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濟州聞言反倒神色稍霽,聳肩笑了笑說:“確實,我犯不著管你。”他說著側過身,操著稀鬆平常的語氣向白樺介紹:“她是我表妹。”


    還不等白樺做出反應,方星窈踩到電門似地跳起來否認:“誰是你表妹!”


    “行。”李濟州順手攬住白樺的肩膀,好脾氣道:“那麽這位女士,沒什麽事的話,這個人我要帶走了。”


    方星窈一愣之後,瞬間懂了什麽。


    “……原來如此。”她一掃方才的激動與熱情,再次看向白樺的眼神變得冷漠非常:“我收迴剛剛的話,你跟他一點都不像,最起碼,他的品味不會這麽差。”


    丟下這麽一句,女孩轉身揚長而去。


    李濟州沒好氣地牽動了一下唇角,收迴目光盯著白樺徑直問:“她剛剛說你跟誰很像?”


    “我也不清楚……”白樺露出迷茫神色搖搖頭,李濟州不疑有他,捏著人的肩膀說:“那丫頭向來瘋瘋癲癲,下次再遇見,別理她就是了。”


    白樺多嘴問了句:“你表妹好像很不待見你?”


    李濟州渾不在意道:“有嗎,可能吧。她小時候還挺粘我的,整天追屁股後麵哥哥哥哥的喊,煩都煩死。”


    倆人一同背靠欄杆而立,船艙內的金發主唱換了首經典的英文歌曲,旋律宛轉悠揚,襯著拂麵而過的徐徐海風,幾多愜意。


    白樺開口問:“是不是你做了什麽讓她討厭的事?”


    李濟州認真思考片刻,說:“跟她的兩個小姐妹都談過戀愛,算嗎?”


    “……”白樺以手抵唇輕咳一聲,“……怪不得。”


    “女人心海底針。”李濟州為自己叫屈:“我和她們都是自由戀愛和平分手,不懂那丫頭在氣什麽。”


    白樺像是話趕話地不假思索道:“那你以後就不要再去招惹她身邊的小姐妹。”


    “知道了,不招惹就不招惹。”李濟州無比自然地接下,許是周遭濤聲過於洶湧,許是背景歌曲過於煽情,倆人誰也沒意識到這對話多麽像尋常情侶間的你來我往。


    末了,還是白樺率先反應過來,小小地尷了一尬,馬上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今晚要在這裏過夜嗎?”


    李濟州後知後覺且二百五地問:“怎麽,你暈船?”


    白樺默了默,那倒不是因為這個,隻是剛剛遇見方星窈那一遭讓他有些提心吊膽,遊艇上那麽多賓客,保不齊還會撞見誰,他自認偽裝得足夠好,實在不行還能用照著大明星的模樣整過容來搪塞,可眼下身旁還有個李濟州,實在不想節外生枝。


    於是找借口說:“昨晚沒睡好,我有點困了。”


    李濟州哦了一聲,自然而然地把對方沒睡好的緣由攬到自己身上,便貼心道:“那我們迴房間休息吧。”


    白樺微怔,他原意是想自己找地方待著避免拋頭露麵,沒料到李濟州要陪他一起,“你沒其他事了?”


    李濟州理所當然道:“今晚本就是帶你過來見見世麵的,你都沒興趣了,我還留這兒幹嗎?”他忽而想起什麽,又說:“哦對了,我剛剛一路走過來,隱約還聽見有人在議論你。”


    白樺又是一驚:“什麽?”


    “說我今天帶來的人長相出眾氣質上乘,像個大明星。”


    其實這裏李濟州聽錯了一個字,那些人說的其實是,像某個大明星。


    白樺腦袋嗡地一下,整個人如臨大敵,全然沒注意到對方說的是“像”,而不是“是”,他轉過身迴避著目光,看向夜色下波譎雲詭的海麵,“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李濟州卻突然來了勁頭,“你會唱歌嗎?”


    白樺心頭一凜,脫口而出:“我五音不全。”


    第十二章 “你管這叫五音不全?


    “五音不全?”李濟州似笑非笑地覷著他,顯然並不信。


    夜風送來一陣喧嘩,舞台上那位金發歌手一曲唱罷,博來眾人齊聲鼓掌叫好,不管是真心喜歡還是跟風捧場,熱鬧的效果終歸達到了。


    李濟州引頸遠眺,眼底倏而劃過一絲了然,收迴視線道:“你是怕自己唱得比專業歌手遜色,有班門弄斧之嫌?”


    白樺垂眸不語,腦中一排烏鴉飛過:“……”


    “可那有什麽,”李濟州又說:“你長得比他好看。”


    這迴無法沉默了,白樺抿了下嘴:“謝謝誇獎。”


    李濟州是懂得寸進尺的,雙手抄兜背靠欄杆側過頭看他,“別光口頭謝謝,來點實際的。”


    白樺明知故問:“什麽實際的?”


    李濟州不給他蒙混過關的機會:“我想聽你唱歌。”


    遠處音樂戛然而止,也不知是中場休息還是演員謝幕,總之靜了下來,耳邊隻剩海浪拍打船身的嘩啦水聲。


    見他又不接腔了,李濟州隻當是害羞緊張,頗通情達理地話鋒一轉說:“那這樣吧,我先唱一首,咱倆有來有迴,你稍後再還我一首,如何?”


    白樺驚訝之餘隱約還有些期待,他唱歌倒是沒什麽稀奇,李濟州居然肯為了哄他唱歌主動獻藝,倒是有看頭得多。


    便暫時拋卻了顧慮,點頭應允:“成交。”


    李濟州短促地笑了一下,轉過身憑欄迎著海風清了清嗓子,脖頸上飽滿的喉結滾動一個來迴,語氣突然正兒八經起來:“先說好,我也不是專業歌手……”艸,靠得近情緒會傳染嗎,他怎麽也突然開始緊張了?


    於是又更大聲地清了兩下嗓子,調子還沒起先把氣勢給足,在白樺微微圓睜看過來的專注眼神下,把目光投向遠處黑沉沉的海平麵,開始旁若無人地唱:“浪奔,浪流,萬裏濤濤江水永不休……”


    入耳的音色醇厚磁性,比他平時說話的聲線要低沉許多,用的是粵語,好在歌曲實在經典到膾炙人口的程度,一字一句的發音都挑不出錯。


    “……是喜,是愁,浪裏分不清歡笑悲憂……”


    快到高潮部分,歌聲也漸入佳境,李濟州忽而轉頭與身旁人對視,唇角似有若無地勾起:“……愛你恨你問君知否,似大江一發不收,轉千彎轉千灘,亦未平複此中爭鬥……”


    一曲終了,他曲肘搭上欄杆側著身看向白樺,似乎唱嗨了,夜色中一雙深眸亮若點漆,臉上露出一貫自信滿滿又遊刃有餘的表情,“怎麽樣?”


    白樺不吹不黑誠懇點評:“很好聽。”


    李濟州哼笑:“那必須的,我就會這一首,唯一一首,六歲那年我爸教我的。”


    被他這麽一說,白樺腦海中無可抑製地出現了幼時的李濟州每至逢年過節都被拉至長輩跟前唱浪奔浪流的情形,思維過於發散,忙斂了心緒,說:“叔叔很有品味。”


    “狗屁品味,是他那會兒特別崇拜許文強。”


    “那說明,叔叔也是個性情中人。”


    李濟州忍無可忍地乜他一眼:“是不是什麽話你都能圓?我爸隻是羨慕許文強有馮程程,別人看英雄氣概,他看兒女情長。”說著又從鼻腔內哼出一道氣音,“不過我爸可比許文強牛逼多了,他有很多個馮程程。”


    這迴沒法圓了,白樺選擇閉嘴,氣氛低迷片刻,又被李濟州打破凝滯:“該你唱歌了。”


    提到自己的父親,他明顯態度微妙,白樺有所察覺,便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語氣,像是安慰:“你想聽什麽歌?”


    他的這種潤物細無聲的妥帖是在bathory就養成的習慣,在經年累月中潛移默化成了本能,作為曾經的一隊之長以及超一線組合的對外發言人,他善於捕捉身邊隊友細微的情緒波動,雖不致命卻難以忽視的隱性摩擦,媒體紛至遝來的偏愛與青睞下暗藏的機鋒,等等等等,並采取恰當的方式加以調節與平衡。有粉絲戲稱他是bathory組合的定海神針,雖有誇張成分,但也非空穴來風。


    “剛剛誰還說自己五音不全來的,”李濟州微眯起眼佯裝不悅:“果然是在糊弄我吧?”


    白樺笑意清淺,姿態謙遜:“是因為許久沒唱了,多少有些緊張。”


    “許久沒唱?”李濟州抓住重點:“你以前經常唱歌麽?”


    “也不算經常……我小時候很喜歡唱歌,後來……”他卡了殼,一時間竟編排不出邏輯自洽的理由。


    李濟州見他慢慢垂下頭顱,兀自會錯了意,主動把話補充完整:“後來因為家裏窮,你才不得不放棄兒時夢想出來打工賺錢,對吧?”


    白樺順水推舟道:“沒錯,是這樣。”


    “那你先隨便唱首我聽聽。”李濟州堪稱氣氛破壞大師,不知是在安慰還是在紮心:“如果連我的浪奔浪流都比不過,那你這個夢想也沒有堅持的必要了。”


    白樺能聽出來他實則在激將,從不願意到願意再到用心,情緒的過渡需要一定程度的推波助瀾,李濟州顯然深諳此道。


    於是再問一次:“你真的沒有想聽的歌嗎?”


    “說的好像信手拈來一首你就會唱一樣。”


    “如果十首歌裏麵我隻會那一首,而它被你恰好選中了,你猜說明什麽?”


    細微的眼神變化被不動聲色地掩蓋,李濟州靜靜看著他不答反問:“什麽?”


    白樺一本正經道:“說明你我心意相通。”


    李濟州怔了一瞬,搖頭失笑:“你這些都是從哪兒學來的?”他合理揣測:“不會是陸家明教你的吧?”


    畢竟,這種程度的酸詞從那小子嘴裏蹦出來的可能性最大。


    “陸家明?”白樺先是迷茫,懂了他的意思後薄唇輕抿,露出一絲少見的被冒犯到的氣惱:“不,是我現編的,你覺得很好笑?”


    李濟州輕咳一聲,“一般吧,其實從你嘴裏說出來,倒也沒那麽好笑。”


    白樺沒接他的話,轉過身橫臂搭在欄杆上,目視前方不吭聲了。


    李濟州見狀徹底收斂笑意,湊近過去抬肘撞他的胳膊,拉不下麵兒又想道歉,語氣都生硬幾分:“生氣了?……對不起啊,我不該笑的。”


    白樺語調無甚起伏:“我沒生氣,隻是在反思。”


    “反思什麽?”


    “我好像學不會要怎麽哄人開心。”


    李濟州聽著這話總覺得似曾相識,反應須臾才想起來,這不正是自己先前挑逗對方的話嗎?


    於是頗無奈道:“我那天就隨口一說,能讓你介懷這麽久?”


    白樺張了張嘴:“我……”


    “別打岔,這些不重要,唱完歌再說。”體貼不了幾秒鍾,就又原形畢露地擺起少爺架子,李濟州腦袋一歪附在對方耳邊道:“既然如此,我要點一首……”


    他話音落,白樺終於扭頭看過來,揣著幾分難以置信:“……你居然喜歡聽這一類的老歌?”


    李濟州笑著聳了下肩:“想什麽呢,這首是我媽愛聽的。”


    白樺默了默,說:“可這首歌我隻聽過幾次,不太熟,而且粵語我不怎麽會唱,你多擔待。”


    李濟州伸手情不自禁地揉了一把他的後腦勺:“不跑調就算及格,對你夠寬容了吧?”


    與開嗓前還要搞出點陣仗的李濟州不同,白樺隻是將目光從他身上收迴,轉而看向黢黑的海平麵,雙唇微啟,一首經典的粵語情歌被那悅耳聲線淺唱低吟而出,行雲流水般縈繞耳畔。


    “天空一片蔚藍,清風添上了浪漫,心裏那份柔情蜜意似海無限……”


    李濟州愣了愣,反應竟如同音綜節目裏那些被擁有天籟之音的歌者所打動的評委,雙眸微震後緩緩睜大,眼神從最初的驚訝,漸漸再被唿之欲出的欣賞與陶醉盡數覆蓋。


    “……似是月老給你我留印象,斜陽離去朗月已換上,沒法掩蓋這份情欲蓋彌彰,這一刹情一縷影一對人一雙,那怕熱熾愛一場……”


    許多年以後,他仍會時常在夢中重溫起這一幕,相比乍見之時那單薄又淺顯的因色起意,此時此刻專注唱著歌的白樺,好像不同於他所能窺見過的每一麵,有種耳目一新的驚豔。


    “……潮汐退和漲,月冷風和霜,夜雨的狂想,野花的微香,伴我星夜裏幻想,方知不用太緊張……”


    海風過耳,卷起浪頭拍打著船身,背後又是人群此起彼伏的喧嘩,這些紛擾嘈雜像是離他們很近,卻又很遠,今晚之前,李濟州從未認認真真聽別人完整地清唱過一首歌,他自認並沒那麽多的耐心。


    可原來,真的會有人清唱比加了伴奏還要動聽。


    尾調落在那句“地老天荒仍未改”上,白樺手扶著欄杆雙目微闔,竟將原曲伴奏裏最後的調子也哼了下來,端的是有始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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