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荊州城,是川楚交匯之地。這裏緊靠大江,南通縱深湖廣,北接中原腹地,曆來都是商賈重地。


    明國初年的湘王,受封於此。朱家為了保護自己的富貴,荊州城和其他城鎮一樣,也被明國重新用青磚修葺,是楚西大江沿岸,最為堅固的城池。


    可是湘王僅僅傳了一代,就被建文朱允文給滅了,荊州從此再無藩王。沒有朱元璋的子孫騷擾,荊州城商賈紛紛崛起,重新恢複了以往的繁華。


    荊州城內,金家為大,這是當地的一句民諺。金家是荊州最大的茶商,兼營錢糧,可以說是富可敵國,是整個湖廣,最富有的巨賈。


    瓊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金家如此有名,因此關聯人士,幾乎牽涉荊州城一半,因此金家也被成為金半城。


    金家巷是城內最繁華、最有名的一條街。因此凡是到荊州的人,很容易就能打聽到,金家巷的所在。


    金家雖然號稱金半城,但金家大院的門庭瓦片,幾乎鋪滿了苔蘚。門匾上,兩個大大的金宅,幾乎掉光了金漆。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為門前,就是吊著一塊朽木呢。


    門框一幅對聯:勤儉持家修為德,四海通財流為本。


    華夏傳統的家庭觀念,修德為主。而商業的根本,在於流通。這個和華夏傳統的儲蓄雪藏,簡直相悖。除去朱元璋的子孫,金家能夠成了湖廣民間第一家,這商業理念,也是不同於俗。


    一個衣服樸素,帶著一頂破荊條鬥笠的年輕人,靜靜地立在金家門前,望著樸素的百年老宅,感慨不已。


    金家的規矩,家中不接客。所以金家的仆人,也沒把年輕人當迴事。


    年輕人初來乍到,不知道金家的規矩。但他站在門外老半天,不見有人搭理,心中有些不爽。


    畢竟人家家大業大,手下的仆人,自認為高人一等,在所難免。自己奔波的一夜,滿身塵土風霜,穿著打扮,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對方狗眼看人低,也屬於正常的人世現象。


    “麻煩小哥進去通報金富才,池州曹繼武求見。”


    金富才已經去世了,即便在世,當麵直唿主家名諱,在仆人眼裏,也是大不敬。所以門前那位年輕的仆人,很不高興:“哪來的……”


    旁邊一個年長的仆人,伸手攔住了年輕的仆人。


    金家號稱金半城,普通人哪裏敢直唿名諱?對方如此年輕,竟敢大咧咧地唿名道姓,和主家的關係,一定不一般。年長者多吃許多年的飯,閱曆自然比年輕者豐富多了。


    然而眼前的這個人,目光雖然深邃,但卻透著莫名的憨滯,身形除了高大健壯之外,和普通人,幾乎沒什麽兩樣。


    年長者摸不準他是什麽來路,於是上前叉手:“既要見主家,可有信物?”


    金富才已經去世了,要信物何用?年輕人暗歎年長者世故,腰間摸出了一支柳葉鏢。


    年長者沒有接鏢:“我們主家,和江湖人士,素無來往。”


    他娘的,竟然不吃這一套!年輕人插了柳葉鏢:“去告訴金印,黃鴨叫紮手。”


    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年長者頓時愣住了。


    嗖——


    柳葉鏢擦著年長者的耳鬢,釘在了門框上。


    對方的鏢法如此精準,即便叫來家丁,恐怕也不是對手。這一下子,年長者立即知道厲害了,轉身就去了。


    內宅之中,主家正在細品,新才的霜茶。年長者得到允許,將年輕人的話,原原本本地敘述了一遍。


    主家頓時雲山霧罩:“黃鴨叫紮手?什麽意思?”


    年長者也是一臉懵逼:“他直唿老主人的名諱,看來認識老主人。”


    提起老主人,主家頓時想起了柳溪鎮的場景。當時他為了報複,銀袋上暗中綁了一隻黃鴨叫,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自己反而著了黃鴨叫的道。


    “原來是他!他來幹什麽?”


    年長者的腦袋,搖的像撥浪鼓。


    “不應該啊!聽說他在緬中鬧了大動靜,最終被清國一擼到底,如今在雲南隱居,怎麽會跑到荊州來?”


    “如果不是他,那又會是誰呢?難道是那兩個笨蛋賈本家?”


    主家相當的疑惑,“那小子長什麽樣子?”


    “一字龍眉鳳眼目,肩寬背厚,少有的雄壯。不過披頭散發,兩根長髯,既不像道士,也不像神漢,倒是和妖怪差不多。”


    “果然是他。”


    主家哈哈大笑,“他本來就是個妖端,到處折騰鬧動靜。來我這裏,定沒有好事。不見。”


    年長者將主家的話,告訴了年輕人。


    可是年長者話沒說完,年輕人已經不見了。


    轉眼之間就不見了,看來真是撞見日裏鬼了!年長者嚇了一大跳,急忙唆使年輕者,把大門給關上了。


    門外一股強大的氣場,慢慢逼近。主家吃了一驚,迅速停杯喝問:“不請自來,意欲何為?”


    門外有些吃驚:“你一個奸商,什麽時候學來的武功?”


    主家聽見聲音,放下了警覺,不過有些生氣:“你這妖邪,這是我家內宅,怎麽能隨便闖入?”


    “既然是妖邪,你怎麽能用人的眼光來看呢?”


    “果然是妖邪,看招!”


    主家話音剛落,兩臂猶如螳螂撲食,崩撲而來。


    他的出手速度,迅捷剛猛,年輕人猝然之下,被崩了小臂。雖然年輕人功力雄厚,但被螳螂崩了一下,還是火辣辣的疼。


    想不到數年不見,這個奸商的武功,竟然如此的精妙兇狠!年輕人大吃一驚,不敢怠慢,迅速祭出熊形推山。


    一股雄渾的氣牆,如山如嶽般推來。主家精妙的手上功夫,頓時相形見絀。硬抗就像螳臂當車,吃虧是一定的。於是主家腰力一拱,躍高一丈,揚臂采摟。


    竟然還能飛躍滯空,居高臨下!年前人大為歎服。


    此時的年輕人,應付空中打擊,還沒有任何經驗。情急之下,年輕人立即俯身,把後背讓給了對方。


    竟然把後背給讓了出來,這不是找死嗎?主家大喜,螳螂采摟,毫不客氣地采下來了。


    蒼鷹撲熊,到底會是什麽結果?


    然而多年的經商之道,太好賺錢的買賣,一定不是什麽好買賣。妖邪武功不弱,怎麽可能露出這麽大的破綻?


    手指剛剛接觸後背,一股比剛才更為雄渾的力道,直接從督脈之中,翻江倒海般湧來。主家大吃一驚,腰力一擰,螳螂展翅,急忙橫開身位。


    饒是收招如此迅速,強大無比的內力勁浪,中指還是被震的酸麻難耐。


    主家捂住手指,滿臉全是不可思議:“背後也能打人?!”


    年輕人微微一笑:“要不要再來試試?”


    這是螳螂功上身以來,主家遇到的第一個真正的高手。商人的秉性,善於抓住機會。主家一個翻身螳螂橫挒,手掌如倒刺一般,掃向麵門。


    年輕人不慌不忙,雙掌微合,又一股雄渾之力推來。


    對方力道太大,正麵抗衡,鐵釘吃虧。正麵不行,那就來側麵迂迴。主家於是螳螂展翅,雙臂橫展,兩手猶如鋼鉤,向年輕人麵門,兩側斜掛而來。


    然而年輕人的直線出擊,簡單直接,速度遠比側麵弧線迂迴更快。先機盡在年輕人掌握之中,雄渾的氣牆,如山如嶽般推動,壓得主家喘不過氣來。


    幸虧這是切磋,年輕人任脈微虛,收著三分勁力。陷入被動之中的主家,退步崩撲,後躍三尺,兩手猶如鋼刺,翻蓋年輕人頭頂百會。


    然而進步的速度,遠遠超過退步。直線攻擊的簡單直接,效果出奇的高。主家的螳螂鋼刺,剛剛掛起來,雄渾的氣牆,已經擠在麵門上了。


    這家夥什麽妖法,怎麽這麽厲害!地麵交鋒,主家招招被動。於是主家趁年輕人收力的同時,再次躍空,螳螂劈掛,垂直打擊。


    對於空中打擊,年輕人的應對之策不多,於是他又把後背讓了出來。


    在別人身上,後背是個巨大的破綻。但這家夥是妖人,不能按正常人的思路出牌。上次剛剛吃了虧,主家不敢再攻擊年輕人的後背,於是掄臂揚翻,螳螂橫挒,側麵攻擊右肩。


    然而這一次,年輕人卻把右肩,主動送了上來。


    主家滿是狐疑:“又是什麽妖法?!”


    手指剛剛觸及肩梢,比雙掌更強的巨力,猶如颶風吸水,頂噴猛灌而來。主家大吃一驚,急忙振翅高竄。幸虧他長了心眼,如果手掌結結實實挒在了肩上,雄渾的勁力貫透三焦,不死也夠嗆。


    後背和雙肩都無法相抗,難道你個妖人,真的沒有破綻?


    主家不信邪,於是借助房梁、橫椽和桌椅,盤旋空中,尋機打擊年輕人麵前。


    對於空中打擊,年輕人的招數不多。然而他以不變應萬變,借助簡單直接的招式,推動雄渾的功力,守得滴水不漏。麵前背後,任何一個位置,空中的主家,都不敢硬抗。


    雙方拆了一個時辰,地麵的年輕人雖然被動,但防護周密,空中的主家攻擊無效。


    人畢竟不是蒼鷹,空中功力的消耗,遠遠超過地麵。簡單枯燥的反複錘煉,年輕人的耐力和毅力,超乎想象。雄渾的勁力,連續不斷的推了一個時辰,年輕人渾身熱氣蒸騰,沒有一絲疲倦的意思。


    主家滿臉全是不解:“你個妖人,吃了什麽靈丹妙藥?怎麽就不知道累呢?”


    年輕人哈哈大笑:“平常的練功,不過如此。”


    “他娘的,敢情拿我練手來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主家終於耗不下去了,輕飄飄地跌在了官帽椅上。


    年輕人哈哈大笑,掌力一推,壺中茶水,頂開壺蓋,噴湧而出,直接跌滿瓷杯,接著掌背一送,瓷杯飛向主家。


    主家伸手螳螂吊采,一把扣住了瓷杯,一飲而盡。接著主家手腕一震,麵前玉壺躍空,壺嘴一彎,倒滿了玉杯,手掌撲崩,玉杯輕飄飄地飛向了年輕人。


    年輕人伸手捏住了玉杯,一飲而盡。


    雙方拆了一個半時辰,年輕人前推側橫後撞,甚至連三歲孩子都會。但是如此簡單的招式,主家高超精妙的手上功夫,竟然沒有撈到任何便宜。


    主家大為佩服:“這個妖法,哪裏蹦出來的?”


    對方的螳螂功,空中輾轉騰挪,手法精妙,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簡直難以相信。


    年輕人也大為佩服:“你這雕蟲小技,又是哪裏忽悠來的?”


    坑蒙騙滑,奸商幾乎樣樣在行,所以忽悠二字,很適合主家。但商人都喜歡聽好話,所以年輕人開玩笑,主家不高興,瞪著眼睛大叫:“你先說。”


    這家夥奸商嘴臉,職業所然,喜歡臉麵活,年輕人不想和他廢話,微微一笑:“河東神龍,你呢?”


    “河東神龍?”


    主家滿臉吃驚,“他老人家,不是槍法嗎?怎麽會如此笨蛋的招式?”


    對方覺得不可思議,年輕人也懶得浪費口舌。


    見年輕人笑而不答,主家哈哈大笑:“這麽笨的武功,定是你小子鼓搗的妖法。拿著河東神龍的名義,唬我來了!”


    “對於買賣而言,連你都預料不到的,那一定是好買賣!”


    年輕人說的,這是行話,主家頓時愣住了。


    武功就像買賣,意想不到的武功,才是曠絕古今的好功夫。熊形功夫,簡單的連主家都不敢相信。但是切磋下來,主家沒占到任何便宜。如果這不是好功夫,什麽才算是好功夫呢?


    主家的螳螂功,精妙絕倫,也大大出乎年輕人的意料。如果不是主家體力耗盡,空地僵持,還將繼續。


    熊形功由河東姬龍峰所創,而螳螂功,則由關中王郎所創。兩大絕世功夫,各有千秋,剛剛出世,就大放異彩,主家和年輕人的惺惺相惜之感,非常的濃烈。


    天下崩摧,明清交替之際,正是武學的用武之地。數不清的仁人武士,為了華夏文明的延續,耗盡自己所有的精力。這其中的佼佼者,創出絕世的武功,自然不是什麽新鮮事。不單單是姬龍峰和王郎,精妙絕倫的功夫,還會繼續湧現。


    當初磁澗鎮一戰,王郎重傷,無法行動。金印為了保護王郎,被甲弑營參將既桶、摟轟等人,打得遍體鱗傷,損失了一半的運茶夥計。


    在茶車商隊的掩護下,金家成功將王郎送迴了家鄉——關中淳化。等王郎好了,金印還在躺著。王郎和通圓,不知怎麽報答金印。


    淳化縣令趙珠,是王郎的知交好友。在他的幫助下,通圓做了法師,王郎做了縣衙班頭。抗清義士,熱血忠義,絕對不會和清政府,穿上一條褲子。所以有了官府身份的掩護,二人終於躲過了甲弑營的追擊。


    經過明末的闖亂,淳化已經沒有多少人口了,趙珠的事務,少的可憐。所以縣衙非常的安靜。通圓和王郎二人,閑來無事,經常切磋武藝。


    通圓是師兄,拜入月空大師門下,比王郎整整早了十年。所以每次比武,王郎都以失敗告終。


    關中漢子,天生的執拗倔強不信邪。王郎每時每刻,都在尋思打敗師兄的方法。夏日的一天,王郎比武,再次失敗,氣唿唿地窩在樹蔭下休息。


    樹上原本歡快的蟬鳴,突然變成了慘叫聲。一隻翠綠的大螳螂,一隻刀臂,閃電般夾住了腦袋,另一隻刀臂,緊緊扣住了翅膀肩根,將比自己大好幾倍的蟬,死死地摁住了樹枝上。王郎武學的靈感,瞬間噴湧而出。


    接下來幾天,王郎幾乎不吃不喝,全神貫注,觀察螳螂的每一個動作,研習新的功法。通圓見王郎迷戀一隻蟲子,嘲笑他發了神經病。


    新的功法成熟,螳螂功一出手,通圓即刻不敵。通圓大為吃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接下來的比武,輪到通圓全部敗北了。


    當初月空收王郎做關門弟子,看來還是有先見之明的。王郎的悟性,的確比通圓要高的多。曠古絕倫的螳螂功,令通圓大為佩服。


    當初要不是金印舍命相救,王郎早已橫死磁澗鎮。所以螳螂功,首先傳給了金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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