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城內的一處寺廟內外,傳來了陣陣哭聲。距離戰鬥結束已經過去了三天時間,城外的戰場已經被徹底打掃幹淨,對方的傷員被憤怒的將士們全部處死,高衡動員士兵們在城外挖了大坑,把敵人的屍體焚燒後掩埋。


    九月份天氣還比較炎熱,不要說高衡這種來自後世的人,就是當時的人們也知道,如果屍體一直暴露在城外不去處理的話,會帶來嚴重的瘟疫。他們好不容易從安南人的刀下活了過來,如果被瘟疫一波帶走那就太可惜了。


    除此之外,己方戰死的士兵,因為城內的土地麵積狹小,所以同樣在城外開辟了一個墓園,將士兵們的屍體掩埋後,用硬木樹立起墓碑,大部分的士兵都被親屬或者戰友辨認而確認了姓名,隻有少數人實在是無法確認,高衡隻好做了無名墓碑。


    不過有了這次的教訓,高衡開始給全部士兵製作軍牌,這種習慣不僅僅在後世,古代也非常常見,比如錦衣衛就有姓名牌,按照等級劃分,使用不同材質,最次的是木牌,上麵是鐵牌、銅牌、銀牌、金牌。高衡這邊可沒有這麽多材料,所以所有人都是木牌,平日裏掛在胸前,若是戰死,就可以靠木牌上的姓名來辨認。


    不僅如此,高衡還將城內的一座小型寺廟變成了紀念陣亡將士的祠堂。明代安南信仰佛教,特別是北部,主要受到中原的影響,從公元二世紀開始,北傳佛教就已經進入安南,所以當時的北方安南人主要信佛,佛寺也是遍布全國各地,每個城池基本上都有,隻不過是大小不同罷了。


    脫縣是個小縣城,隻有一座小廟,平日裏僧侶不過十幾人,這次戰亂,城內的人口都被趕走,這座寺廟自然也空置了下來。現在沒有太多的條件,隻能將寺廟暫時借用,改造成祠堂,說是改造,其實也非常簡單,不過是將正堂開辟出來,擺上了陣亡將士的靈位,供人們上香祭奠。


    若是按照華夏的習俗,人死之後要停屍三天才能下葬,俗稱小三陽,是說人死之後三天魂魄才能安息。海外僑民更是注重這樣的習俗,但是戰爭慘烈,很多陣亡將士的遺體已經是麵目全非,天氣炎熱,一定會腐爛,所以提早掩埋。


    今日正是小三陽的最後一天,城裏的木匠加班加點趕製了靈位牌,高衡讓所有人不要去墓地,就在這祠堂中祭奠。


    老人、小孩、女子的哭聲響徹震天,有的人直接哭得暈厥了過去。城頭執勤的士兵聽見遠遠傳來的哭聲,也是忍不住抹淚,幾天前還在一起說笑的戰友,現在已經成了一捧黃土,若不是安南人狼子野心,他們還算安寧的生活又怎麽會打破,那麽多親人戰友又怎麽會跟他們陰陽相隔。


    哢嚓哢嚓,整齊的腳步聲在街道上響起,大隊的士兵出現在街麵上,領頭的正是高衡。除了守城站哨的士兵之外,其他所有人馬都被高衡集合起來,集體來到了寺廟的外麵。


    經過數場血戰,特別是最後一場麵對麵的戰鬥,活下來的人肉眼可見的成長了,新兵見了血,活下來之後就會成長為老兵,不敢說他們的戰鬥技能得到了大幅度額提升,但是心理卻發生了重大的變化,至少他們已經明白了軍規軍紀的重要性,明白了團結的重要性,明白了在戰場上每個人都不是個體,而是軍隊這個整體的一部分這個概念。


    所以今日,高衡一聲令下,士兵們便自覺列隊,邁著並不是特別整齊,但看著很有氣勢的步伐來到了寺廟前。


    “停!”嘩啦一聲,所有士兵站直了身體。寺廟內外的人群也紛紛迴過頭來,停止了哭聲,看著這些活下來的士兵們。


    高衡上前一步,既是對士兵們訓話,也是對全體僑民說話。“將士們!鄉親們!你們原本都是來自五湖四海,出身各個民族的人,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你們來到了安南討生活,本以為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創造一份家業,可是安南人並沒有給你們這樣的機會,將你們逼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他指了指城外的方向,“就在城外,那裏躺著近千人,都是我們曾經的親人,是父親母親、是兄弟姐妹、是兒子女兒,現在,他們都長眠在那裏。可是,他們是為了什麽,他們是為了讓我們更好地活下去。我要告訴諸位的是,求活旅兩千將士,幸不辱命,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他們做到了,他們拚命,是為了讓活下來的人更好地活下去,諸位可不能辜負他們的犧牲啊!”


    高衡頓了頓又道:“今日,是他們的靈魂得以安息的日子,雖然我們的條件簡陋,不能給他們大操大辦,但是從今天起,這座寺廟就正式改名為忠義祠,以後但凡是求活旅陣亡的將士,靈位全部請入忠義祠當中,享受香火供奉。除非是我們這群人死絕了,否則,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一定要盡力幫助犧牲者的家人渡過難關,自我高衡之下,所有人,無一例外。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明白!”將士們大聲吼道。數千民眾也是大聲應答道:“我等一定做到!”


    說罷,高衡扭頭道:“拿酒來!”


    早有士兵抬上了幾壇米酒,這些米酒都是從城內的酒館倉庫中找到的,安南人走的時候將這些遺留了下來,不過在安南,糧食釀酒也是受到嚴格管控的,所以酒水價格貴數量少,能搜集到這些已經是很不錯了,喝完了,基本就沒有了,但是今天這樣的場合,高衡將酒水全部拿了出來。


    “倒酒!”高衡下令道。


    士兵們拿出陶碗,給每個人發了一個,然後在碗中倒滿了酒,高衡的手裏更是捧了一個大海碗,嘩啦啦,酒水倒入碗中,散發出一陣陣香氣,不過高衡此刻並沒有心情去品酒。


    他朗聲道:“這酒!是我們求活旅全體將士的慶功酒,也是全體陣亡將士的祭奠酒。這碗酒,上,敬戰死的英靈!”


    嘩啦一下,高衡將碗中酒灑出一些到地上。“下,敬塗炭的生靈。”高衡再次潑出一些酒水,“中間,敬天地間的良心!”又是一些酒水倒出。


    “我求活旅的弟兄們,在場的父老鄉親們,犧牲的人,我們會永遠記住他們,隻要我們求活旅還剩下一個人,就會護大家周全,軍餉和撫恤銀交給我高衡,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安南人也許不會善罷甘休,往後我們可能會麵臨更加複雜的形勢。隻要是戰爭,就會死人,我高衡已經做好了在忠義祠跟兄弟們見麵的準備。可現在,我們既然活著,就要活出個樣子來!敬!所有的戰死的弟兄們!一路走好!”高衡說完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走好!走好!走好!”將士們大吼三聲,仰起脖子幹了手中的酒。


    啪啪啪,全體將士將手中酒碗扔在地上摔碎,響起了一片清脆的聲音。


    這次的公祭,對日後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軍中將士們在出發之前往往會對戰友們說上一句,“忠義祠見!”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們這幫該死的雜種!”縣衙的地牢之中,傳出了憤怒的吼聲。嘩啦一聲,大門的鐵鏈被拉開,高衡率先走了進來。


    這裏關押的人正是鄭祚,他被俘虜之後,雖然是五花大綁,但是本來高衡還決定給他個機會,將他放在縣衙的偏房之中,反正高衡也沒準備殺了他,這家夥是個非常好的籌碼,可以跟鄭氏朝廷交換不少東西,活著比死了更有價值。


    可是這家夥的嘴實在是太臭,因為是安南高層,他的漢話說得很好,結果他是一句好話不說,反而在偏房中大聲叫罵,把僑民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邊,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學習的這些罵人的話,都不帶重樣的。高衡覺得此人實在是不識抬舉,便直接給他扔進了地牢之中。


    安南氣候潮濕多雨,這種建在縣衙地下的地牢嚴格意義上說應該是水牢,進去之後,小腿都被水淹了半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畢竟長時間泡在水裏怎麽可能舒服呢。所以這些天可是把鄭祚給折磨壞了,休息也沒法休息,他更是大聲咒罵起來,說來也奇怪,給他的飯食他也不吃,每天就喝點水,連續三天了,也沒怎麽休息,竟然還有力氣罵人。


    “好了!閉上你的臭嘴!”高衡剛一下到地牢之中,迎麵就聞到了一股臭味,這地牢平日裏也是關押犯人的地方,吃喝拉撒都在裏麵,再加上水一泡,這味道不可能好聞。


    高衡見鄭祚聒噪不止,便是一聲怒喝。鄭祚嚇了一跳,牢房裏幾乎沒有光線,一片昏暗,他沒看清楚高衡的樣子,還以為是給他送飯的士兵,所以才叫罵得更加起勁。高衡這麽一嗓子,倒是將他叫停了。


    鄭祚眯起眼睛,打量著說話的人,隨著高衡越走越近,他總算是看清楚了,“是你!”鄭祚指著高衡道。高衡冷笑一聲,“不錯,正是我,你能一眼認出來,說明我給你的印象還是蠻深刻的。”


    “你究竟是什麽人?”鄭祚問道。自從被俘虜之後,鄭祚還一直不知道對方主將的名字,問看守的士兵也沒有人答話,他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是什麽身份,以前從來不知道有這麽一號人物,雖然自己被俘虜是大意所致,但是此人領導僑民進行反抗,這本身就很不簡單。


    高衡也沒打算瞞著,他也想借助鄭祚將自己的名頭給散播出去,以後讓安南朝廷聽到求活旅,聽到高衡的名字就瑟瑟發抖。“我叫高衡,原來不過是明軍一個小旗官,自告奮勇來安南解救僑民而已,沒想到一上來就抓了你這麽條大魚。”高衡冷聲道。


    “你說什麽?”鄭祚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明軍的軍製他也算熟悉,小旗官,一個連安南軍隊長都不如的最底層的軍官,竟然是這麽多僑民的領導者,這聽起來確實有些玄幻。最讓他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竟然被這麽一個比螞蟻還不如的小人物給俘虜了,這讓他的臉往哪裏擱。


    “沒想到吧,我並沒有騙你,我原先的身份就是個小旗官,隻不過,現在我是求活旅的統帥。”高衡道。


    “求活旅又是個什麽東西?”鄭祚有些不明所以。


    高衡道:“拜你和鄭氏朝廷所賜,讓華族僑民都活不下去了,所以他們為了求一條活路,在我的帶領下,自發組成了求活旅,推舉我當統領。”


    “你們究竟有多少人?”鄭祚又問道。


    高衡搖了搖頭,“世子殿下,看來你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現在你是犯人,應該是我提問你,而不是你提問我,你明白了嗎?”


    “你!”鄭祚指著他怒道。隨即話鋒一轉道:“這樣吧,你現在放了我,我去父王那裏求情,給你們一條活路,否則,我安南軍坐擁十萬之眾,滅了你們千把人,易如反掌!”


    “哈哈哈哈,易如反掌?虧你說得出來,你一個階下囚還有膽子在我麵前狺狺狂吠,真是不知好歹。你鄭氏坐擁十萬人馬又怎麽樣,你地方不派兵防守還是不跟阮氏打仗了,現在又得罪了大明,別忘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大明再差也不是你安南能打贏的,你覺得去掉這些方麵,你們還能拿出多少兵馬來打我們?”高衡反問道。


    “這。”鄭祚一時語塞,這家夥說的倒不是全無道理,鄭氏四處用兵,這次能集結一萬多人已經是搬空家底了,結果大敗而歸,兵馬損失不說,裝備也沒了,要再組織一次這樣的攻勢,還真不是易事。


    “我勸你好好吃飯,你現在就兩條路,要不乖乖合作,要不然讓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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