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在山坡的芳草地與李景毓一別已是四五天的時光,梧桐樹下的小院中,日子過得平靜無瀾。


    雖是已經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仔細觀察著周遭的動靜,然而除卻那日看到的新剝落的牆皮外,顧白羽再沒有發現任何蹊蹺的痕跡,對監視自己的人也沒有絲毫線索,包括李景毓,也沒有傳來一點消息。


    日子似如無風的湖麵,掀不起一絲波瀾,而那突然而來的一紙家書,卻仿若投入湖心的一塊鵝卵石,攪皺了一池湖水,也攪亂了院中三人的心。


    “小姐,信中說了什麽?”嬌俏的臉龐上布滿擔憂與焦躁,茶心那明亮的眼眸片刻不停地看著顧白羽那幾乎沒有表情的臉,急切地想要從上麵尋找出一些端倪。


    黛眉微蹙,顧白羽低垂著眼眸將手中的信箋來來迴迴看了三遍,白紙黑字明明白白的傳達著一個不容拒絕的信息:


    迴家,為了家族的利益和榮譽而成親。


    “信是父親寫來的,”終於抬起頭來,顧白羽隻覺得“父親”二字說出口時,心中湧起難以名狀的抗拒,唇齒幹澀,顧白羽對著憂心忡忡的柳媽和茶心神色平靜地說道:“信上說,要我們今日便收拾東西迴顧家大宅去,晚飯前必須要到。”


    “迴顧家大宅去?為什麽?老爺不是早就讓我們自生自滅嗎?如今為什麽好好的又突然想起來要讓我們迴顧家大宅去?”顧白羽的話音剛一落地,茶心便兀自憤憤不平起來,杏眼圓睜,麵容之上滿是怒氣。


    “樹大招風。”疊了手中的信箋,顧白羽看了一眼默不作聲地望著自己的柳媽,“去收拾東西吧,不管怎麽說,我現在始終還是顧家的嫡長女,違抗父命是不行的。”


    “小姐,信上可曾指明未來夫家是誰?”見慣了高門大戶家的種種戲碼,心思聰敏的柳媽立刻便猜到了顧延庚心中打得好算盤,語氣卻出乎意料的平靜,神色之間帶著一副無所畏懼的從容。


    “沒有詳細說,隻說是臨安城的程家,是武官出身,別的就沒再說什麽,估計也沒什麽好說的。”唇邊漾起一抹冷笑,顧白羽的心中還真替這具身子的原主心寒。


    明明應該是將她捧在掌心的生身父親,卻因為自己心中的那些齷齪小心思而將她棄置於野,懷著讓她命不久矣的念頭任其自生自滅,然而一朝名聲起,就立刻又急切的想要利用,匆匆忙忙的決定女兒家一生最重要的婚姻大事,為的隻是給另外兩個女兒和自己這一脈家族的前程墊腳鋪路。


    若是這一切讓這具身子的原主看到,恐怕又會是一場天昏地暗的哭泣吧?


    隻可惜,她顧白羽不是生長在這顧家田莊上被家族丟棄的一介柔弱女子。無論是作為一個活在二十一世紀的獨立女性,還是作為活在大興王朝的顧家嫡長女,任人擺布自己的命運這個念頭,從來就不會出現在顧白羽的腦海之中。


    眼下她之所以選擇迴到顧家而非即刻出逃,皆是由於她不能丟下自穿越到這個陌生的時空以來給予她無限溫暖與支撐的柳媽和茶心,而仔細衡量自己現在的所有與所無,顧白羽深知,若是想要帶著她們兩人一同消失,目前的她,還沒有這麽大的能力。


    “那小姐怎麽想的?”顧白羽容色間的平靜令柳媽心中寬慰幾分,不知從何時起,那個遇到事情總是驚慌失措、隻知道哭哭啼啼的尋求保護的自家小姐,已經不再需要自己的保護,而是能從容淡定的麵對一切疾風驟雨,甚至還會極其自然地生著保護自己的心思。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無意識地折疊著手中的信箋,顧白羽麵無表情地看著柳媽,聲音中帶著些許的寒意,“他不過是想讓我去做顧白汐的墊腳石,但顧白汐有沒有那麽大的福分,那就是誰也不知道的事情了。”


    “好,小姐,老奴這就去同茶心收拾行裝,迴去之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橫豎咱們三個人是在一起的。”略帶渾濁的眼眸中充滿前所未有的堅定,原本,出身於崔氏大宅的柳媽就是一個見慣風浪的人,隻不過先前因著顧白羽的懦弱和落魄而少不得壓抑了性子,此刻見到顧白羽如此的無畏且從容,那潛藏在內心的堅韌不屈的性子便也迸發了出來。


    點點頭,顧白羽將手中那早已被折疊整齊的信箋好好的放入衣袖中,兀自坐在廊下,衝著茶心莞爾一笑,道:“茶心,記得換上你那件桃花粉挑銀絲的半臂襦裙。”


    “放心吧小姐,奴婢自然記得要穿它,而且還要穿著它好好的在顧三小姐麵前多走幾圈。”顧白羽同柳媽的態度令先前憤憤不平的茶心也冷靜了下來,既然事到臨頭無可躲避,那麽就做好準備迎接挑戰,誰能笑到最後,那還是不一定的事情。


    起碼,那匹顧白婉心心念念想要而不得的衣料,今日就要穿在她茶心的身上了。


    一想到顧白婉看到那件桃花粉挑銀絲的半臂襦裙時臉上會出現的表情,茶心收拾行囊的雙手不由得更加歡快起來。


    “你們這是要出遠門?”慵懶不羈的聲音在院門前幽幽響起,身著一襲碧藍色長衫的李景毓斜斜地倚在朱紅的院門上,一柄象牙骨扇在掌中輕輕晃動,紅絲纓絡綴著的一枚梧桐花狀的玉墜隨之左右搖擺,墨發未束,閑散的披散開來,蕩漾在夏風中,當真是一派風流倜儻的模樣。


    “要出門沒錯,隻不過不是出遠門。”收迴遠眺的目光,顧白羽將目光移到向自己走來的李景毓身上,“剛剛收到一紙家書,讓我即刻迴顧家大宅去。”


    “哦?給你攀了一門好親事?”鳳眉輕挑,李景毓“嘩”地一聲收起扇子,隨手撿了把木椅坐在顧白羽身邊不遠處,唇邊帶著玩味的笑意,“果然是樹大招風,我都後悔當初不該早早戳穿你的身份了,不過顧延庚還能這麽理直氣壯的一紙家書就叫你迴顧家去,我倒真是要學習學習他的厚臉皮。”


    “這種事情恐怕還入不了蘇公子您的眼吧?”冷笑一聲,顧白羽冷眼瞧著李景毓那似是驚訝詫異一般的神色,心中卻是分毫不信。


    出生在皇家,成長在皇家,與那深宮大院中的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的鬥爭相比,顧延庚的這些小心思不過是不入流的小伎倆而已,李景毓這樣一個見慣了皇權鬥爭、甚至無數次卷入皇權鬥爭卻依舊能活得如此如魚得水的三皇子,又怎麽會對顧延庚的做法感到驚訝?想必是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內,若不然,也不會在得知收到家書的之後,第一反應便是顧延庚要借顧白羽攀一門對顧家有利的親事?


    “是誰家?說說看我認不認識?”絲毫不以顧白羽冰冷的態度為惱怒,李景毓隻是衝著從自己麵前不遠處走過的茶心抬手打了個招唿,他來顧白羽小院的次數雖然不多,然而憑借著他那風流倜儻的模樣與燦若蓮花的口舌,李景毓早已被柳媽和茶心默認為是這院中之人,而不必為他的到來刻意做些什麽準備和客套的招唿。


    “臨安城的程家,出身行伍。”起身為自己泡了一杯茶,顧白羽重新坐迴廊下,語氣輕描淡寫,仿佛這一切都與她無關一般。


    “臨安城的程家啊,怪不得呢,顧延庚還真是個老狐狸。”手中的扇柄輕敲掌心,李景毓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你還記得當日我們在清州城的集市上遇到的蔣周郎麽?他便是那程安國手下的一員猛將,此次程安國帶兵平定西北戰亂有功,長安傳來消息,父皇不日便要對他加官進爵。到時候即便不會封官入長安,但進宮麵聖、與長安高官共宴是一定少不了的。想必那顧延庚是想以你們的親事為跳板,將你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妹妹送入長安的高門望族之家。”


    “咦?蘇公子,你為什麽一臉惋惜的表情?”手裏抱著一個包袱再度從李景毓麵前經過,茶心瞥見他臉上那抑製不住的惋惜遺憾之色,好奇的詢問出聲。


    “我是在替你們家老爺惋惜。”眸中笑意盈盈,李景毓晃晃手中的象牙骨扇,繼續說道:“這找墊腳石的算盤打得的確不錯,不過呢,茶心,你瞧瞧你家小姐現在這副冷冰冰的表情,像是會讓你們家老爺、她的父親得償所願的樣子嗎?”


    “呸呸呸,他算什麽小姐的父親?”前一刻還充滿好奇的溫順杏眼登時睜得溜圓,茶心毫不避諱的向著低頭地麵唾了三口,然後抬起頭對著李景毓繼續說道:“莫說是小姐了,我和柳媽就算是豁出命去,也不會讓他得逞的!”


    說罷,茶心便跺跺腳,抱著包袱繼續往廂房走去,如今顧白羽已是整個清州遠近聞名的顧神醫了,治好了病人,得著了名聲,也得著了銀子,需要收拾的東西自然也就多了起來。


    心裏這麽想著,茶心的情緒便又高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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