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那是兇手無法改變和抗拒的習慣。莫非,說你是想到了什麽人?”


    明若秋水的眼眸迴望著蘇墨軒,一向聰慧敏銳的顧白羽,瞬間便聽出了蘇墨軒話語中隱藏著的意思。


    更不要說,他原本就不會在她麵前有所隱藏。


    “是李景吾和韓林之。”


    深邃的眼眸中寒意凜然,蘇墨軒定定的看著顧白羽,一字一頓的說道。


    “李景吾這個人,從小就有一個無法戒掉的習慣,就是將所有被挪動過位置的東西,無論是否有必要,都得精確的歸於原位。


    起先,皇宮裏的眾人還都以他為表率,甚至於皇子所的太傅,還曾讓喜歡亂放東西的李景毓,向李景吾好好學習學習。


    但是後來,這個習慣卻出人意料的愈演愈烈,終於在某一次,徹底到達頂點而大爆發。


    當時有個宮女,一時不查沒有將他用過的硯台放歸原位,但也隻是偏離了原位一點兒,李景吾就像是無法控製自己的脾氣一般,大發雷霆,隨手抄起那方硯台,將那個當值的宮女砸死當場。”


    對顧白羽講述著自己的猜測和懷疑的來源,蘇墨軒那濃墨似的劍眉蹙得更緊。


    “所以剛剛邢煥之對拋屍現場的描述,讓我隱隱約約地覺得有些問題,但一來,我手裏沒有足夠的證據,二來,即便我手中有證據能證明就是李景吾在背後搗鬼,也不能在他們麵前隨隨便便的說出口。”


    沉吟著,穿透層層疊疊的迷霧,蘇墨軒終於看清了那隱藏在迷霧背後的人影。


    卻,不能輕舉妄動。


    “按照你說的這些來看,李景吾這樣的表現,應該是換上了強迫症。”


    語氣平淡,顧白羽思忖著出聲。


    自從在蘇墨軒麵前坦誠了自己是從其他時空穿越而來的真實身份之後,顧白羽便不再注意自己話語中帶出的現代詞匯。


    大不了,對他解釋一遍就是了。


    果然,顧白羽抬眸,正迎上了蘇墨軒那等待著解釋的炯炯目光。


    ——雖然,他已經基本明白了那個他從未聽過的陌生名詞的意思。


    “強迫症是一種神經精神上的疾病,主要分為強迫觀念和強迫行為兩種類型,你口中的李景吾,顯然是第二種類型。


    而強迫症是屬於焦慮障礙的一種。


    如此說來,你提到的他的症狀突然加重,以至於不可控製地殺了人,那段時間之中,想必在李景吾的身上,曾經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令他無法從容應對的事情。


    焦慮的情緒增強,強迫的病症便增強。”


    眼眸看著蘇墨軒,顧白羽分析出聲。


    前世在醫學院的時候,她曾經選修過精神病症方麵的課程,對強迫症還是多少有一點了解。


    “那一年,皇宮的老廟失火,被連累燒死的宮人之中,有李景吾的乳母。”


    沉默片刻,蘇墨軒的嗓音中,帶著連他自己都未曾覺察到的幹澀。


    “可是,當年你從火場裏帶出來的銘牌,不是屬於李景吾的嗎?”


    想起那日在長安城郊外的淺灘上李景毓給她講述的那段過往,沒有多想,顧白羽便詢問出聲。


    然後才忽然想到,自己從未同他提起過這件事情。


    那樣驚心動魄的傷痛,她不忍去觸及。


    “你都知道了。”


    嗓音平淡無波,蘇墨軒臉上的神情沒有太多的變化,然而手掌卻緊緊的握住了顧白羽的手。


    早已習慣了將內心的一切波動深深隱藏的他,終究還是沒有能在顧白羽麵前,保持慣常的沉穩從容。


    “那塊銘牌是李景吾的不錯,但那幫人卻消失的很幹淨,這些年來我們始終沒有放棄過追查,卻是沒有太多的線索。


    所以,我們推斷,當時的那幫人,隻是同李景吾互利互惠的相互合作而已,並不是他的手下。


    至於他的乳母,究竟是蓄意被殺,還是無辜意外,那就隻有李景吾他自己知道了。”


    穩了穩神思,蘇墨軒簡單扼要的說道。


    “不管是哪種情況,當時的李景吾都受不了那種刺激,但是情緒無處發泄,所以強迫症便加重了。”


    點點頭,顧白羽更加肯定的說道。


    卻是眸色微閃,停了片刻,顧白羽方才又開口說道:


    “李景毓說,他之所以將這件事情告訴我,就是想讓我放心,不管你們兩個真也好、假也好的起衝突,他都不會做出背叛你、傷害你的事情。”


    沉默無言。


    蘇墨軒隻是伸手將顧白羽拉入懷中,緊緊的抱著,直到轆轆而過的馬車最終停在崔家大宅側門的小巷中,都未曾有過任何的言語。


    “我到了。”


    抬手將蘇墨軒散落四周的墨發攏了攏,顧白羽抬眸看著蘇墨軒,嗓音中充滿前所未有的溫柔。


    風平浪靜的,永遠隻是大海的表麵,大海的深處,卻總是波濤暗湧。


    一如此刻麵色平靜無瀾的蘇墨軒。


    “嗯。”


    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迴應,蘇墨軒抱著顧白羽的雙臂,卻沒有任何想要放鬆的意思。


    顧白羽也不急,仍舊是軟軟的窩在他的懷抱之中,卻是仰著頭,繼續著剛剛他們沒有說完的那個話題。


    “韓林之,你剛剛說到的,還有韓林之。”


    充滿睿智的眼眸緊緊望入蘇墨軒的眼底,顧白羽的話語中帶了幾分敏銳。


    “雖然李景吾有強迫症,所以才會將拋屍現場恢複到那種令人感到發指的程度。


    但是,懂得根據屍體上的傷口形狀來偽造蹤跡和掩飾線索的人,非韓林之莫屬。


    就像李景毓那日說過的一般,我若是動手殺人,想來是沒幾個人能覺察得到,他動手偽造證據、掩飾線索,想來,水平也不是一般的高超。”


    韓林之是與蘇墨軒齊名的刑部侍郎,破獲過的大案要案不計其數,偽造證據、攪亂追查線索而不留痕跡,對他來說,簡直是易如反掌。


    “而且,他們兩個雖然對這幾起案件有所參與,但是,真正動手殺人的那個兇手,卻是未必知道他們的存在。”


    嗓音恢複了一貫的平淡從容,無意識地輕拍著顧白羽的手背,蘇墨軒接口說道。


    殺人兇手作案的手法簡單粗暴,是斷不會參與這麽精細而陰險的謀劃,更何況,如果能夠想到事後通過損毀傷口,來掩飾自己的身份特征,那麽,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直接胡亂的砍上一通?


    顯然,殺人兇手的行動,同李景吾和韓林之的參與,並非是同時進行的。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李景吾和韓林之兩個人,不知道用什麽方法發現了這起案件的兇手,然後便派人進行密切的跟蹤。


    等到他殺人棄屍之後,再將受害者的屍體進行偽造和掩埋。


    也就是說,還有三個棄屍現場,在等待著參與案件偵破的他們和捕快去發現。


    隻不過,他們這樣不辭辛苦的一步一步的做這個局出來,目的究竟何在?


    濃墨似的劍眉微微蹙起,蘇墨軒低頭看著窩在自己懷中的顧白羽,心中莫名地便升起了幾分不好的預感。


    “你懷疑,李景吾和韓林之的目標是我?”


    瞬間便明白了蘇墨軒眸色之間的意思,顧白羽清秀的容顏上,卻沒有什麽躲閃和畏懼的表情。


    仍舊是一臉的淡漠從容,顧白羽從來就沒有怕過誰的惦記和暗算。


    “嗯,感覺韓林之還是不想放過你。”


    點了點頭,蘇墨軒攬著顧白羽的手臂更加的緊了緊。


    “我想,他之所以將我拉了進來,就是知道,我會找你重新驗屍,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麽更多的線索。


    如若不然,他自己領命破案就是了,斷沒有拉我一起的道理。


    隻不過,他卻是低估了你驗屍的能力。”


    語氣中帶了幾分難以掩飾的自豪,明明是在說一件頗為嚴肅認真的事情,蘇墨軒略顯涼薄的唇角,卻是克製不住的微微上揚。


    “你放心,我會小心提防他的‘突然襲擊’,但是你自己也不能掉以輕心,我總覺得,這次的事情,沒有單單的想要戳穿我仵作身份,讓我名譽掃地這麽簡單。”


    不似蘇墨軒那般唇角上揚心情微好,顧白羽的臉龐上卻浮現起了幾絲抹不去的擔憂。


    她從來不怕別人對自己的暗算,但卻怕別人對蘇墨軒不利。


    “你也放心,我不會讓我們兩個人有事。”


    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看出了顧白羽容色間的擔憂,蘇墨軒吻了吻她的額頭,嗓音輕柔卻堅定無比。


    等到顧白羽從睡夢中醒來之時,天邊的日頭已然微微向西偏斜不少,午膳的時間已過,院子裏的小廚房中,卻是隱隱約約地傳來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出聲喚了茶心將熱水端來給自己洗漱,簡單收拾完畢的顧白羽,穿著一身舒適寬大的居家衣裳,剛剛坐在桌前,手中舉起的筷子尚未落下,便隻聽得門外傳來一聲柔柔的唿喚:


    “表姐,月兒來找你了。”


    身影緊隨其後,厚厚的門簾被掀開,文靜端方的崔謹月便出現在了顧白羽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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