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石屋裏的事除當事人外,再沒誰清楚內情,即便事發當下,陸丹華曾驚慌氣惱過,但這些天,她心緒已漸穩。


    花奪美啜著酒,美眸迷蒙,嗬嗬笑。


    “妹子,你膽子也算大了,教我這麽對待過,今晚還敢隨我一塊兒出海,不怕再著了我的道嗎?”


    陸丹華道:“樓主真有心捉弄,弄總教人防不勝防,怕也無用的。”她午後至佛陀大街的老雜貨鋪辦了點事,傍晚時候才離開,後又順道走了一趟碼頭區總倉,就在那時覦到樓主大人一行人。


    樓主很強,強到教她不得不佩服。來到南洋不過幾個月,樓主的當地話已說得頗好,也不知她從何處弄到一艘井樓船,連船工都偷偷雇來了,而且價錢還談得甚是劃算。月夜出海,還不忘挾帶她的十二小婢,帶上一切尋歡作樂需用上的玩意兒。


    看著婢子在井樓裏玩南洋傳統的竹竿舞,陸丹華不禁笑出。連比人高的竹竿子都帶上船了呢……


    “丹華跟來了也好,反正今晚〖飛霞樓〗半隻小貓也沒,放你一個在那兒會孤單的。”再飲半杯瓊漿,花奪美晃晃腦袋瓜,一頭柔軟烏絲散著她半身,那模樣任誰瞧了都要心動,斂眸眯了一會兒,她低幽又喃……反正他也好幾日不迴樓,我聽說了,他有時就窩在碼頭區總倉過夜,要不就到東大宅那兒和兄弟們擠。他為我建了一棟樓,卻不願踏進了嗎……”


    “樓主……”


    那聲溫婉低喚讓花奪美忽而一怔,隨即迴過神。


    怎麽了?那怪海夜太美、月夜太多情嗎?她這“奪人所愛、絕無成人之美”的“飛霞樓”樓主,竟學起姑娘家傷春悲秋那一套,半死不活的模樣連她自個兒都要瞧不過眼了……


    甩甩頭,她幹脆坐起,酒氣薄醺的臉容如紅蓮,被雲發襯托得更具媚情。


    “我胡亂呢喃,別理會……”香肩輕聳,揮揮紗袖。“倒是妹子你,男女間的事圖個快活就好,何須把整個人賠進去,硬要和一個男人牽結一輩子,從此放棄尋覓其它“好貨”的機會?哞,你瞧姐姐我正是前車之鑒,很可憐的。我把巴洛丟給你,隻為讓你痛快,可不是把你推給他,更非要你為了護我而委屈自己……你如今要是反悔,姐姐替你作主。


    溫美小臉也暈紅暈紅的,陸丹華搖首。“沒反悔。我……巴洛他……”似乎有些詞窮,許多意緒無法道清,也就抿唇不說了。


    井樓裏,十二小婢笑聲如鈴,將海夜奇清氣味掃淡不少。


    這樣也好,此時此際不適合獨自一個,那太傷神且傷身,還是歡鬧些好啊……


    花奪美思緒幽幽,為自己斟一杯酒,撩人姿態,渾不覺半邊玉肩香露,胸前亦春光輕泄。


    “主爺他……嗯……這陣子較忙碌。我聽總倉的人說,爺近來天天出海,上次一去就五日,樓主若想著主爺,或者可以……”


    “別提他。”


    被樓主大人淡淡的三個字堵住,陸丹華沒能把話說完,秀眸怔怔抬起。


    花奪美屈起膝,藕臂擱在膝上支著頭,懶懶色起笑弧。


    “這麽好的十五夜,另提掃興之人。”


    都好一陣子了,那男人猶在發怒。


    這次因她而發的怒氣不同小可,他怕是恨極她,恨得牙癢癢又莫可奈何,索性就眼不見為淨了。看來要等到他氣消,還得好長、好長一段時候吧……


    豪情地咽下一大口酒,將心房無形的燒痛壓抑住,花奪美爺首,驀地哈哈大笑,笑得酣酣醉眸都濕潤潤的,水氣迷蒙。


    “丹華妹子,來來來,既都上了我的賊船,就舍命陪姐姐多喝幾杯呀!今兒個是團圓夜,咱們團團圓圓在一塊兒,好事好事……喝!”不由分說地硬將另一隻杯子塞進姑娘手裏,為姑娘斟上好大一杯醇香玉露。


    “樓主,丹華酒量不好,以茶代酒行嗎?啊!等等!樓主我不行--”


    “哈哈哈~~”嬌笑也能笑得惡霸。


    東躲西躲躲不過,可憐的溫順姑娘眼見要被強灌酒了,一個略厚的女子嗓音驀地穿透歡鬧氛圍,愉悅問道—


    “姐姐欲尋酒伴嗎?不如隨我去,由呂雲陪姐姐一生共醉吧?


    井樓裏的笑音陡然一凝。


    眾人紛紛循聲望去,便見一排墜著流梳的紅綢燈籠下,那束發的男裝女子一身燦爛豔紅,麵若桃花,正盈盈輕笑。


    寧靜夜海籍貫內掀波動,好幾艘小船分從四麵八方出現在夜中,船行快得驚人,無聲無息,團團將費心經過的小井樓船圍困。


    來者不善。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不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去似朝雲無覓處~~”似乎任何時候、任何所在,女子窈窕身段總奉行著“能坐絕不站、能臥絕不坐”的懶人宗旨。


    她吟著極愛的歌調,半身酥若無骨地趴在船艙窗邊,輕斂的美目亦是懶洋洋,很有可能在下一刻便會合睫睡去似的。


    這處船艙位在排槳船的頂艙位置,一下甲板便是,算是船中最好的艙等。有人從甲板上攀木梯下來,朝她踱近,她仍舊哼著歌,蠔首抬也未抬。


    來人矮身下來,從身後抱住她,兩人腰部以下幾是緊貼著。


    她懶得動,像是已習慣這般對待,徹底把自個兒當作一條砧板上的美魚,隨便人家動手、動腳……還有動嘴。


    “我說呂雲妹……唔……”嬌聲有幾分遲疑,略頓了頓,笑笑又道:“真頭疼,鬧得我都不知道怎麽稱喚你才好。”


    臉側開,她避著對方力道太重的吻,歎氣。


    “瞧你急成這樣……你想要本樓主這“活寶貝”,我也不是不願,但總得好好待我、伺候我,不不不,討厭,你手往哪兒摸呀?我不是要這種〖伺候〗啦!都同你說過,本樓主天生吃不得苦,隻要讓我好吃、好喝、又好睡,哄得我心情大好,你要什麽,我還有不給之理嗎?樓主我吃軟不吃硬,要我吃硬也行,待你成了男兒身,越硬我越開心。”


    以獸類媾合之姿壓在她背上的呂雲驀地頓住,桃花臉從她頸窩抬起,磨磨牙。


    “我不是男人!”


    “乖孩子,不是就快快起來,別把姐姐我壓壞了。”動之以情,“樓主”二字立即改口,自稱“姐姐”。花奪美又歎,歎聲中帶著寵憐,也不知真情抑或假意。


    “你錦島老巢聽說養著不少從海上各國各島搜拓來的男寵,妹子男寵無數,待迴島後盡可夜夜拿他們尋歡,你別急,有姐姐在旁護持,不怕你力不從心。”所以別又猴急地往她身上撲呀!


    十餘日前,井樓船在團圓夜遭圍。


    按理,賞月的那個海域離大島碼頭區半點不遠,從未有海上盜賊尋釁之事發生,因此推測,亂山雲的人馬該是潛進大島有段時候了,混入島中生活,不勸聲色地埋伏著,然後一舉中的。


    中她這個“的”。


    那一夜,井樓船上識武的就她一個,十二個小婢雖受她調教,武藝與“玉房秘術”尚在入門階段,丹華就更不必提了。而船工們有幾個會點拳腳功夫,但畢竟敵對不過,亂山雲人數眾多,沒個一百也有七、八十,目的就她一個。


    她幾乎是束手就擒。


    幾乎。


    唔……好啦,她頂多隻取發中的芙蓉金針突襲,可惜沒能奏功。既不能得手,就隨便對方處置了,總比雙方鬧到開打,井樓船上眾人任人魚肉,把好好的團圓夜全鬧成忌日來得好些。


    呂雲盤坐在她身旁,把持得好近,萬般憐惜地撫著她遭狗齒啃過般、參差不齊的發。“我錦島的所在一向隱密,連雷薩朗也未曾去過,姐姐肯跟我迴島,與我一同尋歡,那是再好不過。我久聞“飛霞樓”樓主豔名,聽過一則則關於你的江湖傳說,如今得到姐姐,當真如獲至寶。”


    花奪美暗自叫苦,美臉仍笑得懶洋洋,總那股吊兒郎當的勁兒。她正欲安撫幾句再連篇誘哄,看能不能哄得對方為她卸下這一身官府在押解十惡不赦的朝廷命犯才派得上用場的沉重行頭之時,上頭甲板又傳來聲響。


    這會兒爬下木梯的人多了些,除三名身為亂山雲手下的粗壯矮姑娘外,尚有三名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漢子。


    “祿娃,你們帶這三頭賤豬下來幹什麽?”呂雲的口氣明顯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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