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的湘水,透骨的冷。然而越是水冷,江魚越是肥美。當別人都躲在家裏,睡大覺的時候,一個老人,趕著冰冷的晨曦,在杳無人跡的江灘,已經下了鉤。


    即使是冬天,湘水仍然沒有停止流淌的腳步。遠方的洞庭君,似乎在向湘神招手,湘神不知道有什麽事,於是加快了步伐。


    然而斜刺裏,瀏公子竄了出來,打亂了湘神的腳步。瀏公子推動著厚重的水流,攪動著湘水,在湘神懷裏,點起了一片片泛著白浪的漩渦。漩渦周圍,一堆被霜打的蘆花,就像湘神的孩子,被瀏公子一攪,個個垂頭喪氣地低著頭。


    湘水懷揣的是靈性,而瀏水推來的則是養分,二者被蘆葦牽扯交匯,因而瀏口這裏,是魚兒最喜歡的地方。


    冬天的魚兒,恬靜而慵懶,沒有那麽容易上鉤,但老人有的是時間和耐心。幾十年的風風雨雨,在老人臉上留下的,也不過是平淡和坦然。遠處的梅林花海,飄來一陣陣幽香,盡管冬風很冷,但梅香卻很足,老人還是很滿意。


    忽然一陣急促而紛亂的馬蹄聲,打亂了老人的愜意。


    老人無奈地搖了搖頭:“魚兒還沒上鉤呢,你倒是急什麽?”


    身後一陣馬蹄聲碎,緊接著嘶鳴頓起,鐵蹄驟然停止。


    “咚”——


    一個沉重的腳步,竄下馬來,緊接著急促而雜亂地靠近了老人。那人離老人身後三尺,忽然停住了腳步。


    老人沒有迴頭,卻知道他在行禮。


    “軍師安好!”


    吳三桂恭恭敬敬打了個招唿,但語氣中卻夾著急躁和怨氣。


    劉玄初沒有迴頭,他知道吳三桂來的目的,歎了口氣:“你又沉不住氣了?”


    清軍細作報知,衡州的十萬明軍,開始撤退。穆馬等人認為,這是反攻報仇的好機會,於是鼓動吳三桂,趁機出兵,打他個措手不及。


    剛剛當了征西大將軍,成了清軍主將,因此吳三桂也想來個開門紅。衡州乃是荊南門戶,位置非常重要。一旦得了衡州,向西可以進攻黔中,向南可以進擊廣西。八萬精銳在手的吳三桂,磨刀霍霍,在穆馬等人的吹風之下,準備大幹一場。


    大明內部,出現了紛爭。主將李定國,並不在衡州前線軍中,吳三桂得到確切情報,認為機不可失,於是調兵遣將,忙活了一夜。


    天剛蒙蒙亮,吳軍準備祭旗出師,然而吳三桂左瞅右看,卻不見軍師劉玄初的影子。


    大軍開拔這種大事,沒有軍師坐鎮,這怎麽能行?吳三桂急喚吳應麟去找。然而劉玄初一大早,就跑來瀏口釣魚了。


    部隊馬上要打仗了,軍師卻跑去釣魚,眾將幾乎氣歪了鼻子。但劉玄初畢竟是軍師,吳三桂無奈,隻得親自帶著吳應麟的一幫人,趕來問個究竟。


    劉玄初的歎氣聲中,帶著責備的意思,吳三桂極為吃驚:“軍師的意思,難道此時不宜出兵?”


    “十萬滇軍,是烏合之眾嗎?沐天英是不是酒囊飯袋?忠貞營李來亨,又哪裏去了?”


    劉玄初沒有迴頭,一陣反問,頓時把吳三桂給問住了。


    對於前兩個問題,吳三桂沒有十分的把握。而李來亨的忠貞營,驍勇善戰,這麽一支強有力的部隊,哪裏去了呢?征西大將軍吳三桂,竟然還真不知道。


    於是吳三桂搜腸刮肚,絞盡腦汁,還真想不起來,眾將之中,有誰提過李來亨的動向。也難怪,如今吳軍八萬精銳,目空一切,自然不把敵人放在眼裏。


    然而自信歸自信,目前的忠貞營,早已脫胎換骨,永州一戰,打得滿蒙八旗屁滾尿流,實力絕不容小覷。這李來亨哪裏去了呢?一支大軍突然消失了,這怎麽可能呢?


    正在吳三桂苦思冥想之時,劉玄初的聲音,又輕輕傳來:“從長沙到衡州,一路南下桂林,隻有湘濱官道,適合大軍行進。你當沐天英和李來亨,都是傻子嗎?”


    南方山多林密,有水才有路。而湘濱這條官道,麵臨湘水,背靠群山,極為的艱險。因而從長沙到桂林,近兩千裏的路上,到處都是打伏擊的好地方。李來亨突然消失,一定埋伏在暗處。


    如果清軍貿然追擊,沐天英迴頭迎擊,李來亨再截斷退路。一邊是險峻異常的高山,一邊是川流不息的湘水,清軍被前後夾擊,連逃跑的路都沒有。


    劉玄初迴過頭來,繼續反問:“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八旗那幫人,有那麽好心嗎?”


    衡州一戰,清軍大敗,而吳三桂卻得了大把的好處。滿洲八旗,個個恨得咬牙切齒,怎麽可能好心,讓自己再去占便宜呢?


    明軍撤退之時,顯然已經紮好了口袋陣,正等著哪隻傻鳥往裏鑽呢。老奸巨猾的濟朗,早就看出了門道,因此暗中嚴令八旗軍,不得貪功出戰。


    吳三桂得了征西大將軍,成了主將,八旗軍將領,個個羨慕嫉妒恨。因此穆馬、紗布等人,想趁此機會,看他吳三桂的笑話。


    所以又是點兵,又是遣將,統籌謀劃,吳三桂白忙活了一夜,此時才如夢方醒,跳腳大罵穆馬等人幺蛾子。


    軍師乃心腹之人,如此大事,不跟軍師商量,卻聽信別人的串唆,吳三桂後悔不已。要不是及時來找軍師,自己不但成了笑柄,弄不好還要賠上性命。


    此時的吳三桂,暗自慶幸沒有上當,連連向劉玄初行大禮。


    劉玄初歎了口氣,告誡道:“凡事不可急躁,特別是以後,咱們樹大招風,稍有不慎,就會掉進陷阱裏。到時候連哭的機會,恐怕都不會有。”


    吳三桂連連稱是。


    如果不是自己心急建功,怎麽會輕易聽信別人的黑話?如果不是自己心急,怎麽能事先不找軍師商議呢?心急差點犯了大錯,看來沉住氣,才是正道。吳三桂對自己的急躁,真心的後悔,對著軍師,一揖到地。


    然而眼前的失誤,是避免了,接下來怎麽辦呢?吳三桂急忙詢問劉玄初。


    劉玄初沒有迴答,而是征詢吳三桂:“先說說你的想法。”


    吳三桂聞言,想了一會兒,湊到劉玄初的身邊:


    “既然麵前李定國的部隊不好打,那咱們就打他孫可望。孫可望這家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要不是他在背後瞎搗蛋,說不定現在的李定國,正在黃鶴樓喝茶呢。”


    “如今的孫可望,妄殺大臣,毒殺高一功,軟禁劉文秀和艾能奇,挾私報複李定國,挾天子以令諸侯,即將到了眾叛親離的地步。所以目前孫可望的陣營,貌合力不齊,隻要我們一出……”


    吳三桂還沒說完,劉玄初就忍不住給打斷了:“我們打孫可望,目的是什麽?”


    “目的?!”


    平西王一愣,隨即想當然地迴道,“消滅孫可望,占領黔中,就可以開藩立府,成為一方諸侯。將士們有了安穩之地,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再也不受寄人籬下之苦了。”


    鬧了半天,吳三桂是急切想要地盤。


    的確,大清國的親王,數不勝數。愛新覺羅家的,那是皇族,沒什麽好說的。蒙古人親王,一抓一大把,那是因為人家有著絕對的實力。隻有漢人最悲催,因為漢人空有萬萬人口,實力卻是最弱的。


    事實上的清國,滿人一等,蒙古人二等,漢人可能連三等都不是。滿蒙一家,人家蒙古人從來都不信。然而滿漢一家,漢人卻感激涕零。可以說當代的漢人,是華夏曆史上,最無恥的一代。


    然而即便是悲催的漢人,還是有幾個鳳毛麟角的。四個漢人親王,出身毛文龍一脈的三位,定南王孔有德,開藩廣西,平南王尚可喜,開藩廣東,靖南王耿繼茂,開藩福建。隻有出身關寧鐵騎的平西王吳三桂,如今還在一邊晾著。


    作為三等都不是的漢人,隻有名號,沒有地盤,的確不大保險。眼看人家毛家三兄弟,都有了地盤,日子過得風生水起,同樣出身遼東的吳三桂,心急火燎,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心急就能吃得了熱豆腐?黔中真的是塊好地方?


    “天無三日晴,地無三裏平,人無三兩銀。”


    劉玄初無奈搖了搖頭,轉頭反問吳三桂,“就這麽個地方,我們在那裏安穩,不是在等死嗎?”


    吳三桂聞言,頓時無言以對。


    黔中實在是太窮了,物產沒有,財富沒有,到處都是高山雲霧,神仙住的地方。土司邊民,黔中到處都是,廝殺械鬥,各寨矛盾,紛擾不斷。因此自古以來,黔中都是中原王朝的一塊心病。平西王吳三桂,也真是人才,竟然想到那裏去安穩。


    軍大爺們,首先要吃飯,還得有軍餉供著。沒有糧食和軍餉,哪個軍大爺願意賣命?所以如果真去了黔中,吳三桂的手下,全都會跑光光。軍師劉玄初,僅僅隻一句話,就把吳三桂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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