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坤寧宮正殿內已設幾案靈堂,宮外進宮舉哀的人漸漸多了,內務府也往各宮送去了喪衣。佟貴妃體恤眾嬪妃跪地半日,滴水未見,特允眾嬪妃各自迴宮更衣,稍做歇息再來陪靈。


    從午時前一直跪到現在,德珍已是疲憊不堪,得佟貴妃恩典起身,隻覺一陣頭暈目眩,腳下也不穩了起來。


    “小主,您沒事吧?”秋林眼疾手快的扶住德珍,眼中有驚嚇的焦惶。


    這樣驚惶的語氣,雖然聲音並不大,在肅穆的靈堂裏卻仍顯突兀,一下就引得周邊之人的注意,見人是德珍主仆,皆上前以示關切。就連跪在另一端的玉玲,也聞聲從外排眾而來,扶住德珍,關切道:“德姐姐,您怎麽了?今上午都見你召了太醫請脈,看著是不好,還是讓妹妹先扶你迴去吧。”


    如今德珍正是得寵,周邊的嬪妃多願與之交好,見玉玲冷不丁的擠開她們,又處處顯示與德珍的親昵,有好幾人忍不住麵露不虞,但到底都按捺了下去,隻作未見。


    這卻正中德珍下懷,當下順水推舟,由玉玲扶出了靈堂。


    咬牙撐到永和宮外,敷衍了幾句送走玉玲,德珍身子整個一軟,無力的倚在秋林身上。


    秋林嚇得麵色蒼白,神色慌亂:“小主,您這是怎麽了?可別嚇奴婢呀!”


    倚著秋林緩了會兒,德珍冷汗涔涔而下,氣虛的搖頭道:“沒事,就是腿上沒勁,先扶我迴去再說。”德珍病得極是突然,秋林饒是性子穩重,也被驚得六神無主,一聽吩咐忙依言而行。


    初春時節,天時猶短,不過黃昏,天已擦黑。


    永和宮中便早早掌了燈,廊簷下新掛的一溜兒白紙燈,在靄靄暮色中隨風搖曳。


    同順齋外,得了文白楊囑咐的小許子,在廊簷下眼巴巴的等望了多時,遠遠的看見秋林攙扶著德珍迴來,頓時精神一振,向屋裏歡喜大叫:“小主迴來了!”邊叫邊跑下廊簷去迎德珍,卻見德珍一臉虛汗,再想起文白楊的話,驚得他不禁發顫:“小主,您……”


    德珍沒有力氣開口說話,僅瞥了小許子一眼,小許子立馬機靈的噤聲,隻小心翼翼的扶著德珍迴屋。


    屋子裏早沒了上午走時的模樣,新年才換的紅色桌圍椅披,全被顏色素淨的取代,四下都透著一股蕭索的味兒。不過相較屋內陳設的變化,小許子幾人乍喜乍憂的變化更大,直至他們聽文白楊再三確保德珍無事,才個個興高采烈的忙著備溫水吃食等物。


    一時眾相退下,西暖閣裏也安靜了。


    德珍靠著臨窗的大炕,半坐半臥,身上搭了件薄皮褥子。


    文白楊一身官服立在炕尾,與炕頭地上的一座楠木框葫蘆式截燈,正麵相對。


    德珍手輕放在小腹上,不解的看著文白楊,道:“大人告訴我,懷胎不足三月尚是不穩,應該慎之有慎,為何要將此事告訴他們?”


    文白楊肅手而立,道:“若是平常,德常在應在三月後,公眾您有喜一事。但是此乃國喪期間,德常在要接連好幾日陪靈,為防您過於疲乏落胎,或靈堂裏人多雜亂與您不利。所以奴才以為,不如稟呈皇上,明著防範。”


    “明著防範?”顧忌重重,德珍不禁遲疑。


    文白楊知道德珍顧忌頗多,一時難以決斷,故而又道:“有喜的前三個月及最後一月,婦人最易疲乏,亦是最危險之時。就以今日而言,您跪了大半日,身體便不負重荷。而且您喜脈將不日將滿三月,到時會有一些婦人遇喜之狀,您想隱瞞眾人怕是不易。”


    確實不易!玄燁今日便下令持服二十七日,後麵又是接連好些日靈前舉哀,以她今日不過大半日跪下來看,就知情形堪憂。更別說出現婦人遇喜症狀後,她又如何瞞過眾人耳目?


    文白楊知他該說的已盡,其餘全待德珍自做決斷,便默然侍立不語。


    德珍亦凝神靜思,暖閣裏愈發的安靜了。


    小許子和秋林端了湯藥進來,文白楊道:“奴才想到德常在許是要跪靈許久,身子可能累得吃不消,就一個時辰前抓了副性溫的安胎藥在此候著。德常在這會兒把藥服了,睡上一覺,明早再服一道,身上的酸痛疲乏當可消除。”頓了頓,打了個千兒,告辭道:“時辰不早了,奴才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德珍感動文白楊的用心,猜到她可能陪靈不適,就主動在同順齋等候。可心中盡管感激不盡,一時卻不知從何說起,又想到宮中有宮禁,文白楊確實不能久留,她隻默默記下今日恩情,便命小許子送文白楊離開。


    小許子複命迴來的時候,德珍剛由秋林伺候著服下安胎藥。


    湯藥裏似乎加了糖漿,沒有想象中的苦澀,甚至帶了絲絲的微甜,德珍不由再次感念文白楊,也不由低頭看著掌下的小腹,唇邊掀起一絲恬謐的笑意。正兀自沉浸在對腹中胎兒的期盼中,不知小許子他們四人何時齊聚,一起跪下向她道喜。


    德珍含笑抬頭,見四人眼中盈著淚光,不禁失笑搖頭:“你們一天到晚盼著我有喜,如今成真,怎還哭了。”說完又讓他們起來。


    小許子抹淚站起,抽搭著說:“小主有了小皇子,奴才們這是喜極而泣!”


    德珍輕聲一笑,道:“才兩個多月大,哪裏知道是皇子還是格格?”


    小許子滿嘴的喜話:“小主福厚之人,腹中一定是位小皇子。再以皇上對您的寵愛,奴才想皇上一旦知道小主有喜了,必然是要晉小主的位,到時說不定還能讓小主的額娘還能進宮省安呢!”宮中有例,凡內廷等位遇娠,不僅每日食用照常額加半,有生母者,還許進內照看。不過話雖如此,但若是遇娠嬪妃不受寵,生母仍然不能進宮探慰,這一切看得還是聖心何為。


    念及玄燁,德珍不由想起在坤寧宮所見。


    帝後大婚的合巹房,滿室帶喜的紅綢,洞房花燭夜的紅燭。


    如此明顯的一切,還有什麽不明的?


    世人皆知,玄燁與元配皇後鶼鰈情深,才會親自撫養元配皇後難產生下的嫡子,並不顧太皇太後及滿朝文武的反對,執意以漢人的嫡長子繼承製為由將一個繈褓中的嬰孩,立為皇太子。可今日,玄燁為皇後所做的,是不是證明了他對皇後也情思甚篤?還有半個月前,玄燁神色開懷的擁著榮嬪母女離開,這是否也說明了榮嬪之於他是不同的?


    德珍屏住心神,盡量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她隻輕撫小腹,默默道:孩子,額娘會讓你得到你皇阿瑪的鍾愛。


    小許子不知德珍心緒起伏,他隻忽記起了一事,重重的拍了一下額頭,哎喲一聲道:“小主,您現在身子金貴著,可不能再去陪靈了!奴才得將您有喜的事,趕緊呈報給皇上才是!”他性子急躁,說著就要跑了出去。


    德珍斂迴心神,叫住小許子道:“皇上正為皇後傷心,不宜打擾。如今宮中大小事務,都由佟貴妃操持,你去迴稟佟貴妃就是。”語氣一重,強調道:“記住,我有喜的事,你要第一個告訴佟貴妃。”


    小許子聞言疑惑,卻也守著奴才本分,隻領命而去。


    目送小許子離開,德珍轉頭望向窗外,白紙燈籠照如白晝,簷角的雪水緩慢滴落,似那龍鳳紅燭的燭蠟一般,也似女子晶瑩剔透的淚水一般。


    大半個時辰後,小許子迴來了,一如德珍意料之中的迴來了。


    佟貴妃一人操持皇後喪禮,分身乏術,自是不能前來同順齋探她。但卻命承乾宮大總管張誌高,送來了許多金銀綢緞及名貴藥材,以示對她的重視與嘉獎。這份厚重的賞賜,對於一個年例不足百兩的常在而言,顯然是彌足珍貴的。


    德珍感恩戴德,極客氣的向張誌高言表了一番對佟貴妃的感激。


    張誌高笑眯了眼睛,樂嗬嗬道:“德小主別愧疚了,主子可千叮萬囑了,要小主您安心養胎,其餘的事主子會為您安排的。”寬慰數語,方才帶著隨行的太監告辭離開。


    見著滿廳堂的賞賜,小許子幾人歡喜不已,德珍此時卻藥勁泛上,又因今日該做的事已畢,精神一放鬆,人卻是疲困。便隻從一堆賞賜中,隨意賞了四人各自一小錠銀子,由著秋林服侍睡下。


    一覺睡得極沉,直至次日辰末才醒,卻是一個上午過半。


    這半個上午的時間,各宮嬪妃已知德珍有喜,但在佟貴妃一句“需要靜養”的話下,並沒有人登門道賀,也有人持觀望狀而沒有前來,畢竟時下正是國喪期間,禁止一切娛樂喜慶之事。


    接下來幾日,眾人又見太皇太後及皇太後並未有賞賜物下來,玄燁也沒有親臨同順齋,不由想起皇後是因小產鬱鬱而終,德珍曾與宮中傳言皇後小產一事有牽連,便也漸漸歇下躁動的心思,隻靜觀其變。


    如此之下,在王公大臣、嬪妃命婦****為皇後舉哀的時候,德珍隻無聲息的待在同順齋,看著簷角雪水一滴一滴的滴盡,亦是靜靜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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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咕~~(╯﹏╰)b,果真慢熱,想將情節寫快,可是好像沒怎麽寫就滿了三千字,情節仍是不快。擦汗,潛下。(又想起一句,前兩章再加深康熙的形象,因為聽到說康熙感覺有些模糊。不知最近看著,對康熙形象有些印象沒。)(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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