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西德錯,包容之海,高僧超脫紅塵之外,怎麽會出現在香山呢?僅僅為了試試自己的身手,恐怕沒有那麽簡單。


    自唐代以來,吐蕃分崩離析,逐漸形成了活佛管理製度。經過數百年的紛爭風雲,藏地林林總總數百個活佛,其中威望最高的當屬藏西達賴,藏東班禪,以及貢嘎活佛。


    貢嘎山雄峙川西,號稱蜀山之王,是羌藏兩地神山。所以貢嘎活佛,在羌藏兩地,都具有崇高的威望。


    當年的西夏,並沒有滅國,其國祚一直在金川延續。隻是他們重新歸化祖先,少與中原來往,不被所謂的正統史家承認。


    金川處於蜀地通往藏地的咽喉,位置異常重要。大清要想實現對藏地的實質統治,必須打開金川通路。所以金川一丟,藏地不保。


    如今大清剛剛立足,形勢風雲變幻。此時貢嘎活佛出現在京師附近,一定和羌藏兩地的命運,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曹繼武思索之時,鵝黃金信步悠閑,已經踱到了碧雲寺山門。


    一對威武的石獅子,侍立左右。怪異誇張的哼哈二將,鎮守山門。門前的布局,頗具侯府高貴的尊嚴,和平常的佛寺,大為不同。


    這裏原本耶律阿吉勒的住宅,大元中國年間,舍宅為寺。此處背依香山,泉溪交錯,紅楓遍布,乃是絕佳的風水寶地。


    遠望碧雲寺,建築迴廊,錯落有致,依山而上,迥連迴旋,直入紅楓白雲深處,實乃京師少有的禪佛仙境。


    吱——


    一聲脆響,銅箍朱漆大門洞開,一個筋肉粗壯的中年僧人走了出來。


    他身著牛皮袍裹袈裟,腳踏狼皮芨草僧鞋,右手提了一口三尺餘長的銅鍾,腳尖在門檻上輕輕一點,飄落山門石階之下,左手稽首為禮。


    因鄉隨俗,殺生乃釋家第一戒。可是蒙古大草原,幾乎沒有一粒糧食,肉食不可或缺。所以蒙古喇嘛,對於殺生吃肉,不像漢人那麽死板。


    而且這個蒙古高僧,全身上下野蠻原始的濃重,一定來自離漢地非常遙遠的地方。


    如今的蒙古人,四分五裂,遠有金帳汗國、莫臥兒帝國,北有喀爾喀和布裏亞特汗國,西有和碩特汗國以及冉冉新星準格爾,漠南和漠東蒙古諸部。


    剛剛出現的高僧紮西德錯,是為了羌藏兩地的命運。而眼前的蒙古高僧,一定也是為了蒙古人的命運。


    曹繼武翻身下馬,搭胸為禮:“敢問大師,來自哪個部落?”


    “佛法廣大,無邊無際。”


    對方來了句釋家套路,曹繼武微微一笑:“信仰以人世為基礎。蒙古先人的信仰,卻是薩滿教。佛法廣大的前提,人世的統一。可是如今的蒙古大地,隻能說是諸部。”


    高僧沒有生氣,而是搖了搖頭:“漢人的嘴上功夫,果然非同凡響。貧僧說不過你,先吃我一招。”


    話音剛落,喇嘛兩根手指如鐵,輕輕叩擊銅鍾,一股穿透力極強的震撼之聲,猶如銀線飛瀑暴跌,湧泄而來。


    草原原始而天然的性情,人狠話不多!


    曹繼武微微一笑,丹田氣海湧動,任脈激蕩,龍吟之聲雲間迴蕩,反擊卷滾而去。


    雲龍吸水,大氣磅礴,飛瀑鍾聲瞬間被淹沒得無影無蹤。


    喇嘛點頭微笑,掌如鐵板,重重地拍擊銅鍾。雄渾霸道的內勁,被銅鍾一震,就像一股龍卷風,將龍吟之聲卷沒,餘勢撲卷麵門而去。


    曹繼武吃了一驚,立即還了一聲熊咆。


    熊咆雄渾厚重,傲然威勢。喇嘛渾身一震,也吃了一驚,手掌鐵板,立即如鍾擺一般,連續而有節奏地拍擊銅鍾。


    銅鍾質脆堅實,內力經鍾壁一震,加成迴蕩,震動整座香山,天地為之驚顫,滿山遍野的霜葉,漫天飛舞。


    僅憑嗓音湧出的熊咆,雖然雄厚,但內力加成不多,曹繼武喉管生澀,很快不支。如果強行支撐,鍾聲共振真氣,血脈即將寸斷而亡。曹繼武迅速決斷,飛身而退。


    然而此時的曹繼武,全在鍾聲的籠罩之中,喇嘛豈能讓他脫逃?


    曹繼武退意剛生,喇嘛立即飛身而起,倒轉平直鍾口,要將他扣得嚴嚴實實。


    震天徹地的鍾聲,就像怒海狂濤一般,洶湧澎湃,曹繼武渾身每一根毛孔,都被鍾聲封堵。此時他一旦銅鍾罩住,離閻王爺也就不遠了。


    曹繼武緊繃的心,猶如石入深淵,不由自主地沉墜,不見定底。


    這不是切磋嗎?


    喇嘛此來,是為了蒙古人的命運。而曹繼武身為漢人,卻和滿清打得火熱。所以名為切磋,但一旦有機會,無論是剛才的紮西德錯,還是眼前的蒙古喇嘛,都不會放過除掉大患的機會。


    如來我佛,釋家弟子,本該四大皆空,超出塵世之外。然而為了自己族人的利益,痛下殺手,實屬無奈。喇嘛兇狠的眼光,流露出一絲佛光,但鐵掌擊鍾的節奏,卻沒有絲毫改變。


    有節奏的鍾聲震波,諧蕩起伏,連綿共振,天衣無縫,一旦被籠罩,即便是神仙下凡,也別想逃脫。


    千鈞一發之際,身在空中的曹繼武,腳尖輕輕一點,一片霜葉打著旋兒,弓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繞過鍾口,旋劃切中了鍾壁。


    這僅僅的一點點切力,不足以對銅鍾造成哪怕一丁點的傷害。但就是一點點的切力,引起的不和諧,打破了鍾聲的節奏震動。


    沒有節奏的震動,諧振不複存在,前後鍾聲交疊抵消,破綻立現。待喇嘛反應過來之時,曹繼武早已跳出了震波籠罩。


    這片紅葉,力道之巧,弧線之妙,切力之準,令喇嘛大感意外:“我這大鍾神功上身以來,從沒有人能夠脫逃,你是怎麽做到的?”


    “那是唐門絕學——小鬼推磨!”


    寺中突然響起紮西德錯,爽朗曠達的笑聲。緊接著一道黃影,猶如閃電,立於喇嘛身邊,滿眼都是讚許:“唐天書的絕學,你竟然也會,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力道是小鬼推磨不會有假,可是你那腳法,從何而來?”


    蜀中唐門,盛名五百多年,來自蜀山之王——貢嘎山的紮西德錯,自然知曉。然而小鬼推磨是手法,而曹繼武用的卻是腳法。


    弧線飛劃,那的確是暗器絕學——小鬼推磨。


    腳下輕點,那是砸牛角功法。


    危難之際,曹繼武兩招共用,僅憑一片楓葉,就破了大鍾神功,連他自己,也是意想不到。


    這喇嘛乃是大丹活佛,來自準格爾。他這大鍾神功,是由釋家獅子吼演化而來。


    然而經過銅鍾加成的震波,威力遠遠超過獅子吼。所以大丹的神功一震,穿透湧灌,防都沒法防,敵人常常七竅震裂而亡。


    當年金山楚河穀地,準格爾和衛拉特決戰,大丹祭出大鍾神功,催動數千戰鼓,衛拉特三千鐵騎,竟然被震死了一大半。經此一戰,確立了大丹西域第一高手的地位。


    此次大丹受準格爾首領僧格派遣,前來漢地,主要有三個任務:


    一,探清滿清的虛實,為準格爾的崛起,創造條件。


    二,聯合散落在漢地的蒙古後裔。


    三,如果可能,聯合漢人,共同對抗滿清。


    三個任務的共同目的,重振蒙古人雄風,收複大元中國故土。準格爾部蒙古人的雄心壯誌,不亞於當年的成吉思汗。


    如今的藏地,絕大多數控製在活佛葛爾丹手裏,就連達賴和班禪也不例外。而金川延續的西夏國祚,和蒙古人世仇。川西一帶的藏人,也不願受葛爾丹擺布。所以紮西德錯活佛,對葛爾丹並不買賬。


    葛爾丹出身西域準格爾蒙古,乃僧格的異母弟弟。所以撇開釋家弟子之外,紮西德錯和大丹可謂是仇人。


    來中原的路上,二人相遇隴南。


    大鍾神功諧振非常,洶湧澎湃。


    而袈裟包容神功,彈力韌性十足,能夠吸收包納震天徹地的鍾聲。


    兩大神功一硬一軟,陽剛陰柔,可謂是棋逢對手。二人交戰數日,不分上下,惺惺相惜油然,於是結伴前來京師。


    金川就像一顆釘子,死死地釘在四川和藏地之間。滿清要想進軍藏地,抄蒙古人的後路,和金川之間,必有一戰。


    所以紮西德錯,此次前來京師,也是為了探明滿清的虛實,順便聯合漢人,保存羌藏兩地的生存空間。


    大丹和紮西德錯,代表兩個族群的利益。但他們之間,至少有兩點相同:


    第一,蒙古黃教,是藏傳佛教的一支。二人同為釋家弟子,具備高度的認同感。


    第二,二人共同的敵人,都是滿清。這一點,也包括眼前的曹繼武。


    所以二人前後兩次出手,都沒有殺得了曹繼武,於是決定拉攏。


    雙方相互見了禮,大丹露出一絲詭秘的笑容:“你還有最後一關。”


    被紅葉包裹的碧雲寺,風景的確秀美,然而卻差點成了曹繼武的葬身之地。


    眼前的兩位高僧,和自己不一個族群,如果真的死在了他們手裏,總比死在漢人手裏,要強上百倍。


    這最後一關,又會是哪個族群的高人呢?


    曹繼武沒有猶豫,安頓好鵝黃金,挎上西洋劍,拾階而上,步入碧雲寺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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