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罵就罵,我聽著。”她也不多作辯駁,握著青絲,幽瞳湛了湛。


    “你存心……”喉頭過澀,澀得像要嘔出什麽來,雷薩朗抿抿僵硬的唇,重新拾話。“你存心惹怒我嗎?”


    “是有一點。”


    他氣息陡濃,兩眼一眨也不眨。


    “為什麽?”


    “我就這刁蠻性子,為所欲為慣了,活著總得尋些樂子玩玩,還能為什麽?”芳唇嬌嬌一勾,她長睫卻微乎其微地垂斂了下。


    雷薩朗深究著她吊兒郎當的模樣,好半響才沉聲質問:“為了尋快活,即便把無辜旁人拖下水,弄得人身敗名裂亦無所謂?”


    “身敗名裂?”


    女子的斂睫忽而輕揚,嘴角翹弧更深。


    “雷薩朗大爺是為丹華妹子抱不平啊!隻是在本樓主眼裏,姑娘家的名節又值幾個錢?這世間,男人能挑女人,女人一樣能挑男人。姑娘家隻要喜歡,愛跟誰混就跟誰混,真把男人當玩物捏在指上把玩,也算女人有本事。”


    鐵青的男性峻龐膚色更沉,雷薩朗內心一繃。


    是了,他的確質問出了一個愚蠢問題。


    眼前攪得他氣鬱胸窒的女子斷不能以尋常目光衡量她。


    從當年與她初次交鋒直至現今,他何時見她在意過姑娘家的名節和清白?然,她不在意,卻也不能拿其她姑娘的貞節來玩弄啊!


    說不過她、鬥不贏她,恨極,怒火騰騰,他幹脆一拳擂向旁邊的雕花衣架,實心紅利木的架子瞬間傾垮。


    花奪美臉蛋白了白,靜佇不動,聽他指節握得剝剝響,恨恨低咆!


    “所以樓主挑上我、與我廝混,故意惹是生非不斷挑釁,要我一顆心隨你操弄、上上下下起伏難定,說到底,隻要拿我當玩物把玩,玩得你盡興暢意,來證明你確實有本事嗎?”


    她一怔,臉色更白,沒料到及他會突如其來如此逼問。


    他、他……他哪裏是什麽玩物!


    若非遇上他,著了他的道,把她向往已久的“春江路”全給阻斷,她怎會這般患得患失,為他沉迷不醒?


    “我……不是……”血色淡去的朱唇硬要駁倒他的話,嚅出的話音卻幽微得幾難聽聞。


    算是自作孽嗎?自作孽,不可活。她要把自己玩死了嗎?


    這下子誤會好大,他真以為她有本事視他為玩物,將它捏在指間玩弄,置身度外地戲看他沉淪嗎?


    心痛。心痛。不可活。她自作孽。但她不愛後悔,造的孽總得收拾,承受他的怒氣很該當。


    隻是這心痛得讓她低低抽氣,這麽痛心追究到底為的是他還是自己,她一時間理不清,隻能笑,暗暗苦笑。


    “雷薩朗,我不是…”


    門外虛浮且匆促的腳步聲攪擾一切,那人來得好急,有些跌跌撞撞,阻擾花奪美欲要解釋的話。


    “樓主……主爺……”


    如塔般定在原地、目光似要瞪穿女子嬌美卻可惡的臉龐的雷薩朗,一直到陸丹華擅自闖進,又覦見麵前女子麵色微變,他才側首。


    陸丹華一進門,雙膝便落地,小口喘息著,直挺挺跪在那兒。


    雷薩朗濃眉一沉。“你這是幹什麽?”


    “……主爺,丹華有事相求……”


    “起來!迴房休息。有事明日再提。”


    “蔓羅草根”調出的迷香非比尋常,即便花奪美分量拿捏得恰到好處,陸丹華仍應醒又未能十分清醒,全賴意誌撐持著。


    今日吃足苦頭的可憐姑娘難得不依從主爺的命令,跪姿未變,一向溫馴的眉眼此刻竟現執拗。


    “丹華想求主爺作主……將、將巴洛許給我……”


    陸丹華咬咬唇道:“我與巴洛其實……其實兩情相悅,樓主早知內情,隻是巴洛他顧慮甚多,遲遲不肯表露情意,我、我……”


    仍咬唇,蠔首苦惱般微晃,終又尋到聲。“……所以,今日石屋內發生之事,請主爺不必怪罪樓主。我甘心情願的。丹華能跟傾心之人在一塊兒,那……那很好,這樣很好的……求主爺成全……”勉強道完,眼前一蒙,她素身無力再撐。


    “丹華!”花奪美疾步過去欲要摟住陸丹華軟倒的身子。


    雷薩朗動作更為迅捷,兩個飛步,眨眼間掠到門邊,快她一步將昏厥過去的姑娘擁入懷,攔腰抱起。


    “雷薩朗,丹華她!”要不要緊?


    花奪美喉中發燥,後頭幾個字竟吞吐不出。


    她行事向來隨心所欲,欺負了人也不感負疚,但這一次……這一次……瞅著癱躺在他臂彎裏的姑娘,想起姑娘適才有意維護的那項要求,她愈思、胸口愈堵,額與背皆滲細汗。


    “樓主是在關懷丹華?”雷薩朗薄唇冷勾,笑不及瞳。“你還會在意嗎?”


    她渾身一震。


    你還會在意嗎?


    熱血往腦門衝,她兩耳發燙,整個人都發燙,連眼眶都燙得嚇人,燙得她神魂恍恍然,霎時間,仿佛迴到當年他遠離的那一夜。


    那時的她問了他什麽?她問……問……


    “雷薩朗,你要去哪裏?”


    見那偉岸身影抱著女子跨出門,花奪美下意識追上兩步,想也未想便問出,驀然間方寸被抽打一記似的,她畏疼地顫了顫,終記起那時她問過他一模一樣的話!


    雷薩朗未作答,僅微乎其微一頓,跨出的步履依舊沉穩。


    “你說過,你不會再拋下我!”


    她是急了,急得再也顧不得她高傲的尊嚴。


    她作繭自縛,實該嚐嚐自個兒造成的苦頭,這些她都認了,不在乎她擺臉色給她看,不在乎兩人鬧騰多久,隻怕他一走了之,讓一切又這麽莫名其妙、沒頭沒尾地懸蕩著,她的心也一並被高高吊起,尋不到安歇處。


    “你明就說過的!”


    別拋下她!


    喘息不已,像急奔好長一段路,她麵容通紅,眸底聚霧。


    可惜雷薩朗不願迴頭,盡管停了步伐了,仍以背身相對。


    他靜佇,似沉吟著某事,開口時語調低沉微窒,徐慢問:“所以最終目的,是為了試我嗎?要我再如何氣恨,也得守住自己的承諾?”


    他沒要她迴複,亦不需她再作解釋,畢竟問題的答案再清楚不過,他終於弄懂她可恨的心思。


    胸口鼓動加劇,奪美花的唿吸變得促急,一時間說不出話。


    她聽見他低低笑出,華中淡透倦味和嘲弄。


    “樓主放心,這諾言我定然守到底,不會辜負閣下。”


    道完,他重新拾步,他這沉穩步伐沒入夜中,那件未解下的披風隨亂風飛揚,在他身後獵獵飄蕩。


    花奪美倚門凝注,忽也低低笑出。


    她笑,垂頸搖了搖頭,內要怨誰,隻覺自個兒這性情委實讓人不敢領教。


    島上的夜色在此際如覆染一層薄朧,極目遠望,看不到盡處,祈福香的氣味彌漫,深深濃濃……


    【第八章 帶醉鬧花亂山雲】


    說是金秋時節,南洋多島海域在白日時仍萬裏無雲、藍海成碧,頂多就早晚時候風大了些,再有所不同的,便是一入夜後,秋氣化成的煙瞑由海麵升起,籠罩島嶼,海島的秋月夜總朦朦朧朧,有奇邈味。


    今夜十五月圓,在江南故鄉是月圓人團圓的日子,來到南洋異邦倒無這樣的習俗,即便這般,仍可尋些有趣事物自得其樂一番,才不辜負大島上這枚旖旎得猶如幻夢的華月。


    於是,有船影在月上椰林是靜謐謐地從大島碼頭區挪移而出。


    一出海,頗有江海寄餘生的氣魄,而餘生就是要拿來飲酒作樂、擊琴放歌才顯得珍貴。


    樓主一聲令下,小婢們立即七手八腳的布置起這艘能容三十人左右的小型井樓船,掛上一整排精巧的流蘇紅綢燈籠,將井樓照得亮晃晃,擺上瓜果小食,煮著茶湯溫了酒,彈唱舞秋宵,還不忘在船頭、船尾等處,隨俗地燃上一缽缽的神擅香祈福。


    “我不怕你惱我。若是怕,一開始就不會做,一旦下手,便無悔路。”花奪美一手支頤、一手拎著酒杯,體態慵懶地側躺在船中井樓光滑地板上。離她僅兩步之距,陸丹華秀氣地跑坐在錦繡蒲團上,脫下的小鞋亦整齊擺在身後,不像某樓主大人,甫上船把鞋兒給扔了,全賴貼心小婢們在後頭幫忙拾撿。


    “我不惱。”陸丹華搖搖頭,淡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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