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遠含蓄而巧妙地向二人,表達了自己對白蓮教的態度。


    他們暗中一定有聯係!


    顧炎武聽出了悟遠的態度,於是問道:“敢問大師,魔與魔相爭,佛又該怎麽辦?”


    白蓮教以普通大眾的利益為重,支持維護老百姓。而官府卻恰恰相反,壓迫大眾,甚至將百姓逼的家破人亡。


    所以千年以來,白蓮教起義不斷。曆代官府,皆視白蓮教為妖魔,也正因為如此,白蓮宗為了自保,才和白蓮教劃分了界限。


    就教義而言,白蓮教和白蓮宗沒什麽區別。但就教義的執行來看,白蓮教遠比白蓮宗執行的要好,被壓迫抬不起頭的百姓,至少可以在白蓮教中,得到一絲慰藉。


    而白蓮宗為了自保,虛與委蛇,差白蓮教遠矣!


    白蓮教和官府互視為魔,顧炎武拋出的這個問題,悟遠想了半天,不知如何迴答。


    過了一會兒,悟遠終於壓製內心紊亂的思緒,迴道:“佛將一並收之。”


    曹繼武笑了笑:“沒那麽簡單吧?”


    顧炎武也不以為然:“佛好像從來就鬥不過魔。反而不得不借助魔的力量,來弘揚佛法。”


    北魏太武帝拓跋燾,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和周世宗柴榮,三武一宗,四次滅佛。所以如果沒有官府的支持,佛法幾乎不可能傳揚。


    曹繼武聽了顧炎武的話,點點頭:“顧兄所言極是,想要成佛,必須先把自己變成魔,隻有魔,才會有力量和膽識,與魔相爭。即使不敵,雖敗猶榮。”


    如果老百姓不反抗,隻會被官府、鄉紳一點一點的剝削,最後連渣都不剩。


    白蓮教被視為妖魔,但卻是貧苦百姓心中的佛,白蓮教給了他們膽識和力量,每次起義,雖然都敗,但至少死在戰鬥的路上,比被一點一點地壓榨而死,不知好上多少倍。


    過了一會兒,曹繼武又道:“佛法遠大,卻高不可攀。魔法方寸,卻觸手可及。有些魔,可以給眾生一絲安慰,可有些魔,這連這點安慰也不給,反而將眾生趕盡殺絕。”


    顧炎武點點頭:“賢弟所言極是,如果讓顧某來選,顧某一定成魔。”


    兩位你一言我一語,嘴巴都溜,配合也好,悟遠半天說不出話來。


    過了良久,他歎了一聲:“佛祖慈悲,超度眾生,往生極樂。”


    曹繼武和顧炎武聞言,知道悟遠被二人說服了,相視一笑。


    顧炎武喝了一杯茶,對悟遠道:“這裏並無外人,大師但說無妨。”


    悟遠歎了一聲,陷入了沉思。


    顧炎武和曹繼武也不打攪他,隻顧品茶。


    悟遠大師思索了良久,歎息了一聲,忽然開口問道:“你們可曾聽說過僰人?”


    曹繼武和顧炎武聞言大驚。


    僰人乃西南一民族,民風彪悍,實力強大,千百年來,和中原王朝一直紛爭不斷。


    然而三十多年前,萬曆皇帝改土歸流,在九絲連環城,一舉將僰人滅族。大明王朝拿此大肆炫耀武功。


    顧炎武飽讀詩書,如何不知道這事?曹繼武也曾渡葉那裏,聽說過此事。


    所以悟遠的話語一出,顧炎武和曹繼武二人,皆預感到,悟遠要透露白蓮教天大的秘密。二人對視一眼,屏住唿吸,一起看著悟遠,生怕聽岔了一個字。


    悟遠早已料到二人會吃驚,又歎了一聲:“大明王朝雖將僰人滅族,但仍有一小部分,地處偏僻,而幸免於難。”


    顧炎武和曹繼武對視一眼,急切地問道:“大師是說,這些僰人就在白蓮教中?”


    悟遠點頭。


    顧炎武和曹繼武二人,驚得目瞪口呆。


    良久,悟遠問顧炎武:“施主對大清是什麽態度?”


    顧炎武一臉憤恨:“酋虜野蠻,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


    悟遠麵無表情,又問:“如果施主是僰人,又怎樣看待大明?”


    顧炎武無言以對,低頭不語。


    大明是漢人的王朝,消滅蠻夷,在漢人眼裏,那是天經地義之事。


    然而如今北虜消滅了大明,漢人當然痛恨滿虜。所以被滅族的僰人,同樣對漢人恨之入骨。而顧炎武卻是漢人,奉大明為正統,他不願對大明有所微詞。


    萬曆三大征,其中一征,就是消滅西南夷,這是大明漢人,歌功頌德大吹特吹的自豪和驕傲。


    然而好日子沒過三十年,人家滿洲幹過來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大明消滅西南夷的方式,一腳將大明踩死。


    誠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但漢人如果拿著這一套和僰人去套近乎,人家不一定買賬。畢竟如今的形勢,大明漢人隻是趴下,而僰人卻被滅族。


    僰人的確是被大明滅族,這個毋庸置疑。如今深受亡國滅種之痛的顧炎武,自然能夠體會道僰人的痛苦。


    悟遠把這個話題拋出來,頓時令顧炎武陷入兩難。


    過了良久,悟遠見顧炎武不迴答,念了聲佛號,歎了口氣:“施主所求之事,老衲已解,但願施主量力而為,以免招來無謂的殺身之禍!”


    僰人和大明的仇恨,不共戴天,白蓮教中有許多僰人後裔。如果顧炎武冒冒失失地向他們,提出共同抗清的主張,等待他的,隻有僰人的利刀。


    悟遠的意思很明顯,顧炎武聯絡白蓮教幫助對付大清,是不可能的,少有不慎,還會被憤怒的僰人所殺。


    顧炎武心情沉重,良久不語。


    過了一會兒,顧炎武不甘心:“可是白蓮教中,漢人也不少啊!”


    悟遠聞言直搖頭。


    顧炎武大惑不解,轉頭看曹繼武。


    曹繼武歎道:“我想藍半邊這人,一定也是僰人!”


    悟遠點頭。


    顧炎武吃了一驚,但仍抱有一絲希望:“教主雖是僰人,但無權阻止教中漢人報仇啊?”


    教主無權,那還是教主嗎?


    所以顧炎武這話,相當的扯淡,悟遠搖了搖頭,沒有理他。他隻得把眼光瞄向曹繼武。


    “藍半邊能夠容忍教中漢人,已經是難能可貴了。大明是他的仇人,他巴不得大清,將大明徹底消滅。所以讓他抗清,那是白日做夢。教中漢人,如果不聽使喚,不需大清動手,教主就會自己清理門戶。所以顧兄對白蓮教,還是不要抱有幻想了。”


    悟遠點點頭,讚道:“曹施主洞悉因果,實在高明!”


    顧炎武不放棄:“咱們能不能殺了藍半邊,另立教主?”


    曹繼武搖頭道:“藍半邊武功高強,當今天下,能夠和他一較長短的,寥寥無幾。”


    “再者,如果藍半邊突然橫死,白蓮教勢必四分五裂,自相殘殺。到時候自顧不暇,哪還有心思去對付清軍?”


    顧炎武反駁:“即使藍半邊不死,也擋不住白蓮教四分五裂,畢竟教中的漢人,像顧某人一樣,是不甘心被韃虜奴役的。”


    這家夥腦子裏全是幻想,昨日琵琶亭剛剛被二金敲打,真是屢教不改!


    白蓮教徒,絕大多數,都是最底層的窮苦百姓,比精步營的那幫大神爺,好不到哪去。你以為都像你一樣,不愁吃喝,到處賣弄仁義道德?


    然而顧炎武作為前朝士紳,他是知道底層的艱辛,但從來沒體驗過。如果眼前曹繼武像昨日二金一樣,拿這個來跟他說話,這家夥一定還會抓狂。


    曹繼武不願浪費口舌,隻得點頭肯定了他:“顧兄所言極是。”


    顧炎武果然非常高興,耳朵豎了起來,眼睛精光聚斂,射出急切而催促的光芒。


    這次的曹繼武,沒有從底層窮苦百姓、最緊迫的需要入手,而是站在了士紳的角度,換了個方式:


    大明末年,李自成等闖禍的前車之鑒,不得不防。


    流民不可怕,亂民不可懼,然而暴民卻令人膽寒。


    流民隻是烏合之眾,亂民隻對付官府,暴民確如洪水猛獸,所到之處,哀鴻遍野,幾乎無人幸免。


    剛開始的流民,被李自成糾合成亂民,他們隻打殺官軍和朱姓子孫,對老百姓不算太差。然而他們到了北京城,亂民突然就變成了暴民,官紳、老百姓無一幸免。


    當初李自成能夠控住局麵,約束亂民。然而到了北京城,李自成目光短淺,麻痹大意,致使局麵徹底失控,所以亂民幾乎轉瞬之間,就變成暴民。


    同樣對白蓮教來說,藍半邊在,漢人窮苦教眾,最多也隻是亂民。如果藍半邊不在,局勢必然失控,百萬教眾,瞬間就會轉為暴民。


    到了那個時候,暴民的禍害,比之清軍,有過之而無不及。


    悟遠忍不住拍掌讚歎:“佩服,佩服!曹施主高見,超凡脫俗,亙古未有。”


    顧炎武也心悅誠服,不住地點頭稱是,迴味深長。


    曹繼武此來,目的已經達到。


    白蓮教和白蓮宗,雖然表麵上相互看不順眼,但暗地裏還是一家人。所以麵前這個有實力的年輕人,讓悟遠心中,不由得打起了小鼓。


    過了一會兒,悟遠終於忍不住問道:“不知曹施主,怎樣對待教中漢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悟遠疏了口氣:“曹施主乃大智之人,老衲感激不盡!”


    顧炎武奇道:“大師不是白蓮宗嗎?怎麽管起白蓮教的事了?”


    悟遠歎息一聲:“畢竟都是慧遠祖師的後世弟子,老衲豈能是鐵石心腸?”


    曹繼武笑了,對顧炎武耳語道:“他們一直暗中都有聯係,要不然,白蓮教的秘密,大師怎會知道?”


    顧炎武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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