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已經中午12點了，夏婷從昨晚半夜轉進監護病房已經過去整整半天，始終沒有醒來過。周圍被布簾圍了起來，穎彬一直呆愣地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木納的一直看著夏婷。
穎彬的眼睛就這麽死氣沉沉的睜著，一眨也不眨，眼裏渾濁毫無生氣，一點也不像原來那雙憂鬱深邃的漂亮眼睛。穎彬自己都不知道從昨天晚上到現在自己坐在椅子上睡著過沒有，腦子裏一片空白，渾渾噩噩的想過什麽都不清楚了，夢境與現實也無法區分了。不，如果要說的話，他倒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夢境。什麽暈倒，急救，住院，都是自己一時的噩夢。但是他卻發現，自己無論怎麽做，都無法從這夢境裏清醒過來……
穎彬半夜打電話通知了夏婷的母親，就像是早已預料到了一般，母親什麽都沒問，立刻就往這裏趕了，不過畢竟家不在這，也不知道有沒火車，反正現在也還沒到。而穎彬也至今還不知道夏婷到底得了什麽病，不過想到之前夏婷的那些怪異的動作，穎彬的意識裏不斷閃過最壞的結果。為什麽沒有想到，為什麽沒有早點帶她來醫院，穎彬滿腦子都是這樣的懊惱。
中午的時候，珍姐也到醫院來了。上課的時候聽到了同學們的報告，一下課就奔了過來。她也無法相信昨天還好好的自己的學生怎麽突然之間就進入了這個陌生的地方。來到病房外的珍姐穿上看護服才走進了病房裏，拉開布簾走進去的時候不由得鼻子一酸，差點流出眼淚。此時的夏婷帶著氧氣罩，身上連著很多導線到旁邊的儀器上，手臂上還掛著點滴，從昨晚到現在也不知道掛了多少瓶藥了。更糟糕的是旁邊的穎彬，跟死人一樣坐在那裏。對有人走到身邊都不聞不問。
珍姐把手放在穎彬的肩上，穎彬卻始終一點反應都沒有。剛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竟然連一句“放心，會沒事的。”都說不出口。穎彬現在需要的不是這種沒用的安慰，沒有人可以保證夏婷會平安無事，正因為不知道夏婷會怎麽樣穎彬才會這麽失魂落魄。在自己的學生遇到痛苦的時候卻什麽也做不了，這無疑是老師們最難受的事了。
一切的結果都要等夏婷的媽媽到了醫院才能知曉，停止的齒輪在那之後才可能開始轉動……
但是，珍姐看得出來，穎彬從昨天到現在就這樣坐著不吃不喝吧，這樣下去到夏婷母親到達醫院的時候，也許倒下去的就是穎彬了。於是，她慢慢地在穎彬麵前蹲下，依然用手扶著穎彬的肩，平緩但是包含憂傷的說 ：“你最少去吃點東西吧，萬一在她母親來的時候你卻倒下了怎麽辦？萬一夏婷醒過來時看到這樣的你會怎麽樣？你是看護病人的，不能自己病倒啊！”說著，珍姐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已經滴落了淚水……
穎彬慢慢地轉過臉來用空洞的視線看著眼前的珍姐，慢慢地兩行眼淚流了出來，慢慢地臉開始抽動起來，慢慢地眼睛出現了感情，但那是多麽無助的眼神啊。那個有時冷漠有時胡鬧，偶爾會走神，但是意誌堅定的像個石頭一樣的穎彬居然會在臉上浮現出這麽軟弱的表情，看得珍姐的心就像被揪住了一般刺痛。
於是兩個人就在這裏無聲地哭泣著，珍姐緊緊地抱住了穎彬，用手不斷地輕輕拍打著穎彬的背。穎彬第一次像個孩子一樣埋首在珍姐的肩上，隻是不斷的哭泣，隻能哭泣……
多虧了珍姐，雖然不多，但好歹穎彬吃了些東西。因為下午還有事，即便很擔心穎彬和夏婷的情況，珍姐還是在之後匆匆趕迴了學校。
隻剩下穎彬一個人的時候，他又陷入了“假死”的狀態。就這樣一直等待著，等著夏阿姨來醫院，等著夏婷醒過來……
期間醫生和護士經常來病房裏檢查夏婷的情況，看樣子還算穩定，但是就是不知道她到底何時能夠醒來。醫生麵對這種情況就隻會說一句“這就要看她自己了”。穎彬甚至都想衝著醫生發火、大叫，但是他也明白這不是醫生的錯，自己隻是想找一個宣泄心中歪曲的情緒的出口。
時間過的真慢。在焦急、無奈、痛苦這些感情的纏繞下，穎彬不知道時間到底是怎麽流逝的，就是比與夏婷一起讀書時慢得多。本來怎麽也嫌不夠的兩人的獨處時間，現在怎麽變得那麽難熬，自己一直在痛苦的時間煎熬中掙紮著，掙紮著……
天黑了，病房背向太陽，晚上的霞光照不進屋子，穎彬也沒能再看到那如瑪瑙般霞光之下的精靈。他甚至開始想，自己是不是一輩子都無法再看到對麵那夕陽下耀眼的女孩了。
就在這快要崩潰的漫長等待中，夏婷的媽媽終於到了醫院，似乎中途一步都沒停下，帶著小喘就來到了病房。穎彬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突然恢複了生氣，死去的感情再一次迸發出來，在醫生和護士麵前也毫不遮掩，哭泣著說，“阿姨，夏婷她……”卻因為哽咽而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看著女兒像十年前仿佛要遠離自己般再次躺在加護病房裏，看著被痛苦折磨得幾乎不成人樣的穎彬，夏婷的母親也忍不住哭泣起來，本來就不堅強的自己難道連看著女兒幸福的願望都無法實現了嗎，難道又要像十年前失去丈夫和一個女兒般再次失去眼前最親的人嗎？喪夫喪子之痛一次就足以讓人崩潰，為何又要再來一次。她在心中不斷地咒罵著這該死的命運。
在看過女兒之後，夏阿姨被醫生請到了門外，詳細地說明了當前的情況。髒器移植已經過去了十年，對於一個做了那麽大手術的人來說，已經是一個極限了。就算使用的是雙胞胎和父親的髒器，但是對於這麽大麵積更換的手術來說，生命也會大幅度縮水。當時在崩潰的邊緣哭泣著簽下移植手術同意書的夏阿姨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因為當時醫生就告訴過她，夏婷很難活過20歲……20歲，對於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來說是多麽令人絕望的死亡判決書，對於最愛她的男孩來說是多麽無理的死亡要求。但是，這一切都被定下了，他們毫無辦法……
無力地走迴了病房，看著就像瀕死般的穎彬，夏婷的媽媽心痛的像刀絞一般。她從後麵環抱住穎彬，邊哭泣著邊說：“對不起，是我讓你們這樣痛苦……”
但是穎彬根本沒有聽進這些話，隻是一個勁的重複著“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如果我早點送她來醫院的話……”
“不是你的錯！這是十年前就定下的結果，不是你的錯啊……”夏阿姨開始顫抖起來。
“都是我的錯……”穎彬還在重複著。
“不是，不是--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自私的我想讓你幫自己補償對夏婷的虧欠，都是我把責任推給了你們……才會讓你們這麽痛苦。都是我的錯啊……”她的話斷斷續續，泣不成聲，“都是我害得你們這樣，都是我沒照顧好自己的女兒。錯的不是你們啊……”
“我……夏婷她……好起來吧？”已經不知道穎彬在說些什麽了，隻看見他在用期待的眼神希望得到肯定的答複。
“……我們沒有辦法了，什麽也……”夏阿姨什麽也無法給予，什麽也不能肯定，麵對事實最想逃避的其實是自己啊，再一次失去女兒還有誰能忍受得了啊！
兩個人就這樣語無倫次的邊哭邊說。
哭累了就睡著了，睡醒了就發呆，渾渾噩噩間穎彬也不知道到底自己什麽時候是醒的，什麽時候是做夢，也不清楚自從來到醫院後已經過去幾天。
夏婷的媽媽來到醫院也已經兩天了，除了給夏婷擦身子換衣物外，也就這樣呆呆地坐著。偶爾跟醫生說些什麽。他們眼裏隻盯著昏睡中的夏婷。什麽時候才能醒來呢……
送進醫院的第四天，這天早上，夏阿姨打開了病房裏的窗戶透透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冬天的冷風吹醒了，夏婷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也許是許久不見陽光怕亮吧，眯著眼睛的夏婷微弱地問著“這是哪裏？怎麽了？”
已經滿臉胡渣、樣貌邋遢的穎彬馬上清醒了過來，一下跪在了夏婷旁邊，握著夏婷的手輕聲但是情緒激動的說：“你終於醒了！現在難受嗎？”
第一次看到穎彬這種形象的夏婷先是一驚，然後覺得好玩般笑了起來，但不知是口渴還是被嗆到了，又變成了咳嗽。
夏婷的母親趕忙也走了過來，和穎彬一起調整了一下病床的高度，讓夏婷坐了起來。然後輕拍著夏婷的背說：“你終於醒了，已經四天了，穎彬一直留在這裏看著你。”
“四天了嗎……”夏婷疑惑著，但是看到穎彬的臉都變成這樣了，就慢慢地伸出手來，摸著穎彬的臉微笑著說：“謝謝你--”
不論是話語還是動作，夏婷都顯得有氣無力，昏睡四天帶給身體很大的影響吧。實在無法想像，聖誕節那天那麽讓人羨慕的一對俊男美女，轉眼間竟成了眼前這般模樣。所有人都該會同意世界上最捉弄人的就是命運吧。看不見摸不著，根本無法確認其存在，但有時候卻完全無法否認其存在。就像是在人們忘記了自己的時候無論用多麽醜惡的手段都要讓人們注意到自己一般，讓人憤怒卻又無從發泄。
電視劇裏的病人總是那麽好騙，直到知道無法挽迴時才會哭著說不想死。然而穎彬見過許多親人的死亡。在穎彬看來，他們的眼裏都充滿著說不出的感覺，就像是看透了死亡一般。盡管家人們始終都會瞞著他們說不是什麽大病，但他們都隻是微笑著點點頭，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去介意。真不知道到底是誰在安慰誰……
而此時夏婷的眼神讓穎彬害怕，那是自己見過好幾次的將死之人的雙眼，讓人一不小心就會大聲哭泣的眼神。穎彬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始終不敢直視夏婷的雙眼。
夏婷像是看出了穎彬的心事，慢慢的把手放在穎彬的臉上，用平靜的話語述說這。
“不要緊的，請一直看著我吧，不然我會迷茫的……”
“…………”穎彬抬起頭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幫我畫副畫吧，就像之前那樣……”
之前的兩張畫，一張被穎彬自己撕了，一張被夏婷毀了，因為那都不是真心的自己。兩個人偶做出來的，機械的繪圖而已。但是今天夏婷才想起，那之後穎彬卻再也沒為自己畫過畫了……
像是要滿足夏婷的遺願一般，穎彬問護士求助紙張和畫筆，護士出去好一會後拿著一張畫板迴來了，據說是住院的人裏剛好有學畫畫的。
已經照不到夕陽的房間本不是穎彬所希望的畫之場所，但是麵對夏婷的願望，他一邊按著顫抖的手，一邊緩慢地在畫板上動起筆來。這一次畫就像是在把時間蝕刻在紙張上一般，緩慢、艱難，穎彬自己都不清楚到底花了多少時間，也沒對四周做出任何反應。而夏婷竟像是真的人偶一般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最後，穎彬停止了動作，畫筆從指尖滑落。是宣告完成的提示嗎？但是穎彬卻始終坐在那不動。於是夏婷把身子探過來想看看畫裏的自己，卻不僅最後皺起了眉。眼前的畫裏，黯淡的病房，優雅的病患，顯出憂鬱感傷的氣氛，然而最重要的人物卻沒有表情。在臉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我畫不出來，我畫不出來啊！就像是宣告死亡一樣，這種眼神我畫不出來啊！”淚水已經從臉上滑落下來，穎彬再也忍受不住了。
“慧……”夏婷剛想說些什麽，卻聽見“嘭”的一聲，坐著的椅子失去平衡倒在地板上，穎彬突然起身跑了出去……
剛想叫住穎彬卻發現自己無法喊出口。傷心的不止一個人，痛苦是成雙成對的。自己越是把痛苦隱藏在心裏，帶給對方的傷害越大。難道自己做錯了嗎？夏婷開始懷疑起自己來。
“有時候哭泣也是一種交流的方式。你在忍耐，他也就要忍耐。你麵對的是虛無，一切都如夢境般消失之後，他卻還要不斷地在心底哭泣。這是一種殘忍啊……”母親握著夏婷的手背慢慢地說著。
“原來這是殘忍啊……”夏婷自言自語著。她把地上的畫板揀了起來，抱在了胸前，淚水終於忍不住奔湧了出來。
兩人的感情無法交匯，到處尋找著宣泄的出口。
穎彬失神落魄的在街上走著，甚至過馬路時亂闖紅燈差點被出租車撞到。就在司機喊著“走路不長眼啊！”的時候，穎彬卻順勢打開了副座的門，坐了進去。司機就像是看到了瘋子一般瞪著他。穎彬卻什麽也不說，就讓司機往學校開。司機也不動，眼神就像是說“有你這麽攔車的嗎，有沒錢啊？”穎彬從口袋裏的錢包中抽出一張百元大鈔直直地往司機身上一丟，算是讓他趕快開車的催促。
到了學校之後，穎彬直接下了車往學校裏走，那背影真讓人替他捏一把汗。司機雖然被穎彬這麽莫名其妙的顧客折騰的有點鬱悶，但是那麽爽快地掏出一百元還不要找錢，這生意做著也蠻開心的。
穎彬進了校門，直直往後山走去。他現在就想找一個地方狠狠的把心中的感情宣泄出來。因為沒吃什麽東西，也沒怎麽休息，走路的時候總是顯得力不從心，搖晃著往空地走去的路上時不時就被腳下的石頭和樹根絆倒，渾身都是擦傷。不過這種痛楚反而讓穎彬開心，痛一點，再痛一點，不然掩蓋不住心裏的痛。穎彬在尋求可以壓抑住心中痛苦的方法。
此時的天空已經黑透了，星星也看得非常清楚。但是穎彬再也看不到這片他最喜歡的星空，開始胡亂丟著石頭，用腳狠狠地踢，到處折斷樹枝。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著。但是這一切都沒有用，心中積壓的感情沒有削減一分一厘。是因為這顆心不再隻屬於自己一個人嗎？
“很痛苦嗎？不過這些樹沒有錯啊，不要把痛苦也施加給別人。”突然的傳來話語，穎彬迴頭看見的是秋弦醫生。
“為什麽……”穎彬不知道為什麽醫生會到這裏來。
“小珍傍晚又去看夏婷了，不過沒有見到你，隻看見夏婷抱著畫在哭。”
“…………”夏婷在哭，而自己卻不在身邊，穎彬開始懊惱。
“夏婷讓小珍來找你，說你應該到後山來了。小珍什麽都不知道，就打電話叫我來看看了。”
“你為什麽會認識這。”
“沒什麽啊，先不說這裏就在我的花房後麵了，更早的在上學的時候我就經常過來了。”
“你不是我媽的學妹嗎，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跟你媽一樣是在那裏讀的博士，這裏是我大學的母校。”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會到這裏來當老師。但是……
“這裏是我上學時跟男友經常來的地方。跟你一樣很愛看星星的人。”醫生的眼裏流露著感傷的迴憶。
“那他人呢？”穎彬很疑惑，第一次聽到醫生說自己的事。
“死了。”冷冷的兩個字。
“什麽--”
“害怕絕症而選擇了懦弱的自殺。”滿滿的都是包含著對死者的憤怒。
“的確當時的我也沒能察覺他的心，這也是我的錯，但是痛苦都是雙方的事，兩個人必須坦誠一起麵對。他逃避了我選擇了自殺，所以我無法原諒他，也不能原諒自己。”
“所以你選擇了當心理醫生？”
“是啊。所以在這裏遇到了你。”醫生直直地盯著穎彬。
“痛苦嗎？難受嗎？以為全世界都在玩弄自己吧？但是這不是夏婷的錯！別以為全世界就你最痛苦，說什麽誰比誰痛苦那都是騙人的！不久於人世的那些人才是最痛苦的啊！你的傷痕總有一天還有痊愈的可能，就連我也從當時的悲痛中走了出來，但是對於夏婷來說，這已經是不多的時間了。她選擇隱藏自己的痛苦的確不對，但那也是希望你能最後笑著陪在他身邊。難道你希望整天看著喜歡的人在那唯唯諾諾的哭泣嗎！這種時候丟下她，一個人選擇逃避的你算什麽？要不要讓我用巴掌把你打醒啊！”
“……嗚……對不起，對不起……”穎彬支撐不住自己，跪在了碎石上，哭泣了起來。
“走吧，哭也哭夠了吧，有什麽話要好好地跟夏婷說，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車我也開來了，我送你去醫院。”醫生拖起了跪在地上的穎彬，拉著他往外走。
秋弦醫生開車送穎彬到了醫院，在車子裏穎彬的情緒已經平複了，該說是多虧了這個心理醫生嗎，穎彬感覺心中的痛苦不再折磨著自己不敢去麵對夏婷。走下車的時候，穎彬深深的向醫生鞠了一個躬。
“快去吧。”醫生催促著。
病房裏的夏婷已經睡了，不知道是又暈過去了還是哭累了。但是夏婷的手裏還抱著那幅沒有畫完的畫。
穎彬靜靜地走到夏婷的床前，先是低頭向夏婷的媽媽道歉，然後慢慢地移開夏婷的手，把畫板拿了起來。走出布簾，穎彬繼續著那未完成的畫。
想像著夏婷的笑臉，想像著不久前那讓自己痛苦的無法忍受的平靜笑臉，憂鬱中帶著點悲傷，悲傷裏透著擔心，仔細想起那表情穎彬才發現，即便自己再痛苦都在為穎彬擔心而不能表露出來，夏婷承受著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折磨。而自己隻是逃避，連拯救她心靈的勇氣都沒有。想到這裏，穎彬又默默地滴落了眼淚，一邊畫一邊雙眼模糊地流著淚……
夏阿姨在旁邊默默地看著穎彬畫畫。
清晨的光纖照射進來，穎彬在陽光的照耀下醒了過來。昨天晚上畫著畫著就睡著了，身邊放著那張終於畫完了的畫，畫的邊角上還有自己滴落的淚水形成的淚痕。
布簾裏的夏婷早已經醒來。淩晨的時候就因為疼痛而醒了過來，但是一直忍耐著沒有發出呻吟。此時雖已平複下來，但是飽受煎熬的疲憊身軀卻怎麽也無法再次入睡，就這麽盯著窗外發呆。
穎彬拉開了布簾發現夏婷已經醒了，表情有點僵的走到了窗前，慢慢地遞過那張畫。
“對不起，昨天我不該跑走的。”其實有許多話想說，有太多的抱歉想向夏婷傾述，但是此時看著夏婷就再也不想其他的事了，好好的陪在身邊就是自己唯一能做到的。穎彬牽起夏婷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真美……”夏婷看著畫裏的自己用微弱但是開心的語氣說道，“自己說自己是不是有點厚臉皮呀？”還不忘調侃一下自己。
“嗯～你永遠都是最漂亮的，我保證。”的確，穎彬覺得夏婷絕對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
也許有人會在這時候向神祈禱或是期望奇跡能夠發生在自己身上吧。但是穎彬什麽都不信。有神的話，小學時的自己無數次請求的幫助根本就沒有迴應。奇跡的話，正因為不可能發生才被稱之為奇跡吧。高中時，馨就曾經對穎彬說過“奇跡，就因為不可能發生才被稱之為奇跡。如果奇跡在你眼前發生了幾次的話，那絕對就是在做夢。”也不知道馨為什麽會對奇跡那麽絕望，但是穎彬當時也覺得這話絕對沒錯。直到今日，他更加對奇跡絕望了。
“奇跡這東西，麵對命運的枷鎖根本不堪一擊！”穎彬在心中喊著。
夏婷很喜歡這張畫，讓穎彬把畫掛在了牆上，沒事就一直看著。病情似乎平穩了一些，也不曾再暈過去了，兩個人就一直說著各種話題，母親也在邊上微笑地看著，偶爾插進來說幾句，就這麽溫馨地度過了兩天。要是能一直這麽過下去，穎彬寧願獻出自己的性命做交換，但是沒有神在，沒人能夠答應他。
這一天，穎彬很早就醒了過來，微微打開窗子就被外麵的冷空氣凍得直哆嗦。趕緊關上窗子走迴窗床前，發現夏婷也醒了過來。
“慧--”
“嗯？我在。”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麽？”穎彬有不好的感覺，就像是馬上就要生離死別般。
“我死了的話，你不要再一個人哭泣了，我不會說讓你不要哭這種任性的話。但是，去找人述說吧，不要把痛憋在心裏哦。這也是當時你告訴我的吧……”
“什麽啊，不要這麽說啊，就好像……”穎彬說不下去了。
“沒關係的哦，我很幸福呀，雖然短暫，但是我很感謝能讓我遇到你。真的好幸福。夏鈴也會開心的吧……”還是那麽堅強的笑著。
“我--我才是要感謝你們呀，我也很幸福，非常地開心呢，與你在一起的日子。”
兩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起，慢慢地接近了對方的臉，偷偷地在還在睡覺的母親麵前接吻起來。好久沒有接觸對方的嘴唇了，暖暖的感覺在心裏流過。“噗通，噗通……”幸福的跳動聲卻慢慢的變弱了，最後消失在了房間裏。夏婷的雙手從穎彬的背上滑落，脖子也失去力氣，隻是被穎彬用手支撐著。穎彬離開了夏婷的臉，像是發了瘋一樣大聲喊著“夏婷！夏婷！”，按下了旁邊的緊急按鈕。可是連著夏婷身子的儀器此時已經“嘀--”的拉長了聲音。
夏阿姨被喊聲驚醒，跑過來摸著夏婷的臉也在唿喊著，但是麵對兩人的唿喚，夏婷毫無反應。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小小的雪花，就像精靈的精華般在閃著微微的光華飄落在地上和窗台上，一下就化了開去……
穎彬的眼睛就這麽死氣沉沉的睜著，一眨也不眨，眼裏渾濁毫無生氣，一點也不像原來那雙憂鬱深邃的漂亮眼睛。穎彬自己都不知道從昨天晚上到現在自己坐在椅子上睡著過沒有，腦子裏一片空白，渾渾噩噩的想過什麽都不清楚了，夢境與現實也無法區分了。不，如果要說的話，他倒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夢境。什麽暈倒，急救，住院，都是自己一時的噩夢。但是他卻發現，自己無論怎麽做，都無法從這夢境裏清醒過來……
穎彬半夜打電話通知了夏婷的母親，就像是早已預料到了一般，母親什麽都沒問，立刻就往這裏趕了，不過畢竟家不在這，也不知道有沒火車，反正現在也還沒到。而穎彬也至今還不知道夏婷到底得了什麽病，不過想到之前夏婷的那些怪異的動作，穎彬的意識裏不斷閃過最壞的結果。為什麽沒有想到，為什麽沒有早點帶她來醫院，穎彬滿腦子都是這樣的懊惱。
中午的時候，珍姐也到醫院來了。上課的時候聽到了同學們的報告，一下課就奔了過來。她也無法相信昨天還好好的自己的學生怎麽突然之間就進入了這個陌生的地方。來到病房外的珍姐穿上看護服才走進了病房裏，拉開布簾走進去的時候不由得鼻子一酸，差點流出眼淚。此時的夏婷帶著氧氣罩，身上連著很多導線到旁邊的儀器上，手臂上還掛著點滴，從昨晚到現在也不知道掛了多少瓶藥了。更糟糕的是旁邊的穎彬，跟死人一樣坐在那裏。對有人走到身邊都不聞不問。
珍姐把手放在穎彬的肩上，穎彬卻始終一點反應都沒有。剛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竟然連一句“放心，會沒事的。”都說不出口。穎彬現在需要的不是這種沒用的安慰，沒有人可以保證夏婷會平安無事，正因為不知道夏婷會怎麽樣穎彬才會這麽失魂落魄。在自己的學生遇到痛苦的時候卻什麽也做不了，這無疑是老師們最難受的事了。
一切的結果都要等夏婷的媽媽到了醫院才能知曉，停止的齒輪在那之後才可能開始轉動……
但是，珍姐看得出來，穎彬從昨天到現在就這樣坐著不吃不喝吧，這樣下去到夏婷母親到達醫院的時候，也許倒下去的就是穎彬了。於是，她慢慢地在穎彬麵前蹲下，依然用手扶著穎彬的肩，平緩但是包含憂傷的說 ：“你最少去吃點東西吧，萬一在她母親來的時候你卻倒下了怎麽辦？萬一夏婷醒過來時看到這樣的你會怎麽樣？你是看護病人的，不能自己病倒啊！”說著，珍姐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已經滴落了淚水……
穎彬慢慢地轉過臉來用空洞的視線看著眼前的珍姐，慢慢地兩行眼淚流了出來，慢慢地臉開始抽動起來，慢慢地眼睛出現了感情，但那是多麽無助的眼神啊。那個有時冷漠有時胡鬧，偶爾會走神，但是意誌堅定的像個石頭一樣的穎彬居然會在臉上浮現出這麽軟弱的表情，看得珍姐的心就像被揪住了一般刺痛。
於是兩個人就在這裏無聲地哭泣著，珍姐緊緊地抱住了穎彬，用手不斷地輕輕拍打著穎彬的背。穎彬第一次像個孩子一樣埋首在珍姐的肩上，隻是不斷的哭泣，隻能哭泣……
多虧了珍姐，雖然不多，但好歹穎彬吃了些東西。因為下午還有事，即便很擔心穎彬和夏婷的情況，珍姐還是在之後匆匆趕迴了學校。
隻剩下穎彬一個人的時候，他又陷入了“假死”的狀態。就這樣一直等待著，等著夏阿姨來醫院，等著夏婷醒過來……
期間醫生和護士經常來病房裏檢查夏婷的情況，看樣子還算穩定，但是就是不知道她到底何時能夠醒來。醫生麵對這種情況就隻會說一句“這就要看她自己了”。穎彬甚至都想衝著醫生發火、大叫，但是他也明白這不是醫生的錯，自己隻是想找一個宣泄心中歪曲的情緒的出口。
時間過的真慢。在焦急、無奈、痛苦這些感情的纏繞下，穎彬不知道時間到底是怎麽流逝的，就是比與夏婷一起讀書時慢得多。本來怎麽也嫌不夠的兩人的獨處時間，現在怎麽變得那麽難熬，自己一直在痛苦的時間煎熬中掙紮著，掙紮著……
天黑了，病房背向太陽，晚上的霞光照不進屋子，穎彬也沒能再看到那如瑪瑙般霞光之下的精靈。他甚至開始想，自己是不是一輩子都無法再看到對麵那夕陽下耀眼的女孩了。
就在這快要崩潰的漫長等待中，夏婷的媽媽終於到了醫院，似乎中途一步都沒停下，帶著小喘就來到了病房。穎彬像是見到了救星一般突然恢複了生氣，死去的感情再一次迸發出來，在醫生和護士麵前也毫不遮掩，哭泣著說，“阿姨，夏婷她……”卻因為哽咽而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看著女兒像十年前仿佛要遠離自己般再次躺在加護病房裏，看著被痛苦折磨得幾乎不成人樣的穎彬，夏婷的母親也忍不住哭泣起來，本來就不堅強的自己難道連看著女兒幸福的願望都無法實現了嗎，難道又要像十年前失去丈夫和一個女兒般再次失去眼前最親的人嗎？喪夫喪子之痛一次就足以讓人崩潰，為何又要再來一次。她在心中不斷地咒罵著這該死的命運。
在看過女兒之後，夏阿姨被醫生請到了門外，詳細地說明了當前的情況。髒器移植已經過去了十年，對於一個做了那麽大手術的人來說，已經是一個極限了。就算使用的是雙胞胎和父親的髒器，但是對於這麽大麵積更換的手術來說，生命也會大幅度縮水。當時在崩潰的邊緣哭泣著簽下移植手術同意書的夏阿姨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因為當時醫生就告訴過她，夏婷很難活過20歲……20歲，對於一個花樣年華的少女來說是多麽令人絕望的死亡判決書，對於最愛她的男孩來說是多麽無理的死亡要求。但是，這一切都被定下了，他們毫無辦法……
無力地走迴了病房，看著就像瀕死般的穎彬，夏婷的媽媽心痛的像刀絞一般。她從後麵環抱住穎彬，邊哭泣著邊說：“對不起，是我讓你們這樣痛苦……”
但是穎彬根本沒有聽進這些話，隻是一個勁的重複著“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如果我早點送她來醫院的話……”
“不是你的錯！這是十年前就定下的結果，不是你的錯啊……”夏阿姨開始顫抖起來。
“都是我的錯……”穎彬還在重複著。
“不是，不是--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自私的我想讓你幫自己補償對夏婷的虧欠，都是我把責任推給了你們……才會讓你們這麽痛苦。都是我的錯啊……”她的話斷斷續續，泣不成聲，“都是我害得你們這樣，都是我沒照顧好自己的女兒。錯的不是你們啊……”
“我……夏婷她……好起來吧？”已經不知道穎彬在說些什麽了，隻看見他在用期待的眼神希望得到肯定的答複。
“……我們沒有辦法了，什麽也……”夏阿姨什麽也無法給予，什麽也不能肯定，麵對事實最想逃避的其實是自己啊，再一次失去女兒還有誰能忍受得了啊！
兩個人就這樣語無倫次的邊哭邊說。
哭累了就睡著了，睡醒了就發呆，渾渾噩噩間穎彬也不知道到底自己什麽時候是醒的，什麽時候是做夢，也不清楚自從來到醫院後已經過去幾天。
夏婷的媽媽來到醫院也已經兩天了，除了給夏婷擦身子換衣物外，也就這樣呆呆地坐著。偶爾跟醫生說些什麽。他們眼裏隻盯著昏睡中的夏婷。什麽時候才能醒來呢……
送進醫院的第四天，這天早上，夏阿姨打開了病房裏的窗戶透透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冬天的冷風吹醒了，夏婷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也許是許久不見陽光怕亮吧，眯著眼睛的夏婷微弱地問著“這是哪裏？怎麽了？”
已經滿臉胡渣、樣貌邋遢的穎彬馬上清醒了過來，一下跪在了夏婷旁邊，握著夏婷的手輕聲但是情緒激動的說：“你終於醒了！現在難受嗎？”
第一次看到穎彬這種形象的夏婷先是一驚，然後覺得好玩般笑了起來，但不知是口渴還是被嗆到了，又變成了咳嗽。
夏婷的母親趕忙也走了過來，和穎彬一起調整了一下病床的高度，讓夏婷坐了起來。然後輕拍著夏婷的背說：“你終於醒了，已經四天了，穎彬一直留在這裏看著你。”
“四天了嗎……”夏婷疑惑著，但是看到穎彬的臉都變成這樣了，就慢慢地伸出手來，摸著穎彬的臉微笑著說：“謝謝你--”
不論是話語還是動作，夏婷都顯得有氣無力，昏睡四天帶給身體很大的影響吧。實在無法想像，聖誕節那天那麽讓人羨慕的一對俊男美女，轉眼間竟成了眼前這般模樣。所有人都該會同意世界上最捉弄人的就是命運吧。看不見摸不著，根本無法確認其存在，但有時候卻完全無法否認其存在。就像是在人們忘記了自己的時候無論用多麽醜惡的手段都要讓人們注意到自己一般，讓人憤怒卻又無從發泄。
電視劇裏的病人總是那麽好騙，直到知道無法挽迴時才會哭著說不想死。然而穎彬見過許多親人的死亡。在穎彬看來，他們的眼裏都充滿著說不出的感覺，就像是看透了死亡一般。盡管家人們始終都會瞞著他們說不是什麽大病，但他們都隻是微笑著點點頭，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去介意。真不知道到底是誰在安慰誰……
而此時夏婷的眼神讓穎彬害怕，那是自己見過好幾次的將死之人的雙眼，讓人一不小心就會大聲哭泣的眼神。穎彬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始終不敢直視夏婷的雙眼。
夏婷像是看出了穎彬的心事，慢慢的把手放在穎彬的臉上，用平靜的話語述說這。
“不要緊的，請一直看著我吧，不然我會迷茫的……”
“…………”穎彬抬起頭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幫我畫副畫吧，就像之前那樣……”
之前的兩張畫，一張被穎彬自己撕了，一張被夏婷毀了，因為那都不是真心的自己。兩個人偶做出來的，機械的繪圖而已。但是今天夏婷才想起，那之後穎彬卻再也沒為自己畫過畫了……
像是要滿足夏婷的遺願一般，穎彬問護士求助紙張和畫筆，護士出去好一會後拿著一張畫板迴來了，據說是住院的人裏剛好有學畫畫的。
已經照不到夕陽的房間本不是穎彬所希望的畫之場所，但是麵對夏婷的願望，他一邊按著顫抖的手，一邊緩慢地在畫板上動起筆來。這一次畫就像是在把時間蝕刻在紙張上一般，緩慢、艱難，穎彬自己都不清楚到底花了多少時間，也沒對四周做出任何反應。而夏婷竟像是真的人偶一般坐在床上一動不動。
最後，穎彬停止了動作，畫筆從指尖滑落。是宣告完成的提示嗎？但是穎彬卻始終坐在那不動。於是夏婷把身子探過來想看看畫裏的自己，卻不僅最後皺起了眉。眼前的畫裏，黯淡的病房，優雅的病患，顯出憂鬱感傷的氣氛，然而最重要的人物卻沒有表情。在臉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我畫不出來，我畫不出來啊！就像是宣告死亡一樣，這種眼神我畫不出來啊！”淚水已經從臉上滑落下來，穎彬再也忍受不住了。
“慧……”夏婷剛想說些什麽，卻聽見“嘭”的一聲，坐著的椅子失去平衡倒在地板上，穎彬突然起身跑了出去……
剛想叫住穎彬卻發現自己無法喊出口。傷心的不止一個人，痛苦是成雙成對的。自己越是把痛苦隱藏在心裏，帶給對方的傷害越大。難道自己做錯了嗎？夏婷開始懷疑起自己來。
“有時候哭泣也是一種交流的方式。你在忍耐，他也就要忍耐。你麵對的是虛無，一切都如夢境般消失之後，他卻還要不斷地在心底哭泣。這是一種殘忍啊……”母親握著夏婷的手背慢慢地說著。
“原來這是殘忍啊……”夏婷自言自語著。她把地上的畫板揀了起來，抱在了胸前，淚水終於忍不住奔湧了出來。
兩人的感情無法交匯，到處尋找著宣泄的出口。
穎彬失神落魄的在街上走著，甚至過馬路時亂闖紅燈差點被出租車撞到。就在司機喊著“走路不長眼啊！”的時候，穎彬卻順勢打開了副座的門，坐了進去。司機就像是看到了瘋子一般瞪著他。穎彬卻什麽也不說，就讓司機往學校開。司機也不動，眼神就像是說“有你這麽攔車的嗎，有沒錢啊？”穎彬從口袋裏的錢包中抽出一張百元大鈔直直地往司機身上一丟，算是讓他趕快開車的催促。
到了學校之後，穎彬直接下了車往學校裏走，那背影真讓人替他捏一把汗。司機雖然被穎彬這麽莫名其妙的顧客折騰的有點鬱悶，但是那麽爽快地掏出一百元還不要找錢，這生意做著也蠻開心的。
穎彬進了校門，直直往後山走去。他現在就想找一個地方狠狠的把心中的感情宣泄出來。因為沒吃什麽東西，也沒怎麽休息，走路的時候總是顯得力不從心，搖晃著往空地走去的路上時不時就被腳下的石頭和樹根絆倒，渾身都是擦傷。不過這種痛楚反而讓穎彬開心，痛一點，再痛一點，不然掩蓋不住心裏的痛。穎彬在尋求可以壓抑住心中痛苦的方法。
此時的天空已經黑透了，星星也看得非常清楚。但是穎彬再也看不到這片他最喜歡的星空，開始胡亂丟著石頭，用腳狠狠地踢，到處折斷樹枝。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著。但是這一切都沒有用，心中積壓的感情沒有削減一分一厘。是因為這顆心不再隻屬於自己一個人嗎？
“很痛苦嗎？不過這些樹沒有錯啊，不要把痛苦也施加給別人。”突然的傳來話語，穎彬迴頭看見的是秋弦醫生。
“為什麽……”穎彬不知道為什麽醫生會到這裏來。
“小珍傍晚又去看夏婷了，不過沒有見到你，隻看見夏婷抱著畫在哭。”
“…………”夏婷在哭，而自己卻不在身邊，穎彬開始懊惱。
“夏婷讓小珍來找你，說你應該到後山來了。小珍什麽都不知道，就打電話叫我來看看了。”
“你為什麽會認識這。”
“沒什麽啊，先不說這裏就在我的花房後麵了，更早的在上學的時候我就經常過來了。”
“你不是我媽的學妹嗎，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跟你媽一樣是在那裏讀的博士，這裏是我大學的母校。”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會到這裏來當老師。但是……
“這裏是我上學時跟男友經常來的地方。跟你一樣很愛看星星的人。”醫生的眼裏流露著感傷的迴憶。
“那他人呢？”穎彬很疑惑，第一次聽到醫生說自己的事。
“死了。”冷冷的兩個字。
“什麽--”
“害怕絕症而選擇了懦弱的自殺。”滿滿的都是包含著對死者的憤怒。
“的確當時的我也沒能察覺他的心，這也是我的錯，但是痛苦都是雙方的事，兩個人必須坦誠一起麵對。他逃避了我選擇了自殺，所以我無法原諒他，也不能原諒自己。”
“所以你選擇了當心理醫生？”
“是啊。所以在這裏遇到了你。”醫生直直地盯著穎彬。
“痛苦嗎？難受嗎？以為全世界都在玩弄自己吧？但是這不是夏婷的錯！別以為全世界就你最痛苦，說什麽誰比誰痛苦那都是騙人的！不久於人世的那些人才是最痛苦的啊！你的傷痕總有一天還有痊愈的可能，就連我也從當時的悲痛中走了出來，但是對於夏婷來說，這已經是不多的時間了。她選擇隱藏自己的痛苦的確不對，但那也是希望你能最後笑著陪在他身邊。難道你希望整天看著喜歡的人在那唯唯諾諾的哭泣嗎！這種時候丟下她，一個人選擇逃避的你算什麽？要不要讓我用巴掌把你打醒啊！”
“……嗚……對不起，對不起……”穎彬支撐不住自己，跪在了碎石上，哭泣了起來。
“走吧，哭也哭夠了吧，有什麽話要好好地跟夏婷說，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車我也開來了，我送你去醫院。”醫生拖起了跪在地上的穎彬，拉著他往外走。
秋弦醫生開車送穎彬到了醫院，在車子裏穎彬的情緒已經平複了，該說是多虧了這個心理醫生嗎，穎彬感覺心中的痛苦不再折磨著自己不敢去麵對夏婷。走下車的時候，穎彬深深的向醫生鞠了一個躬。
“快去吧。”醫生催促著。
病房裏的夏婷已經睡了，不知道是又暈過去了還是哭累了。但是夏婷的手裏還抱著那幅沒有畫完的畫。
穎彬靜靜地走到夏婷的床前，先是低頭向夏婷的媽媽道歉，然後慢慢地移開夏婷的手，把畫板拿了起來。走出布簾，穎彬繼續著那未完成的畫。
想像著夏婷的笑臉，想像著不久前那讓自己痛苦的無法忍受的平靜笑臉，憂鬱中帶著點悲傷，悲傷裏透著擔心，仔細想起那表情穎彬才發現，即便自己再痛苦都在為穎彬擔心而不能表露出來，夏婷承受著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折磨。而自己隻是逃避，連拯救她心靈的勇氣都沒有。想到這裏，穎彬又默默地滴落了眼淚，一邊畫一邊雙眼模糊地流著淚……
夏阿姨在旁邊默默地看著穎彬畫畫。
清晨的光纖照射進來，穎彬在陽光的照耀下醒了過來。昨天晚上畫著畫著就睡著了，身邊放著那張終於畫完了的畫，畫的邊角上還有自己滴落的淚水形成的淚痕。
布簾裏的夏婷早已經醒來。淩晨的時候就因為疼痛而醒了過來，但是一直忍耐著沒有發出呻吟。此時雖已平複下來，但是飽受煎熬的疲憊身軀卻怎麽也無法再次入睡，就這麽盯著窗外發呆。
穎彬拉開了布簾發現夏婷已經醒了，表情有點僵的走到了窗前，慢慢地遞過那張畫。
“對不起，昨天我不該跑走的。”其實有許多話想說，有太多的抱歉想向夏婷傾述，但是此時看著夏婷就再也不想其他的事了，好好的陪在身邊就是自己唯一能做到的。穎彬牽起夏婷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真美……”夏婷看著畫裏的自己用微弱但是開心的語氣說道，“自己說自己是不是有點厚臉皮呀？”還不忘調侃一下自己。
“嗯～你永遠都是最漂亮的，我保證。”的確，穎彬覺得夏婷絕對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
也許有人會在這時候向神祈禱或是期望奇跡能夠發生在自己身上吧。但是穎彬什麽都不信。有神的話，小學時的自己無數次請求的幫助根本就沒有迴應。奇跡的話，正因為不可能發生才被稱之為奇跡吧。高中時，馨就曾經對穎彬說過“奇跡，就因為不可能發生才被稱之為奇跡。如果奇跡在你眼前發生了幾次的話，那絕對就是在做夢。”也不知道馨為什麽會對奇跡那麽絕望，但是穎彬當時也覺得這話絕對沒錯。直到今日，他更加對奇跡絕望了。
“奇跡這東西，麵對命運的枷鎖根本不堪一擊！”穎彬在心中喊著。
夏婷很喜歡這張畫，讓穎彬把畫掛在了牆上，沒事就一直看著。病情似乎平穩了一些，也不曾再暈過去了，兩個人就一直說著各種話題，母親也在邊上微笑地看著，偶爾插進來說幾句，就這麽溫馨地度過了兩天。要是能一直這麽過下去，穎彬寧願獻出自己的性命做交換，但是沒有神在，沒人能夠答應他。
這一天，穎彬很早就醒了過來，微微打開窗子就被外麵的冷空氣凍得直哆嗦。趕緊關上窗子走迴窗床前，發現夏婷也醒了過來。
“慧--”
“嗯？我在。”
“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什麽？”穎彬有不好的感覺，就像是馬上就要生離死別般。
“我死了的話，你不要再一個人哭泣了，我不會說讓你不要哭這種任性的話。但是，去找人述說吧，不要把痛憋在心裏哦。這也是當時你告訴我的吧……”
“什麽啊，不要這麽說啊，就好像……”穎彬說不下去了。
“沒關係的哦，我很幸福呀，雖然短暫，但是我很感謝能讓我遇到你。真的好幸福。夏鈴也會開心的吧……”還是那麽堅強的笑著。
“我--我才是要感謝你們呀，我也很幸福，非常地開心呢，與你在一起的日子。”
兩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起，慢慢地接近了對方的臉，偷偷地在還在睡覺的母親麵前接吻起來。好久沒有接觸對方的嘴唇了，暖暖的感覺在心裏流過。“噗通，噗通……”幸福的跳動聲卻慢慢的變弱了，最後消失在了房間裏。夏婷的雙手從穎彬的背上滑落，脖子也失去力氣，隻是被穎彬用手支撐著。穎彬離開了夏婷的臉，像是發了瘋一樣大聲喊著“夏婷！夏婷！”，按下了旁邊的緊急按鈕。可是連著夏婷身子的儀器此時已經“嘀--”的拉長了聲音。
夏阿姨被喊聲驚醒，跑過來摸著夏婷的臉也在唿喊著，但是麵對兩人的唿喚，夏婷毫無反應。
窗外不知何時飄起了小小的雪花，就像精靈的精華般在閃著微微的光華飄落在地上和窗台上，一下就化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