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灞上。


    四萬雄兵駐軍其上,寨營綿延千裏,其勢威武猶如黑雲壓城,雄渾壯闊之中亦透露出森森威嚴的殺氣。


    中軍帳內,薛珍稟身而言:“桓大將軍雄才大略,率領我朝四萬晉軍連破數城,建康城內已收到將軍連連捷報,陛下大悅。我軍破竹之勢,拿下長安指日可待!”


    桓溫麵露喜色,微撫下頦短須,緩緩而道:“依薛大人看,本將威望於大晉臣民中當是如何?”


    “將軍連拔數城,眼看已要攻陷長安,敵秦滅國近在眼前。晉中臣民無不感歎將軍勞苦功高,實乃蓋世英雄。隻待將軍攻下長安,收複北方,還我大晉江山一統!”


    桓溫聞言,舒展的眉頭一時竟跳了跳,少即佯裝而笑:“薛大人一心為我大晉,衷心可鑒,衷心可鑒!”


    “此實乃臣子本分。此時我大軍節節得勝,士氣可謂正盛,將軍宜一鼓作氣,趁機急速進攻長安,以吾軍之勇猛,將軍之智謀,定當手到擒來!”


    “薛大人不必著急,行軍之事還當從長計議。”桓溫漸露慍色。


    薛珍仍欲爭辯,被桓衝攔下。


    桓衝者,乃桓彝第五子,常有韜略,性格堅韌而心懷天下。桓溫為其長兄,桓衝一直敬之如父。


    正是僵持之時,軍帳外士卒來報:有一人衣衫襤褸,卻立於營帳之外,聲稱前來投軍。


    桓溫本是愛才之人,更見薛珍在旁,意欲驅趕之,急命人帶入。


    薛珍憤憤不得已,揚袖而去。


    士卒將那人帶入,粗粗看去,此人年約三十,衣衫不整,時有異味漫漫而來。桓溫心內一驚,他嚐聞文人仕者多是清高,常常在初次見麵時故意懈怠,以考驗主君納賢是否雅量。但眼前此番情景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


    桓溫斂了斂容,微笑而道:“敢問先生是為何人?”


    那人隨意揚一揚衣袖,又一股異味在營帳中散開。桓溫忍不住皺了皺眉,但見那人所著之衣多有破洞。透過破洞,偶能窺見其中白皙皮膚。桓溫心內又是一驚,笑容漸漸漫上多有皺紋的麵龐。


    春夏秋冬,四十多載,一道道皺紋記錄下四季的腳步,為桓溫添上一份蒼老,亦給了他經人的智慧和閱曆。


    那人淺淺一笑,頓時神采奕奕,俊雅非凡,揮袖拱手而道:“吾師出雲夢嵩山,姓王,名猛。”


    “原來是王公。”桓溫咧嘴而笑,奮力在腦海中搜索仕族王氏中名為“猛”的人,一番思索卻是並無印象。然這自稱“王猛”之人,顯然已不是青年,若有所作為,他應有所耳聞。


    “不知王公為何而來?”桓溫繼續問道。


    “將軍真是會開玩笑!猛嚐自視有通天緯地之才,奈何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今日,猛便是來尋伯樂的。”


    桓溫聞言大笑:“先生若有千裏馬之才,則桓溫必為伯樂。隻是先生自言雄才大略,不知何以見得?桓溫有一惑,還請先生指教。”


    王猛灑然而笑,見有數隻虱子於身上爬動,便用手淡然將其按死。帳內微微掠起一陣脆響。


    桓溫一時端端怔住,真當是目瞪口呆。


    “不知將軍有何之惑?”耳旁飄來極其悠然的聲音,桓溫迴過神來,恭敬而問:“吾奉天子之命,舉十萬眾兵而來,連拔數城,臨近郡縣官員聞之,莫不來降。關中百姓牽牛擔酒沿路迎接,吾也撫喻百姓,使其安居複業。然至灞上,卻未見長安百姓有一人來降,卻是何故?”


    王猛灑然而笑,仍捕身上虱子迴道:“桓將軍舉眾兵北伐,連下數城,有破竹之勢。然今駐軍灞上,距離長安城僅數十裏地,卻在此時屯營紮寨,駐兵踟躕不前。先前秦國皇帝苻健遣太子苻萇及宰相之弟苻雄領五萬雄軍以抗,亦被將軍以謀略破之。如今將軍駐軍灞上卻圍而不攻,長安百姓自是無法參透將軍所思。百姓心有憂慮,恐將軍日後棄長安而去,屆時將軍可能帶來投的百姓迴建康?”


    桓溫頓時斂了笑容,從座上起身至王猛身旁:“先生所言,桓溫敬佩!”


    桓溫方以天下大事問諸王猛,王猛皆一一道來,所言極有見地,無不擊中要害。


    桓溫遂任王猛為軍謀祭酒,為桓溫心腹。


    王猛離開營帳,桓溫萬分欣喜,謂桓衝曰:“此人熟讀兵書,天下大勢無所不知,江東之地無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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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哥悠然把玩著手中的墨玉棋子,看了看愁眉苦臉的我,跌笑一聲:“輸了便輸了,不過一盤棋而已。”


    “兄長確實去會麵桓溫了。”我撇了撇嘴,望著眼前的這盤死棋,揮袖將棋子一掃而落。


    師哥一聲苦笑,滿臉疼惜狀:“非得毀了棋子才解氣麽?這可是上好的墨玉、白玉做的。”


    “又不是隻這一副。便是再好的棋,謝家何曾缺過?”我起身抬頭望向遠處,殘陽如血,晚霞蔽天。雲夢山巔,幾隻飛鳥哀鳴而過,於蒼茫夜色之中平添了幾分淒然。


    “女人,不帶這麽不講理的。”師哥步至我身後,緩緩吐了口氣。


    “此次哥哥去見桓溫,恐怕難以如他所願。”我歎息一聲,想起前兩天撰寫的史文,雖不知哥哥從何處搞來那丟人的破衣服,但那捫虱而談的氣度,便是連我也敬佩三分。若換作是我,我斷斷做不到與那虱子那般琴瑟和諧。


    那日,桓溫因感歎哥哥才華,便讓哥哥擔了“軍謀祭酒”一職。


    次日,哥哥“捫虱而談”的事,竟傳了開來,成為仕人將軍人等閑來無事的一大美談。


    我咳咳幹笑幾聲,感慨世人品味竟是如此地重,但也無可奈何地將其一一記錄在鬼穀史冊。


    畢竟師父除了我和師哥兩名正經弟子,還收了另外兩名不正經的。


    一位是我已經提到的我哥哥,另一位是眼下北邊秦國皇族中一名子弟,名曰:苻堅。


    話說,師父收哥哥為徒,實乃一件巧事。師父自歸隱雲夢山後,便鮮有出鬼穀洞的時候。忽然有一日,雲夢山巔霞光異現,師父覺察異樣,從洞中走出,霎時雲彩一角便閃現萬道金光。


    “天降奇緣,不得違之。”師父如此感慨而道。於是喬裝打扮成老翁模樣,獨自一人下了山去。


    那是自我跟從師父十幾年來,第一次見師父親自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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