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都是有生理需要的,即便把皇帝累死,也顧不過來。太監地位低下,壓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所以宮中之人,找些減壓方式,也在所難免。而福壽膏這個玩意,應運而生,是避免不了的事情。


    吳良輔彈了彈縷縷升起的青煙,無奈搖搖頭:“宮中誰都知道,這個東西,不是什麽好東西。可是深宮之內,除了這個,眾人的空虛,還有什麽能夠排解呢?”


    常言道,侯門深似海,宮中的生活,外人很難接觸,自然也體會不到。看著吳良輔舒服和無奈的表情,曹繼武不知說什麽好。


    看了看曹繼武愛莫能助的表情,吳良輔微微一笑,低頭附耳:“你是外人,不知這宮中的事情。實話告訴你,我這次來廣東,光是托情捎帶,就有一千五百斤之多。”


    曹繼武大為吃驚:“你想讓我幫你,搞這些東西!?”


    “真聰明。”吳良輔露出了第一次滿意的笑容,“你熟知南洋,又打敗了西洋鬼子。由你出麵,價格會便宜不少。”


    曹繼武迴答的幹脆利落:“我不會幫你幹這個的。”


    吳良輔一愣,隨即歎了一口氣:“我若是你,也不會幹。但宮中之人,除了這個之外,再也沒有可以享受的事了。咱吳良輔,隻是幫他們排解一下煩悶而已。”


    接著吳良鏞湊近,附耳,聲音壓得極低:“光是皇上本人,就要三百斤。”


    曹繼武震驚。


    吳良輔搖頭微笑:“最近一段時間,皇上母子,鬧得不可開交。如今的朝廷,分成了乾清宮和慈寧宮兩派。況且慈寧宮的勢力,遠在乾清宮之上,皇上本人,也是異常的煩悶啊!”


    乾清宮一派,是漢化新政新勢力。而慈寧宮一派,則是保守勢力,他們認為漢人實在是太爛,要用深山老林裏的那一套,來管理天下。所以兩派幾乎勢同水火,順治和莊太後,幾乎到了母子決裂的地步。


    然而莊太後畢竟是老娘,親情上壓了一帽頭。慈寧宮一派,全是滿洲貴族,自然比投降的漢人士大夫,說話有分量。所以當今的順治皇帝,處於絕對的劣勢。堂堂九五之尊,承受著超級的重壓,他也用福壽膏來減壓。


    權力中心的交鋒,目前的曹繼武,無能為力。然而他還是堅決搖頭:“我給你五千斤薄荷腦,五十斤曼陀羅香膏,三十斤玫瑰香膏,十斤龍涎香。至於福壽膏,免談!”


    吳良輔相當不悅:“你不幹,自會有人幹。”


    曹繼武笑了:“西洋人被曹某打怕了,隻要曹某不鬆口,我看誰敢賣給你。”


    “你……”吳良輔一下子跳了起來,怒氣衝衝地指著曹繼武的鼻子。然而他感覺說出來都是廢話,所以又把話給咽了迴去。


    曹繼武所言非虛,進口每一種貿易貨物,索圖都會征詢他的意見。隻要曹繼武不同意,西洋人也不敢亂來。雖然在廣州的時間不長,但吳良輔卻知道,那幫西洋人,皆看著曹繼武的臉色。


    吳良輔說不動曹繼武,冷笑一聲:“你剛才說的那些,的確是好東西。尤其是龍涎香,黃金都買不到。但這些替代不了福壽膏,所以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一切後果,有我一人承擔。”


    曹繼武頓了一頓,“至於福壽膏,太醫院每年的用量,大約百來斤。全國其他地方,差不多三百多斤。所以每年的用量,不過四百來斤。曹某會將福壽膏,加入限額的貿易清單中。所以,我勸總管大人,不要在這上麵,花心思了。”


    有南洋艦隊在手,賣貨的西洋人,都得看曹繼武的眼色。吳良輔無可奈何,歎了口氣:“隻怕你的好心,沒有好報。皇宮是帝國的心髒,你得罪了這些人,以後不會有什麽好日子。”


    “多謝提醒,我不怕。”


    “是人都明白,宮中的人,得罪不起。隻是有些初生之犢,偏偏不識趣!”


    曹繼武微微一笑:“我隻知道,有些事該幹,有些事不該幹。至於得罪不得罪的,那就不是我關心的事了。”


    “好大的口氣!”吳良輔冷哼一聲。


    “如果一個人該幹的事不幹,不該幹的事卻幹了,整日生活在困惑煩惱之中,豈不痛苦?”


    吳良輔愣住了。


    內務府幹的事情,幾乎全是不該幹的事。然而這是皇家的利益,天下所有人,說了都不算,除非把皇家推翻。然而把這家推翻了,下一家還是一個鳥樣。


    平頭老百姓,為了幾個銅子的稅賦,而焦頭爛額。皇家也有皇家的難處。這年頭,凡是在世間行走的人物,無奈是人生的‘真諦’。真正能做到逍遙灑脫的,能有幾個呢?


    吳良輔沉默良久,歎了一聲:“說的好啊,洪承疇、尚可喜,果然沒有看錯你,果然非同尋常。”


    “大人過獎了。”


    曹繼武謙虛一番,行禮告辭,又被吳良輔叫住了。


    “大人又有何吩咐?”


    吳良輔神色祈求:“咱家想求你一件事。”


    “隻要我能做到的,又不是什麽不該幹的事,曹繼武一律照辦。”


    “我……”吳良輔欲言又止。


    曹繼武猜到吳良輔擔心自己不會答應,於是行禮道:“大人有話盡管直說。”


    吳良輔想了一下,還是歎道:“我死之後,不想葬在中官墓地。”


    中官墓地位於京師城外無定河邊,是無名份太監的墳地。終明國一代兩百多年,無定河邊中官墓地,幾乎成了恐怖的代名詞,社會各個階層,都聞之色變。


    吳良輔是由魏忠賢一力提攜,做事風格,也頗有魏忠賢的風範。可魏忠賢雖然混蛋,但公私還是分得清楚,操起國事,一點也不含糊。崇禎最終才明白過來,雖然拉不下皇帝的顏麵,但還是偷偷收殮了魏忠賢的屍骨。


    曹繼武想了一下,明白了吳良輔的心意:“世俗之言不可信,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大人死後,就葬在香山碧雲寺,和九千歲為伴。”


    吳良鏞聞言,激動地流下淚來。除了曹化淳等人外,還沒有一個正常人,這樣肯定自己。吳良輔心中萬分感激,雙膝軟了下來。


    曹繼武疾趨步,托住吳良輔:“小事一樁,大人不必行此大禮。”


    “多謝了!”


    “大人不必客氣。”


    曹繼武說完,告辭而去,吳良輔親自送出門外。


    吳良輔將曹繼武親自送出了門外,反身迴了屋內,疲倦的身軀輕輕一歪,靠在了檀木官帽椅背上,掏出薄荷腦小盒,深深地吸了一下,滿臉愜意地輕舒一口氣。


    此時內間竹簾響動,王承嗣走了過來,輕輕咳了一聲。吳良輔點了點頭,卻並沒有抬頭看他。


    宮中太監技能的傳承,和民間一樣,是以師徒關係延續。王承嗣的老師,正是眼前的吳良輔。


    “師父……”王承恩欲言又止。


    吳良輔聽出了他疑慮的聲音,又吸了一口薄荷腦,輕輕歎道:“有話直說,不必吞吞吐吐。”


    王承嗣打定了主意,上前湊了湊:“曹繼武僅憑三寸不爛之舌,就白拿了我們兩百萬兩白銀,師父是不是被他給騙了?”


    吳良輔瞪了一眼:“什麽叫白拿?我有這麽傻嗎?”


    “徒兒失言,還望師父寬恕。”


    吳良輔目光轉向柔和,輕輕問道:“小承子,你看曹繼武是騙子嗎?”


    王承嗣思索了一下,輕輕迴道:“觀曹繼武言談舉止,鎮靜自若,話語真誠,不像是騙子,倒是……”


    見他又說了一半,吳良輔微微一笑,接過下半句:“倒是人不可貌相,是嗎?”


    “正是。”王承嗣立即迴道,“江湖上很多高級騙子,說話像真的一樣,言談手足,俱皆得體,常人非常難以區分。”


    吳良輔笑了,轉過臉,盯著王承恩:“一門西洋大炮,多少錢?”


    “天啟年間,據說九千歲派人,為關寧軍購置大炮,一門千斤佛郎機,大概五百兩白銀,而一門紅衣大炮超過一千兩。但這和眼前的曹繼武,有什麽關係?”


    “有什麽關係?”


    吳良輔瞪了一眼:“曹繼武建造南洋艦隊,據說擁有超過一千門大炮,比整個大清國都要多,這些大炮值多少錢?”


    王承嗣吃了一驚,心中暗暗算了一下:“按一門八百兩算,一千門大概要八十萬兩。”


    吳良輔搖了搖頭:“真是沒見識!”


    王承嗣一愣,急忙行禮:“願聽師父教誨。”


    “紅衣大炮實際上是英製十二磅艦載加農炮,可那是五十多年前的技術水平。我從平南王那裏打聽到,曹繼武光是鑄造艦炮,就花費了將近三百萬兩。大炮就如此昂貴,更何況那些造價更為高昂的西式戰艦?你說,曹繼武能差了咱們這兩百萬兩嗎?”


    王承嗣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吳良輔斜靠在椅背上:“曹繼武的那些大炮,即使和西洋人對轟,仍然能夠穩穩占據上風。你說,曹繼武這小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王承嗣不假思索:“能人。”


    吳良輔點了點頭:“當所有的人,都在認為西洋人是妖魔的時候,曹繼武卻反其道而行之,這說明什麽?”


    “這……”王承嗣有些遲疑,“這應該說明,曹繼武膽大包天?”


    吳良輔輕輕一笑,搖了搖頭:“你還不夠成熟,看不到其中的厲害之處。”


    “還望師父教誨。”


    “西洋人是‘妖魔’,所有的人,唯恐避之而不及,而曹繼武卻偏偏和西洋人打得火熱。冒天下之大不韙,就要忍受無知力量強大的擠壓。這種世俗的壓力,絕非一般的膽大包天之徒,能夠承受起來的。所以曹繼武這人,絕非等閑之輩!”


    王承嗣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


    “師父之所以將後事托付曹繼武,就是因為他是一個不受世俗觀念左右的強人,隻有他,才能夠給予師父客觀而公正的評判。所以也隻有他,才敢於頂著壓力,給師父找一個合適的後事之所。”


    吳良輔點了點頭,靠在了椅背上,陷入了沉思。


    曹繼武的行事風格,和當年的九千歲很像。這類人,講究做事的實效,遠遠比空談實在的多。目前的曹繼武,沒有當年九千歲的高位,卻和九千歲一樣,敢於承擔世俗的壓力。其膽識和魄力,絕不在九千歲之下。


    目前明國已經成了過去時,漢人士大夫,向來仇視宦人。韃子滿清的一幫野蠻人,對宦人也不待見。看來接下來宦人的日子,一定比明國時期,更加的艱難。


    “咱們宦人,曆朝曆代,都受到世人強烈的排擠,就連九五之尊的皇帝,迫於世俗強大的壓力,也不敢給咱們當中有為之輩正名。單從這一點來說,這個曹繼武,是咱們真正的知心人。”


    吳良輔歎了口氣,“更何況,曹繼武這小子,心懷鴻誌,銳意英強,擁有改天換地之能,將來作為,不可估量。所以,這個人,咱們應該結交才是。”


    王承嗣點頭稱是,然而有些遲疑:“可是皇上的妃子……”


    作為一個男人,被別人搶了老婆,能不是奇恥大辱?所以這次王承嗣跟來廣東,看似是幫助吳良輔置辦產業,實際上是奉皇上的口諭,想辦法把老婆搶迴來。


    然而曹繼武不是軟柿子,不太好捏。上次南京之行,在眾多大員的攪和之下,最終王承嗣兩手空空。泉州之行,曹繼武又將龍公子打敗。所以王承嗣覺得,他自己對付不了曹繼武,想請吳良輔出麵,處理這件事情。


    他說了半截話,吳良輔明白他的意思,歎了口氣:“連皇上自己也沒有辦法,咱們也別去觸這個眉頭。”


    “可是……”


    吳良輔擺手製止了他:“你這帶上銀兩,明日趕到澳門,多和曹繼武接觸接觸,免得日後沒有交情。”


    見他沒有動,吳良輔的臉色,頗顯神秘:“至於皇帝那裏,我先幫你擔著。實在不行,你去找胡公公。”


    胡公明是太後的人,吳良輔給王承嗣指了這個路子,看來他已經預感到什麽了。宮中的事情,向來極為隱秘,許多秘密,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久在宮中的王承嗣,自然深諳宮中之道。既然吳良輔這麽說了,他自然會意,應諾一聲,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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