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翠的碧葉尖上,吊著一顆顆露珠,這是白楊今年最後的純潔。過不了幾天,朔風就會像剃刀一樣,將它們所有的繁茂,剃的幹幹淨淨。


    枝葉繁茂掩映之下的紫禁城,就像一個國色天香的少婦,朱家子孫在這裏溫存,已經將近三百年。


    可是前不久的一陣秋風,把他們像枯枝敗葉一樣,掃的一幹二淨。


    然而少婦卻沒有寂寞,如今她的主人,是一群曾經被視為蠻夷的家夥。他們本來是人,但腦後卻喜歡拖著‘豚尾’。


    這幫‘豚尾’,相當粗野、怪異,滿滿的虜味,盡管少婦看著他們相當的紮眼,但她空有一副富麗堂皇的外表,卻沒有選擇主人的權利。


    上天發出了無奈的歎息:好白菜果真都被豬給拱了!


    北京城秋天的早晨,相當的涼。天涼不可怕,可怕是人,心涼,更可怕是人,心寒。


    因為心寒,紫禁城是崇禎的出生地,也是他命喪之地。他的那些所謂忠心愛國的家夥,如今腦後全拖了一根“豚尾”。


    這幫“豚尾”,對崇禎心寒,可是對‘豚尾’,卻是一顆“火熱的心”。


    前不久,他們這顆“火熱的心”,受到了滿蒙混血兒福臨的青睞。所以他們“火熱的心”,像是被打了雞血,頓時熱的發燙。


    然而好事總是來不及品味,就煙消雲散。混血兒福臨,如今被排擠出去了。“火熱的心”稍微涼了,但還必須保持足夠的溫度。


    因為這足夠的溫度,“豚尾”們像當初的崇禎時代一樣,勤勤懇懇,每次早朝,全部趕在‘豚尾’前麵,都是第一批到達太和門,屁股朝天趴在地上,比對親爹親娘還要恭順。


    除了“豚尾”們的腦袋和身上的虜皮之外,還有一點不同。


    崇禎時代,“豚尾”們是皇帝的紅人和股肱,所以崇禎待他們也不錯。他們幾乎全部居住在,離皇城最近的內城。所以他們五更雞打鳴,從炕上爬起來,騷騷首弄弄姿,上朝也不會遲到。


    然而如今不一樣了,“豚尾”們全部被趕到了外城。整座內城,隻有崇文門是全天候開放。所以他們從外城的家裏上朝,穿過崇文門,至少要繞上大半個北京城。


    “豚尾”們的官轎,就是拿人當畜生使喚。畜生天生的四條腿,力氣大跑得也快。人畜的兩條腿,晃悠悠晃悠悠。所以家離崇文門比較遠的“豚尾們”,三更半夜都得爬起來上朝。所以如今的“豚尾”們,比崇禎時代,更加的勤快。


    常言道,勤勞致富。“豚尾”們如此勤勞,真的能致富嗎?


    明國舊例,禦門聽政,太和門是最常規的朝政之地。隻有重大或者緊急的軍國大事,皇帝才會在自己的寢宮——乾清宮聽政。金鑾殿隻是舉行重大儀式的地方,並不是朝政的地方。


    一陣嘹亮的雞鳴聲起,小皇帝玄燁,從被窩裏伸出了光溜溜的腦袋,伸了伸懶腰,長長哈了一口氣,極不情願地穿起了衣服。


    皇帝身邊不是有太監嗎?玄燁怎麽能自己穿衣服呢?


    這是太皇太後的嚴格要求,即便是當年的小皇帝福臨,自理的生活,還得自己來,何況是現在的小玄燁?


    太監王承恩,站在身邊,隻能幹看著小皇帝的一舉一動,而不能去幫忙。這一點,比明國的皇家子孫們,強的太多了。雖然眼下是濃濃的虜味,但王承恩還是相當佩服的。


    小玄燁以最快的速度,套上了小號龍袍,迅速地整理了筆墨紙硯和書籍,麻利地塞進了書包裏,胳膊肘子一甩,搭在了肩上,伸手一把,將帽子扣在了腦袋上,沒來得及和王承恩說句話,就一道煙竄出了乾清宮。


    他剛剛到達太和門,地上撅起了一大堆的屁股,早已趴滿了“豚尾”。


    “平……”


    ‘身’字還沒出口,遠處突然幾個人影,歪歪斜斜地晃來了。


    人影漸漸近了,原來是穆馬、愛星阿、圖敏、洞明等等一幹人。


    他們一個二個,睡眼朦朧,哈欠連連,走路一扭三晃。穆馬和愛星阿二人,朝服腋下扣子,根本就沒有扣牢,三扭兩晃就開了。圖敏的一隻腳,拖了半截腳後跟。洞明的帽子歪了,捂住了半隻耳朵,露出了三分之一的腦殼。


    禦門聽政,這可是重大的場合,這幫混蛋,衣冠不整,行動懶散,簡直是豈有此理!


    地上趴著的一幫“豚尾”,對朝政禮儀極為專業。穆馬等人的一扭三晃,簡直就是對他們‘職業操守’的羞辱,然而他們卻敢怒不敢言。


    禮部尚書兼任正黃旗都統圖海,也很生氣。然而他雖然身為禮部尚書,掌管天下禮儀禮節,可是這是禦門聽政,還輪不到他先說話。


    於是圖海轉頭看了一眼,結果王承嗣卻把腦袋扭向了一邊。


    滿人的事情,王承嗣才懶得搭理。小皇帝來此,不過是走走過場。既然皇帝都不上心,王承嗣才不去多吃閑飯淡操心。


    圖海暗罵了一聲癟犢子,剛要替小皇帝嘿唿穆馬等人,忽然瞥見,身邊的輔政大臣索尼和遏必隆,竟然也打起了哈欠,另外兩位輔政大臣,蘇克薩哈和鼇拜,眼皮子也在打架,兵部尚書佟六十,同樣是一副心不在焉。


    禮部尚書隻好把嘿唿的話,給生生咽了迴去,心中連連罵了一陣的癟犢子。


    穆馬等人,常年在外領兵打仗,根本不習慣這麽早上朝。況且他們身為縱橫疆場的武將,喜歡的是雷厲風行,對上朝這種文縐縐的磨嘴皮子,自然是超級的不感興趣。


    所以他們來上朝,純屬趕鴨子上架。能夠這麽早地從舒適的炕上爬起來,對他們來說,已經是燒高香了。


    到了跟前,穆馬等人,伸手搭胸,躬身向小皇帝行禮。


    此時的滿人,瞧不上漢人那一套,自然不願撅起屁股趴在地上,一副欠踹的姿勢。然而穆馬等人搭胸躬身禮,也是懶懶散散。


    小皇帝對眼前的場景,絲毫不感興趣,懶洋洋地還禮,哈欠連連。


    忽然一陣馬蹄聲碎,一道靚影風馳電掣般駛來。


    誰有這麽大膽子,敢在太和門前縱馬馳奔?


    來人是個蒙古姑娘,小皇帝的啟蒙老師蘇茉兒。


    如今的小皇帝,父親被逼出家,母親病逝歸西,他最大的依賴,就是佟君蘭,其次是太皇太後,再者就是蘇茉兒。


    佟君蘭並不在宮中居住,況且她還要照顧更小的小寶。按照套路,太皇太後,並不能隨隨便便和小皇帝相見。所以小皇帝雖然經常往佟家跑,但見麵最多的,還是蘇茉兒。


    所以一聽到蘇茉兒的馬蹄聲,小皇帝精神頓時一振,全身如充滿電般的高能,掂起書包要跑。


    然而他剛跳下台階,忽然瞥見了佟六十。


    佟六十是娘家四外公,也是小皇帝最親近的人。所以一看到他,小皇帝頓時想起了昨日,四公公主持的武科。


    如今清國的大政,都在索尼和鼇拜手裏。憑小皇帝對他們倆的了解,昨日的兩個武舉,一定會被他們給打發了。


    這不要打四公公的臉嗎?


    那個摩西先生,還是朕的老師,我還要向他學箭呢?怎麽能讓輔政大臣給打發了呢?


    小皇帝頓時迴頭嚷嚷:“昨日的狀元,做順天府府尹。那個武舉,去太原府做守備。”


    順天府的管轄範圍,就是北京城一帶,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府。


    順天府府尹,正三品大員,在京官中品級雖然不是太高,但府尹直接掌管著北京城的政務。除了皇帝之外,所有的京官,包括王公貴胄,都在府尹的管轄之下。


    這麽重要的位置,竟然給了一個武狀元!


    地上趴著的一群“豚尾”,全傻了眼。


    索尼、鼇拜等人,頓時睡意全無,全都大為震驚。


    “胡……”


    索尼的‘鬧’字還沒出口,小皇帝早一道煙竄了個無影無蹤。眾位滿人大員,幹瞪眼睛,找不到發泄的對象了。


    按照慣例,府尹是文官的位置。而且這麽重要的位置,一般是皇帝的心腹重臣,才能擔任。況且如今的小皇帝,還沒有親政,官吏的任免,根本就沒他什麽事。


    所以小皇帝也很識趣,迅速逃離了現場。把扯皮的功夫,留給了在場的一幫大員。


    小皇帝背著書包上學去了,王承恩也跟著不緊不慢地去了。太和門外,一片鴉雀無聲,非常契合秋日的早晨。


    太和門雖然有巨大的房簷遮擋,但還是相當的空曠。一陣涼風透過窗縫吹來,沒有頭發保護的腦袋邊緣,頓時麻的發緊。


    索尼首先迴過神來,朝地上一揮手:“你們先迴去吧。”


    地上趴著的一頓大屁股,大失所望。他們勤勤懇懇的辛勞,換來了皇帝一個字,以及索尼的六個字。


    秋日的早晨,雖然沒有汗水,但睡眠和奔波,“豚尾”們可是實打實的。這付出和迴報,這不成比例了。


    然而他們不敢有絲毫的怨言,還是靜靜地趴著。


    索尼等人,轉身去了太和殿。穆馬、愛星阿等一幫沒什麽事的家夥,迴家繼續睡覺去了。


    直至滿人全走光了,“豚尾”們才敢起身。


    太和門偌大的空間,依然隻剩下原來的那一幫人。然而這幫人的腦殼,身上的皮,以及大義忠心,全都沒了。


    三隻早起的烏鴉,突然竄上了房梁,一陣極為難聽的呱呱呱。熊賜履、陳廷敬、徐乾學、馬自達。李步統等等,紛紛抄起朝靴,把怨氣撒在了烏鴉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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