在他身邊,計雲隻能接受這張單人床。


    計雲坐在單人床上,看著大床上安睡的男人。


    他微側著頭,半張臉陷入枕頭裏。


    他瘦了,眼下還多了一圈的烏黑。


    可能是之前身體消耗太過,生病後,他每天都在昏睡,醒來的時間很短,他們都沒說過幾句話。


    計雲知道,他的弟弟妹妹意外去世,他肯定很難過,她跟他在一起的時候,聽他說過很多他弟弟妹妹的事,爺爺奶奶早逝,父親忙於工作,弟弟妹妹都是跟著他長大,是他非常在乎的人。


    難怪他要報複性地工作——那些無處安放的傷痛,也隻能宣泄在工作裏。


    計雲慢慢湊過去,靠近他的臉。


    ……她不是不想他……她是很想他的,可是……


    那天他那句“你有沒有想過,你去作證,無論成功與否,我們都不可能……”沒說完,但她知道什麽意思,就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計雲打消偷親他的念頭,下樓去看給他熬的粥好了沒有?得叫醒他,吃完了飯要吃藥了。


    她端著粥迴來,門剛打開,就看到陳景銜下床,她忙放下托盤:“你要去哪兒?”


    “洗澡。”雖然擦過幾次身體,但沒洗過,身上還是不太利索,陳景銜沒太大的潔癖,但也忍無可忍了。


    計雲馬上拿出手機:“你先等等,我問問醫生你現在能不能洗?”


    陳景銜顰眉:“沒事。”


    “還是問問比較放心,醫生說你有什麽事都得告訴他。”畢竟洗澡要脫光衣服,萬一他現在身體還弱,在這個過程中又著涼怎麽辦?重感會更嚴重。


    陳景銜看了她一眼,沒再動,計雲拿出手機打電話,但家庭醫生不知怎的一直沒有接,計雲都有些著急了,陳景銜忽然問:“這次為什麽迴來?”


    計雲沒料到他會問,看了過去。


    陳景銜彎彎唇,沒笑意:“愧疚?也想要彌補我?”


    剛好這時候,家庭醫生的電話接通了,傳來一聲“喂”,計雲倉皇收迴視線,剛要迴醫生的話,陳景銜的手就不知道從哪裏伸過來,搶了她的手機掛斷丟在床上,另一隻手推著她的肩膀按在牆上。


    他的臉色還是不太好,底子蒼白,襯得眉毛黑,嘴唇紅,悶聲說:“你這輩子,就隻學‘知恩圖報’四個字嗎?嗯?誰對你有恩,你就報,怎麽報也不講究是嗎?”


    計雲不知道該怎麽迴:“……你別生氣。”


    陳景銜看到她這個樣子就來氣,鬆手放開她:“出去。”


    計雲頓了頓,聽話地往外走。


    陳景銜一下閉上眼睛,聲音更咬牙切齒了:“迴來!”


    計雲茫然地問:“你到底是要我出去,還是要我迴來?”


    “……”陳景銜頭又疼起來,剜過桌子上的藥瓶,什麽破醫院破醫生破藥,治了這麽多天都沒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得的是絕症呢。


    計雲發誓,她跟他認識那麽久,真的是第一次看他的表情這麽煩躁,想來是真的對她很忍無可忍了。她咬咬唇,眼睛紅了紅:“我還是走吧,反正你已經退燒,也差不多要好了,不用我了。”


    她還真就走了。


    房門哢嚓一聲關上。


    陳景銜站在原地,睡衣寬鬆,顯得身形消瘦,日落了,房間裏沒開燈,他的影子模糊地落在地板上,長長的,形單影隻。


    一會兒後,管家過來:“大少爺,太太怎麽又走了?”


    陳景銜走迴床上,大病末尾總會伴隨幾聲咳嗽,他咳完聲音嘶啞:“幹什麽叫她來?沒看到她都不想留嗎?叫來了有什麽用?還不是會走。”


    又看到對麵那張單人床,她是睡在這張床上,以前他的腿她都可以想坐上來就坐上來,不管他那時是在工作還是在打電話,現在連跟他躺在一起都不肯了。


    陳景銜喉結滾動:“想走就走,隨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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