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桑園。


    “來了,來了,大駕來了!”


    伴隨著報信的騎兵喊聲,以總督山東河南軍務邢玠為首的一幫文臣武將們,全都趕緊整理衣冠準備好了迎接。


    這裏麵絕大多數脖子上還掛著根鐵鏈子。


    看著就跟帶著大金鏈子般。


    這是上次跟著靖難的那些山東官員。


    他們雖然得到赦免,但卻也不能沒有懲罰,除了罰俸三年之外,還有就是帶罪視事,也就是以有罪者的身份繼續當官,既然有罪那就必須帶著鎖鏈了,哪怕是象征性的帶著。所以這時候的山東各地官員基本都這副打扮,而且楊大帥還派出密探,在山東各地密訪,有敢不帶的立刻舉報,然後錦衣衛就過來拿人。


    既然這樣……


    那就帶著唄!


    和這一點點羞辱相比,還是繼續做官來的實惠。


    反正楊豐也就能這樣了。


    他又不可能把山東的官員一口氣全抓了,再說抓了也沒用,再換上的還是科舉出來的,還是士紳一家人,他根本沒有自己人可以替換,最多也就是這樣無理取鬧般發泄一下陰暗的心理。


    不過貪腐的確少了些,主要是他逼著皇帝下旨恢複了太祖酷刑。


    剝皮實草。


    允許地方百姓綁送貪官。


    這種製度對士紳根本沒用,但對那些異地做官的地方官多少有些用,畢竟官員和士紳之間也有矛盾,真要是地方官員過於貪婪,總會有士紳借著這個製度動手的。至於另外最重要一條,也就是士紳恢複交稅,這個多多少少也象征性的有了一點,畢竟官員們本身並不拒絕多收稅,既然聖旨已經下了,他們總要象征性收點。


    尤其是目前這種局勢下,那些士紳也不想給楊豐借口。


    總之……


    比過去強了點。


    但也僅僅是一點而已。


    至於老百姓那裏肯定沒有任何改變。


    難道目前的大明底層百姓真有能力綁送貪官汙吏?


    開玩笑!


    出不了縣就得被盜殺。


    官紳的確有矛盾,但在對付刁民上可是很團結,最終楊豐主導的恢複太祖舊製的所謂改革,也和封建時代所有改革一樣,淪為沒什麽卵用的裱糊,就這還隻有北直隸和山東遵守,連河南都沒人鳥,山陝也沒搭理,再往外就根本當這些都不存在了。


    “好端端個花團錦簇的盛世,如今卻成了這般模樣!”


    河道尚書楊一魁看著前麵逐漸走來的隊伍感歎道。


    他這個是工部尚書。


    更準確說其實是以工部尚書銜總理河道,駐節濟寧,專管河道,和京城的工部尚書不一樣,類似於後來的兵部尚書督師,隻不過他是專管黃河治理,主要任務是確保漕運安全,另外還得確保懷淮河不會淹了鳳陽。他最後就是因為這個被萬曆撤職的,潘季馴的治河隻是保護漕運,但卻把黃河泥沙全都逼到了洪澤湖的出海通道上,導致淮安下遊河道不斷上升,出不去的淮河水堵在上遊。


    但鳳陽作為皇帝祖墳不能淹的。


    必須得保護。


    最終整個明朝的黃河治理就處於一種令人崩潰的狀態。


    護了運河護不了皇帝祖墳,護了皇帝祖墳就護不了運河,好在這個問題到咱大清就解決了。


    隨便淹唄!


    用不著特意保護鳳陽的。


    隻要能確保京城的鐵杆莊稼們能吃上江南大米,沿淮死活並不重要。


    不過最終的解決還是銅瓦廂大決口,


    “陛下在他手中,我等又能如何?”


    邢玠說道。


    緊接著他走向前方。


    楊一魁跟著。


    很快大駕前導的儀仗過去。


    然後巨大的馬車或者說大與,在他們麵前停下……


    “臣總理河道工部尚書楊一魁叩見陛下。”


    “臣都察院右都禦史總督山東河南軍務邢玠叩見陛下。”


    ……


    然後轉眼一片撅起的屁股。


    然而前麵的大與上卻沒有任何動靜。


    邢玠和楊一魁疑惑地抬頭,就在此時一個小胖墩出現在他們視野,後者走到他們麵前,多少有些局促的向他們行禮……


    “楊部堂,邢都堂,父皇陛下並不在大與之中。”


    他說道。


    “皇三子,陛下何在?”


    邢玠猜也知道是誰,他帶著一絲不祥的預感說道。


    “邢都堂,父皇陛下出京之後就與大駕分開,由開原伯保護,連同母親走另外一條路南下,此時我也不知父皇陛下在何處。”


    福王說道。


    “呃?”


    ……


    邢玠等人全都傻眼了。


    邢總督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麵前的小胖墩,然後將目光轉向他身後浩浩蕩蕩的隊伍,無數騎兵正在冬日的曠野上源源不斷到達,在他們前方形成千軍萬馬的場麵,士兵的說話聲戰馬的嘶鳴聲後麵的馬蹄聲,這些都讓他感覺有些不真實……


    這是什麽意思?


    楊豐根本沒在這支南下的大軍當中?


    他帶著皇帝微服南下?


    他就這麽放心北方,不怕這時候有人在他後麵,直接把他的老巢端了,他真就相信北方群臣不會犧牲萬曆?


    “大軍何人為主帥?”


    他深吸一口氣問道。


    “我!”


    現年隻有十歲的小胖墩說道。


    “呃?”


    邢總督等人再次愕然中。


    “不過我什麽都不懂,其實都是杜總兵和眾位將軍商議的,另外父皇陛下還說了,與邢都堂會和之後,就由邢都堂幫我指揮大軍繼續南下,然後到徐州等候他們,在他們返迴前,不得渡淮進攻。”


    福王緊接著說道。


    “那咱們還等什麽,楊賊肯定自知無法收拾局麵,挾持陛下逃走,陛下跟著他必然已無生理,咱們還打什麽,趕緊進京請太子登基,在讓南都送迴潞王,那逆賊隻要露麵就格殺勿論……”


    一個迎接的官員瞬間就激動了,幾乎本能地站起身喊道。


    他胸前的鐵鏈晃動著。


    “嗖!”


    一聲破空的唿嘯。


    緊接著一支箭出現在他胸口。


    他愕然低下頭……


    “這逆賊煽動謀反,人人得而誅之。”


    福王身後的杜鬆拿著弓說道。


    其他官員們憤然看著他,不過卻沒人敢說話了,杜鬆身後一排騎兵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仿佛一群護著骨頭的餓狼。


    而邢玠迴過頭,一臉無語的看著正倒下的官員……


    “把這廝拖走!”


    他說道。


    這得多蠢才說出這樣的話啊!


    對麵這三萬虎狼之師就等著南下發財呢,更何況進京讓太子繼位,那眼前這位皇子答應嗎?還讓南都送迴潞王,人家憑什麽送迴潞王,就算皇帝真死了也不能說就是皇長子繼位,他是庶子又不是嫡長子,人家潞王沒有資格嗎?這時候他才發現,楊豐這個狗東西極其狡猾,看似把這支大軍扔一邊,但實際上各方勾心鬥角之下,反而按照他的路子走成了最合理選擇。


    “諸位,我等皆陛下之臣,隻要陛下一日尚在,我等就隻聽陛下的,其他種種都不過細枝末節,唯有這忠字必須堅守,既然陛下微服私訪,那我等就保障大軍供應,繼續南下討逆!”


    他緊接著說道。


    其他官員們明顯沒什麽精神的敷衍著……


    多好的機會啊!


    為什麽非要管那個皇帝呢?


    過去是沒辦法讓他駕崩,但現在他已經失蹤,為什麽就不能當他已經死了呢?


    為什麽不試試呢?


    為什麽不呢?


    ……


    “對呀,為什麽不呢?”


    在他們南邊四百裏外,通往鄆城的官道上,楊豐正騎著馬頗有些得意的說道。


    而在他旁邊是一身皮袍,看起來就像個富商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同樣騎著馬……


    他能騎馬。


    出警入蹕圖裏他不但騎馬,而且還全副武裝的騎馬呢!


    而且他的起居注裏也寫的很明白,他的確就是騎馬去十三陵的。


    所以皇帝陛下的腿疾,其實並不算很嚴重,至少不妨礙他騎馬,他們一行離開京城,緊接著就在張家灣和福王等人分開,楊豐帶著數十名騎兵保護萬曆和皇貴妃,一起直接走苑家口南下。


    皇帝陛下的那輛大馬車很慢的。


    杜鬆護著福王,基本上就是每天五十裏的行軍速度。


    而他們這些直接騎馬的,可以按照九十裏的標準速度南下。


    不過實際上也不全是騎馬,一直騎下去皇帝陛下和皇貴妃都受不了,所以實際上是偶爾騎馬,但多數時間在沿途主要城市不斷雇轎子。楊豐帶著騎兵作為護衛,一路上騎馬跟隨著,對外則聲稱萬曆是從京城棄官南下的禦史,這一年像這樣的很常見,京城官員目前總數不到過去的一半。


    畢竟在京城也沒好處。


    而且說不定哪一天還會遭到楊豐毒手。


    但凡有可能的,這段時間都已經逃走,所以皇帝陛下沿途沒人懷疑,他就是都察院一個南逃的禦史。


    名字是真的,隻不過原主還在詔獄裏。


    “我就是想看看,邢玠和楊一魁這些人是不是忠臣,他們要是忠臣,自然會按照皇三子的話做,他們要不是忠臣,那杜鬆那些人會給陛下鋤奸的,咱們大明就是忠奸難分才搞成這個樣子,對於陛下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知道誰是忠臣,這樣算起來潞王南下也是好事,一下子就忠奸分明了!”


    楊豐說道。


    萬曆隻是淡然一笑,這話從這個家夥嘴裏說出來,真的很詭異啊。


    “來,過來!”


    他後麵突然響起皇貴妃的聲音。


    然後他倆同時轉頭,看著轎子裏的皇貴妃,後者正向路邊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招手。


    後者畏懼的看著那些騎馬的護衛。


    他後麵一個同樣衣衫襤褸的老太太趕緊推了他一下,他這才端著破碗上前,皇貴妃拿著一塊至少五兩的銀子,直接給他丟到破碗裏,那破碗瞬間被砸的四分五裂,他用悲傷的目光看著自己吃飯的家夥,緊接著哭了起來……


    “活菩薩恕罪,活菩薩恕罪,他什麽都不懂,沒見過銀子。”


    老太太跪在路邊哭著說道。


    皇貴妃在轎子裏麵訕訕一笑,然後趕緊放下了簾子。


    然後路邊那些衣衫襤褸的乞丐們,全都圍了過來,楊豐無語的掏出把銀幣,直接向遠處撒出去,那些乞丐瞬間撲了過去……


    “皇,夫人,這樣很麻煩的,您的善心不是這樣用的。”


    他說道。


    “知道了!”


    轎子裏的皇貴妃沒好氣的說道。


    “此處靠近運河,本應繁華之地,為何遍地乞丐?”


    皇帝陛下皺著眉頭說道。


    放眼望去全是窮鄉僻壤,破破爛爛的茅草房,衣衫襤褸的乞丐,曠野上一片荒蕪的黃土。


    “陛下,就是運河毀了這一帶。”


    旁邊一個護衛說道。


    這裏就是直接稱唿陛下,那些乞丐也不會明白的。


    “何故?”


    萬曆說道。


    “這一帶得保障南旺水脊,所有水都是為運河準備的,發大水時候為了保障運河漕運安全,需要向外放水淹了那些民田,幹旱缺水時候沿途那些往運河注水的河流都禁止民間取水。但正經的是幹旱為民間放水,發大水為民間排洪,這才是河道用處,如今為了漕運全反過來,周圍農田自然被毀,這也是為何山東這一帶匪患不斷。


    民不聊生,自然要反。


    小的過去就是在運河上討生活的,運河沿途的確繁華,但繁華的隻不過是那幾個大城鎮,有貿易自然繁華。


    但外麵的鄉村全都民不聊生。


    這種臨近開春時候更是最難的,隻好家家戶戶讓老小出來要飯,能要到一口也是好的,娘娘這錠銀子不該給,她們拿著銀子能不能活過今晚還難說,這些乞丐不一定是附近村莊,有的都是出來很遠才能要飯迴去,甚至就是一直要飯走幾百裏都可能。”


    那護衛說道。


    這時候那些搶完了銀幣的,已經開始有人跟著那老太太了。


    “他們真敢搶?”


    皇貴妃驚訝的說道。


    “娘娘,搶是好的,先殺再搶才是正理,不然會有人告狀的。”


    另一個護衛笑著說道。


    “可死了人地方不管?”


    萬曆愕然道。


    “陛下,有苦主才有人管,沒有苦主的,官府能找個亂葬崗埋了就算是盡職了。”


    那護衛說道。


    “把她們送出三十裏!”


    楊豐說道。


    那護衛趕緊掉轉馬頭,追上了那老太太……


    (今天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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