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才人詫異地望著李瀍,他今日的表現完全像個陌生人,她熟悉的那個檀郎連影子都不見了,這才是他的真麵目嗎?她被嚇著了,定了定神,王才人盈盈下拜,低頭不置一詞。李瀍大驚,伸手欲扶,卻問:“你這是何意,起來,難道你不想跟我一起走?”


    王才人道:“後妃不幹政,臣妾曾發過誓,可今日事急,臣妾有句話不得不說,便是陛下怪罪也要說。”


    李瀍吃驚地望著她,王才人雖也瀟灑幹練有主見,但在他麵前卻從來都是一副小女人姿態,從來都是百依百順的,從來不會對他說的話、做的事有任何質疑,今晚的她是怎麽了,太不尋常,太陌生了,一時急道:“你有什麽話,直說無妨,我怎會怪你。”


    王才人道:“朱克融狼子野心,的確不能信任,但皇帝是皇帝,他是臣子,君臣名分已定,他再兇狠,充其量不過是和李全忠、劉悟、韓弘一類,終究不敢加害陛下,陛下平安無事,就還有翻轉的一日。如今去了成都,且不說山高路險,會有多少意外,就算平安到了成都,又會有多少變故?段文昌老謀深道,號稱不倒翁,為人慣會騎牆看風。裴灼炎做華州刺史時被禦史彈劾貪暴,是宋申錫救了他,宋申錫跟光王的關係陛下是知道的,當年正是光王的舉薦他才得以入朝拜相。這個人細論起來也是光王的人。光王是宗室皇親,憲宗皇帝的皇子,比朱克融等人更有資格做這天下之主。將來萬一他逼迫陛下禪讓,陛下將如何以對?”


    李瀍既是驚愕又是滿心憤怒:“你,你究竟是什麽人,你怎麽能知道這些?你說皇叔他,他怎會叛朕……他不會的,你,你這是挑撥離間,你是何居心,你意欲何為?!”


    王才人見皇帝仍執迷不悟,遂大叫道:“亂世危局,人心怎能靠的住?”


    吃這一叫,李瀍愕然失神,繼而神情委頓,跌坐在地。王才人也覺得自己有些過頭,抬頭望著眼前這個男人,眸子裏已滿是疼惜。


    李瀍低著頭細細想了一會,抬起頭,跪在王才人麵前,扶住她,抱住她,哭泣道:“差點鑄成大錯了。”王才人努力撐持著他,將自己肩膀借給他,撫著他的背柔聲安慰道:“陛下是太渴望自由了,家國糜爛至此,身為君主怎能忍心?但自古成大事者,莫不要堅毅忍耐,萬萬急躁不得。”


    李瀍抱著王才人嗚嗚哭了一迴,輕輕推開她,用袖子拭去淚水,沉聲道:“朕會跟他們周旋到底,朕會做個好皇帝的。”


    ……


    韓弘猝死,韓公武和韓紹宗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李全忠,就在前一日的午後,李全忠和韓弘為了一件事在朝堂上吵的麵紅耳赤,幾乎要動手廝打。


    李全忠現在是窮途末路,難保不會出這種下三濫的陰狠損招,以求反敗為勝。他現在急著指認劉悟是兇手,不正是賊喊捉賊,心虛嗎?


    韓公武就要點起軍馬跟李全忠火並。倒是韓紹宗沉得住氣些,他勸道:“以常理判斷,真兇難言就是李全忠,劉悟、宮裏、朱克融乃至李茂都脫不了嫌疑。李全忠說劉悟是真兇,怕是為了洗脫嫌疑,擔心父親聯合劉悟一起打他。這對父親倒是一樁好事,父親可借為祖父報仇為名立即接掌帥印,視他兩家的成敗,拉一家打一家,趁他兩敗俱傷,奪取洛陽。再慢慢搜查兇手不遲。”


    韓公武聞言大喜,借給韓弘報仇為名而接管帥印,顯得光明正大,諒誰也不敢說個“不”字。此乃天賜良機,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接管了兵權又趁機打走了劉悟,削弱了李全忠,這洛陽就是他韓公武的了。


    朱克融兵馬雖多,卻是拚湊來的,戰鬥力一般,屆時再找機會滅了他,則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普天之下唯他韓公武一人而已。


    想到這,他接受了韓紹宗的建議,立即召集府中將領,自稱宣武軍留後,聲言臨危受命,接管宣武帥印,為韓弘報仇雪恨。


    眾將中雖有不服氣的,也無人敢說什麽,韓弘猝死,三軍無帥,韓弘的其他兒子又不在洛陽,隻能由韓公武接管兵權。誰要嘰嘰歪歪,弄不好被韓公武父子打成刺客一黨,那可就大禍臨頭了。


    此刻李全忠跟劉悟已經分出了勝負,昭義鎮本是為了遏製河北而設,其兵驍勇善戰,隻是劉悟父子是外來戶,並不得軍心,劉家父子隻得另起爐灶,編練聽命於自己的新軍,經過多年的分化瓦解、排擠、收編,終於用劉家軍取代舊軍一統昭義,但驍勇善戰的昭義軍卻從此成為了曆史,劉記昭義軍的戰力一般,比之李全忠的義成軍差了不是一點點。


    加之毫無征兆地被李全忠突襲,頓時一敗塗地,劉悟窮極之下就要橫刀自殺,被劉從諫死死抱住,父子倆正彷徨無計,忽然聽得南方又殺來一支生力軍。領軍大將正是韓公武。接掌宣武軍的韓公武聽信了李全忠,竟然相信了他劉悟是刺殺韓弘的兇手,傾巢出動,要為韓弘報仇。


    劉悟一口老血噴在地上,恨的拔刀在手要與李全忠、韓公武決死一戰,又被劉從諫冒死勸阻。劉從諫道:“以一敵二,毫無勝算,這黑鍋父親暫且背著,咱們先撤離洛陽,保存實力,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若憤一時之怒,隻會便宜了李全忠那個奸險小人。”


    劉悟恨恨地丟棄戰刀,咬斷小指對天發誓:“今世不滅李全忠,誓不為人。”


    從劉從諫之言,立即下令撤退。李全忠窮追猛打,一直追到邙山腳下。眼見劉家父子走投無路,正要一鼓作氣蕩滅了昭義軍,卻忽然聽聞朱克融趁他大軍外出、城內空虛之際悍然出兵占領了洛陽城,李全忠大罵朱克融無德,急忙下令撤軍迴城。


    劉家父子敗陣之際,韓公武則聽從韓紹宗的建議,並未窮追,而是折轉進了洛陽城,和朱克融平分了本屬於劉悟的防地。


    待李全忠迴到洛陽,兩家瓜分已畢,各留了一座空營給李全忠意思意思,李全忠雖在心裏把二人的祖上十八代一起問候了個遍,卻也不得不接受現實。


    出力不討好,心裏自是鬱悶無比。


    不過因此洗刷了刺殺韓弘的嫌疑,又趕走了劉悟,算算也是有得有失。


    不過李全忠沒能高興兩天,一條噩耗便從大本營傳來:退出洛陽的劉家父子,在黃河邊上分兵兩處,劉悟率軍迴鎮守住根本,劉從諫則率偏師東取鄭州,抄李全忠老巢去了。義成軍精銳盡在洛陽,後方異常空虛,劉從諫連戰連勝,已經兵臨鄭州城下。


    李全忠與劉悟一戰,損失也不小,勝利果實卻被韓公武和朱克融瓜分,自己連點湯水都沒撈著,又聞劉從諫去打鄭州,深恐根基有失,連忙率軍迴本鎮,隻留韓義率五百老弱在洛陽虛張聲勢。


    如此一來,洛陽城內由三國並立變成了雙峰對峙,朱克融和韓公武各自都看對方都不順眼,隻是勢均力敵,誰也吃不了誰,隻得暫時忍耐。


    麵上哈哈笑,暗裏都在積蓄力量準備予對手以絕殺。


    李茂得知洛陽生變,立即以天下兵馬副大元帥的身份,下令關中駐軍東進勤王,以史憲忠為主將,錢多多為副將。史憲忠出潼關,沿著函穀道向東而行,錢多多則經藍田向南出武關至商州,翻越山嶺,繞道沿洛河東進。


    此時李全忠已經撤軍,洛陽城內隻有朱克融和韓公武,李茂以天下兵馬副大元帥的身份出兵勤王,道義上毫無瑕疵,二人不敢公然反對,隻能暗中授意函穀關守將挑刺不放行。史憲忠本來東征的意願就不強烈,遇阻之後步伐明顯慢了下來。萬餘名軍士被困在山河之間的狹窄通道上,過不了函穀關,處境甚是尷尬。


    韓紹宗提醒韓公武道:“李茂出兵勢在必得,怎會過不了函穀關?我懷疑史憲忠隻是虛張聲勢,父親須提防他翻越山嶺沿洛河東進。”韓公武道:“兵貴神速,舍近而求遠,是何道理?”先是不以為然,後在韓紹宗的再三勸告下,才勉強派出一員偏將領數百兵前往洛河上遊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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