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著狂喜的皇帝陛下,用他那威嚴的目光看著上麵袞袞諸公。


    他成功了。


    他終於成功了!


    他的拚死賭博居然真的成功了!


    他居然靠著自己的帝王之氣……


    當然,也可以說虛張聲勢,真的就是虛張聲勢,但凡這些新軍真的開火,那他是一點希望都沒有,這不是之前在皇宮,好歹還能堅守一下,現在所有人都在禦街上排隊,就跟一群靶子一樣任人宰割,完全就靠著虛張聲勢,用他那個帝王身份或者說大義震懾。


    居然真的成功了!


    然後……


    “砰!”


    驀然間槍聲響起。


    下一刻是密密麻麻的無數槍聲。


    皇帝陛下愕然迴頭,緊接著他身後的侍衛們,禦營,滇軍,甚至就連靠近的百姓,全都在密集的子彈中倒下,硝煙彌漫中死屍幾乎在瞬間堆積起來,那些護衛的滇軍鐵騎倒是稍微好點,畢竟士兵身上都是雙層鎧甲,至少還有一點防彈能力,但絕大多數跟隨他出宮的這些真正親信們還是在子彈中倒下。


    他們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擊或者躲避,仿佛戰場上紅巾軍那雷霆一擊般的近距離齊射就結束了他們的生命。


    而子彈來自他們旁邊的商鋪。


    這些商鋪多數都是木製小樓,早就隱藏在樓上的槍手們,直接從一個個窗口伸出斑鳩銃。


    然後在不到十米的距離齊射。


    不過因為火槍數量還是有限,要達到最大的殺傷數量,所以這些火槍裏麵裝填的是霰彈……


    一次裝三枚子彈。


    但這樣近的距離仍然足夠保證穿透鎧甲。


    畢竟正版斑鳩銃的動能是五千級別的,堪比普通的狙擊步槍。


    事實上過去斑鳩銃就是這樣使用,後來隨著新式鎧甲普及,才逐漸變成一兩半子彈。


    在密集的槍聲中,伴隨著無數慘叫和驚恐的尖叫,皇帝陛下身後的街道變成了一片屍山血海。


    但皇帝陛下卻沒有受傷。


    子彈的目標隻是他手下那些人。


    他帶著滔天怒火轉迴頭,而拱北樓上的袞袞諸公們表情平靜。


    “快,保護陛下,逆黨又出來了!”


    何維椅笑著說道。


    “是蕃兵,他們用蕃兵!”


    皇帝陛下身後的屍山血海中,趴在朱讓死屍旁的陳熙昌憤怒的吼叫著。


    在那些小樓上,隱約可以看到窗口裏麵幾個黑乎乎的身影,很明顯是那些西班牙傭兵和他們的黑奴。


    “啊,原來是蕃兵作亂!”


    何維椅淡然說道。


    他也不想走這一步,不過現在已經沒有選擇了。


    皇帝想幹什麽他當然不會猜不到,就那瘋狂許諾收買人心,最後都是要給軍民兌現的,而皇帝手中又沒有銀子,最後還是要落在他們頭上,所以他們已經沒有退路,這時候就算認輸也沒用了,認輸也是抄家滅門。


    那當然要走到底。


    殺皇帝當然不行,殺了皇帝就得麵對楊豐的大軍了。


    可殺光皇帝手下這些親信,就剩下他一個光杆,他就是再狡猾又能怎樣?


    不得不說現在他們對皇帝的評價,已經改成狡猾了,而且非常狡猾,扮豬扮了那麽久,把他們這些老狐狸都騙了,結果一下子搞的這麽被動,如果早知道他這麽不好搞,當初就不應該把他迎來。原本想著奇貨可居,弄個傀儡來當以後出賣的籌碼,結果沒想到引狼入室,弄來的是個扮豬吃老虎的,搞成這個局麵真的是悔之晚矣。


    但是……


    籠中鳥終究還是飛不出去的。


    槍聲迅速沉寂。


    皇帝陛下緩緩轉過身,看著後麵混亂中的軍民,看著依然在兩旁屋頂上茫然不知所措的新軍。


    盡管他們腳下就是所謂的逆黨。


    但那些軍官卻沒有一個下令他們下去攻擊的。


    當然,他們也都清楚下麵是什麽人,那時候他們的教導隊,兩百泰西蕃兵和三百他們的黑奴組成,專門用於作為新軍的示範,有點像戚繼光時候的戚家軍之於薊鎮官軍,這些人當然不會認皇帝,他們隻認議事會的耆老,後者不但給他們錢還給他們背後的人貿易權。


    “看看他們!”


    皇帝陛下麵對著屍山血海的禦街,用手向後指著拱北樓上。


    混亂中的軍民逐漸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看著他,看著他手指方向,拱北樓上耆老們依然高高在上。


    “他們個個都有萬頃良田!”


    皇帝陛下喊道。


    當然,萬頃有點誇張,事實上議事會的耆老標準,是田產數量不能少於一千畝。


    我大明士紳推選耆老已經有大英帝國風采。


    首先參與推選的有身份限製,田產最低也得兩頃,也就是兩百畝地,其次候選人身份有限製,田產不得低於十頃,單純的商人都不行,畢竟商人很多都不是本地籍,說不定是外地寄籍。而且他們賺多少也很難說,這個問題上大家都喜歡保密,所以擁有的田產數量是最直觀明白的,設定十頃的數量就是為了方便那些大商人,他們可以購買這個數量的田產。


    然後他們就可以參選。


    所以無論選舉人還是候選人首先得是地主。


    畢竟不是地主就很難保證他們會對廣東本省利益忠心,土地就是個身份綁定。


    當然,候選人還得有功名。


    最低也得是舉人。


    耕讀傳家乃是我大明士紳最政治正確的身份標簽。


    那些軍民們默默看著這些高高在上,主宰他們命運的大地主們。


    “他們個個都有百萬家財!”


    皇帝吼道。


    這個就一點不誇張了。


    耆老們哪個家財都不下百萬。


    哪怕有浙江蘇鬆的競爭,去年從澳門湧入的白銀也超過五百萬兩,這還不算他們滿世界賣軍火的,這裏的武器甚至向美洲出口,過去他們也大量向美洲出口鐵器,東南亞更是幾乎成了他們的軍火傾銷市場。更別說過去滇軍的武器幾乎全是從廣東采購,北方也多半是廣東貨,晉造武器雖然崛起,但到目前為止還威脅不到粵造的霸主地位。


    鄂造因為內部需求量大,反而往外賣的不是很多。


    過去依靠著孤懸南方,誰也管不著他們的優勢,再加上獨有的優質鐵礦,廣東士紳經曆了持續整個楊豐之亂到現在的工商業狂歡。


    同樣也是財富狂歡。


    而掌控廣東大權的議事會這些耆老們,更是在這場狂歡中,利用他們的身份優勢和手中掌握的特權,一個個由傳統的大地主,變成了身兼大地主和大資本家雙重身份的財閥,他們的富有已經是盡人皆知。


    “那你們想不想要?”


    皇帝吼道。


    軍民們一片沉寂,但看耆老們的目光明顯複雜起來。


    耆老們臉上的笑容也開始褪去,甚至其中不少明顯慌亂起來。


    “朕乃天子,大明之主,可富貴人,可殺人,可使人錦衣玉食,可使人三族誅滅,今日朕就讓他們三族誅滅,讓你們錦衣玉食,就看你們敢不敢拿,他們就在那裏,殺了他們,殺了他們的三族,他們的田地歸你們,他們的銀子也全都歸你們。


    朕乃天子,朕讓你們做的。


    你們不用再給他們做佃戶,不用再給他們做苦工,你們可以分他們的良田,分他們的銀子。


    這是朕賜予你們的。


    隻要你們敢伸出手,隻要你們敢對著他們舉起槍,下一個錦衣玉食的就是你們!


    殺!


    殺了他們!”


    皇帝吼道。


    這一刻的他儼然朱元璋附體。


    他也已經別無選擇,袞袞諸公們的兇殘遠超他想象,如果說之前雙方還有互相妥協的可能,隨著對他親信們的伏擊,現在也已經沒有任何妥協可言,要麽玩個魚死網破,要麽從此被鎖起來。


    說不定還是真鎖起來,弄個小院子把他圈裏麵,反正就是要他這個符號。


    下一刻幾聲槍響同時響起。


    緊接著子彈撞在他身上,皇帝陛下在子彈撞擊中猛然晃動,但那些子彈卻隻是在他身上打出火星四射,很快他就重新站穩,在那些軍民敬畏的目光中,帶著一身子彈打出的凹痕看著那些開槍的軍官。


    “打他的臉!”


    旁邊屋頂一個軍官驚慌的喊道。


    緊接著他在那裏重新裝彈,旁邊兩個士兵麵麵相覷,幾乎同時拔出破甲錘然後砸在他後背,三棱錐的破甲錘瞬間沒入他後背,那軍官慘叫著轉迴頭,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們,兩名士兵同時向外拔錘,同時抬腳把他踢落,他就那麽慘叫著從屋頂滾落。


    “殺了這些弑君賊,咱們去分他們家產!”


    一個士兵舉著錘吼道。


    下一刻所有士兵幾乎都撲向了那些軍官,後者驚慌的喝罵,抵抗,但依然被一個個從屋頂踢落,帶著絕望的慘叫墜落在下麵的屍山血海。


    皇帝陛下轉迴頭。


    他在背後那些墜落的軍官背景中,向著拱北樓上一指,那上麵的耆老們已經在驚慌的逃跑。


    “那麽,現在該他們了!殺了他們,他們的一切都歸你們!”


    他說道。


    他麵前的新軍士兵們毫不猶豫的轉身,瞬間淹沒了幾個試圖逃跑的軍官,然後亢奮的呐喊著衝向拱北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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