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地避開周圍距離過近的血管,鋒利的解剖刀幹脆利落的劃過肌肉和粘膜,刀口平滑整齊地切斷相連的食管與胰管,不消半刻的功夫,顧白羽已然將胃部完整而幹淨的剝離了下來。


    雖然,將胃部完整而幹淨的從腹腔剝離開來而不造成胃部及其他器官的損傷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然而卻不是顧白羽的困難。數十年的解剖經驗與驗屍經驗早已讓顧白羽將這項技術掌握得異常純熟,剛剛若不是要將步驟和注意事項示意給張仲源看,顧白羽需要的時間便會更短。


    將剝離出來的胃部放在實現準備好的托盤上,顧白羽再次帶著詢問的目光環顧了一下屋中站著的那幾個人,無論是麵帶悲傷還是眉頭緊蹙,抑或是興奮好奇,遙遙的看著顧白羽將一個人的胃部迅速而完整的剝離,每個人的臉上都浮起或多或少的驚詫,卻仍舊沒有一個人挪動腳步想要離開。


    無奈的歎口氣,顧白羽再度轉迴身來,換了一把小一點的解剖刀握在手中。


    鋒利的刀劍劃過被剝離出來的胃部的瞬間,站在屋內的眾人終於明白,剛剛顧白羽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詢問他們是否要離開,也終於明白她剛剛為什麽要不鹹不淡的說上那麽一句“要吐就到屋外去吐”。


    食物腐敗的惡臭伴著酸臭的味道頃刻間散發開來,彌漫在布滿熱浪的小小驗屍間中,令在場的每個人都瞬間變了臉色,雙手下意識地捂住口鼻,胃部卻依舊不停的翻滾,即便是因為中年喪子而傷心欲絕的鄭子端,此刻也是麵色鐵青,勉強撐著賈守嚴的手臂,才將將能倚著牆壁站穩。


    “咣當”一聲,驗屍間的門被猛地推開,展承淮那魁梧壯碩的身影第一個承受不住的跑了出去,卻還未來得及走遠,便“嘔”地一聲吐了出來。那嘔吐的聲音傳入屋內,令本就強忍著胃中翻騰之意的眾人更加難以忍受,於是另一個身影也跑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是顧白羽第一次詢問時目帶挑釁的李景毓。


    “顧大夫,我們……”陶紀修那隱忍的聲音從身後緩緩響起,卻似乎無力再把後話說完。


    “諸位出去等候就是了,結果我和張仵作會告知各位的。”聽著身後接連不斷傳來的嘔吐聲,沒等陶紀修說完,顧白羽便幹脆的說道,抬頭看看麵色如常的張仲源,她一麵拿鑷子翻看著胃中的食物殘渣,一麵講到:


    “通常來說,食物在被咬過之後會先通過食道,幾息之後就會到達胃部,一個半時辰左右就會離開胃部,三個時辰內都會在小腸中前進,如果驗屍的時候發現小腸是空的,那麽幾本可以判斷,距離受害者死前的最後一餐已經過了四個時辰左右。”


    握著鑷子憑空指了指小腸的位置,顧白羽繼續說道:“當然,我說的是通常的情況,也會由於嘔吐、恐懼或者是藥物的作用等出現時間上的偏差。你看,他的胃中已經基本上沒有什麽東西了,而小腸卻並不是空的,這就說明,他的死亡時間至少在他吃過上一頓飯之後的一個半時辰。你想到了什麽?”


    抬眼看到張仲源皺眉,顧白羽出聲問道。


    “上饒縣的捕快說,發現鄭西均屍體的時候是未時中(下午兩點),但午時三刻(下午一點四十)左右還有人看到他在縣城中的酒樓同朋友吃飯,這麽算來,時間對不上。”迴憶著展承淮告訴自己的信息,張仲源皺眉思考道。


    “那就要問問跟死者吃飯的那位朋友了。”聲音略有些發冷,顧白羽繼續低頭查看屍體,“但是死因還尚未找到,也不是腹腔內器官的問題,我想,我們還得重頭再驗一遍。”


    “該檢查的地方剛剛都已經查過了,胃裏幾乎沒有什麽東西,銀針也未驗出有毒,那麽中毒這一點肯定排除,外傷致內髒出血顯然也是不可能的,頸部也沒有勒痕……”下意識地檢查著,張仲源忽然抬起頭來看向顧白羽,“頭部?”


    “嗯,看來我們得仔細檢查檢查那裏了。”如張仲源一般同樣將驗屍過程在腦海裏過了一遍,顧白羽發現,唯一沒有檢查到的便是頭部,於是聽到張仲源詢問,她便點頭讚同道。


    小心翼翼的將鄭西均的頭發剃光,那分布在後腦和頭頂的些許血點便立即引起了顧白羽和張仲源的注意。


    “這些紅點像是針眼兒……”仔細地查看著其中一處,張仲源有些不很確定的說道。


    “應該是針灸時留下的,你看這些血點兒的分布,差不多是在各個穴位上,這個需要問一下他父親鄭子端才行。”顧白羽看著那些顏色深淺不一的紅點兒說道。


    “我去問。”點點頭,張仲源在心裏又一次對顧白羽的觀察力感到讚歎不已。


    確定了那些細微的血點兒是針灸留下的痕跡,張仲源的眉頭卻皺的更緊,死亡原因至今沒有找到,令他的心中多少有些挫敗,然而轉頭看去,顧白羽卻依舊在頭顱上仔細地翻查著什麽,隨即對他說道:


    “張仵作,你來看看這個,是不是不太對勁?”


    湊過身子去看,張仲源看到引起顧白羽注意的是死者脖頸連接頭顱處的一個血點兒,若是不仔細看,則幾乎分辨不出與其他血點的區別,然而被顧白羽這麽一指,張仲源卻是真的發現了什麽不同。


    脖頸連接頭顱處的血點相較於其他分布在穴位處的血點要更大,血跡也更加明顯,圍繞在血點四周,還有一圈淡黃色泛青的淤痕,伸手去按,似乎有些堅硬的東西在裏麵。


    “刀給我。”烏黑的眼眸聚精會神地盯著那個血點,顧白羽對張仲源伸出了右手,光潔的解剖刀被放在掌中,合指而握,顧白羽輕輕的劃開了那血點周圍的皮膚,向縱深處挖掘,一個泛著銀光的細小尖銳物體出現在視野中。


    接過張仲源遞來的鑷子,顧白羽小心地將那尖銳的物體夾了出來,貼近油燈察看,卻是一截被折斷的銀針。


    “看來這就是我們要找的死亡原因了。”將斷針放在托盤中,顧白羽轉頭對張仲源說道,在那個位置如此深入的插入銀針,直刺頸椎內部,想來鄭西均便登時命喪當場。


    “能想得到要借著針灸的痕跡渾水摸魚,想來兇手應該是十分了解死者的人,”仔細的看著那托盤中的斷針,張仲源點頭說道。


    “那就要問問鄭縣令,他兒子針灸的事情都有誰知道。”一邊利索熟練的縫合著刀口,顧白羽一邊說道,“但也不能完全將懷疑對象限定在這個範圍中,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正準備出門去將驗屍結果向陶太守匯報的張仲源聽到顧白羽的最後一句話,邁出門檻的腳步頓了頓,迴頭看了一眼仍舊在認真縫合刀口的顧白羽,張仲源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覺得燭火之下的那個身影,並非僅僅隻有十七八歲的年紀。


    那縝密的心思,那嚴肅的口吻,那略帶滄桑的語氣,明明就是一個經曆了人世諸多風雨後才會有的領悟,張仲源覺得,她不僅從前是仵作,而且還應該是一個老仵作。


    “顧大夫是說,殺死我兒子的人是我鄭家的人?”聽完張仲源的驗屍匯報後,鄭子端蒼老的麵容上滿是震驚和難以置信,蒼老的身子幾乎站立不穩,一旁的賈守嚴趕忙扶他坐在椅子上。


    “我隻是說,這個可能性很大。既然隻有鄭家的人才知道令郎近來在針灸,那麽兇手恰好想利用這一點蒙混過關,若非故意便實在是太過巧合了。當然,也不排除是針灸的大夫或者其他人無意中將消息泄露了出去。”低頭喝了口茶,顧白羽似是想起什麽一般的繼續說道:“展捕頭,是不是還有封遺書?筆跡對比過了嗎?”


    “顧大夫,遺書在這裏,筆跡對比過了,看上去確實跟死者鄭西均的筆跡十分相像,但又有些不同,很難確定。”慘白著一張臉,展承淮將遺書遞給顧白羽,左手還捂在胃部,說話間便仿佛又要嘔吐出來。


    “把油燈拿近一點。”低頭去看那遺書,顧白羽那遠山含黛的鳳眉微蹙,隨口吩咐著,她將遺書雙手舉起,透過燭光仔細地瞧著信箋上一個微小的印記,似乎是油漬,帶著些許彎曲的弧度。


    “顧大夫,有哪裏不對嗎?”看到顧白羽反常的模樣,張仲源也一並看著那張信箋說道。


    “張仵作你瞧,這裏,這個油漬的樣子不是很奇怪嗎?”將信箋平展的放在桌子上,顧白羽白皙的指尖指著那處油漬,然後左右手交替著做出了提筆寫字的動作,小指一頓一頓地壓著信箋,然後抬頭看向張仲源,“這個油漬痕跡的弧度方向是不是有點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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