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之夜,梟聲陣陣,驚悚得讓人,不敢出氣。秋風夾著陰雨,淅淅瀝瀝打在屋瓦之上。街上早沒了行人,就連打更的更夫,也縮在了家裏。


    整個南京城,死一般沉寂。


    屋瓦有節奏的淋雨之聲,突然微變。枕戈待旦的曹繼武,立即醒來,耳貼床板,仔細聆聽:房頂右山側邊,有一小塊區域,果然沒有了淋雨聲。此時後牆,竟然也傳來一些細微的聲音。


    原來是左右夾擊之勢,巧妙地避開了李文章等人。這夥賊人倒是聰明,曹繼武心中暗笑不止。


    一萬兩黃金,數額巨大,孫思克的兵丁,一路吆吆喝喝,早驚動了金陵城的大小賊眾。


    笨賊早被李文章等人,給嚇跑了。隻有絕頂聰明的賊,才能避開他們的防護。幸虧曹繼武小心謹慎,不然今晚非吃大虧不可。


    曹繼武捉槍在手,悄悄來到牆邊。他要先發製人,抬槍就要往牆外洞穿。忽然轉念一想,他又覺得不妥。


    近日江寧府突現了一夥俠盜,專門劫富濟貧。曹繼武身屬清國陣營,這在民眾眼中的印象,幾乎糟糕透頂。因此萬兩黃金,人人皆認為是不義之財。


    即將前來的這夥人,有可能就是那夥俠盜。其行可恥,其心卻可嘉,曹繼武遂停住了手。


    迴到床邊的曹繼武,輕輕推醒金月生,輕聲耳語道:“有賊來了……”


    迷迷糊糊的金月生,一激靈坐了起來,剛要出聲,卻被曹繼武按住了嘴巴:“別出聲,小聲穿衣,不要輕舉妄動,看我行事。”


    金月生立即推醒了金日樂,二金急忙小心悄悄穿衣服。


    秋雨密而有節奏,幾個身軀遮擋,打亂了雨聲原有的節奏。盡管聲音變化極為細微,但清醒過來的三兄弟,還是聽得真真切切。


    屋頂的兩位,一個負責揭瓦,一個負責放哨。而牆外的兩位,一個負責拆磚,一個負責巡視。兩邊同時進行,分工明確,以防不測。


    穿頂拆牆,這賊果然有兩下子!


    二金躍躍欲試,要逮活的,看看聰明的賊,到底長什麽樣子。


    不大一會兒,瓦片揭盡,屋頂露出一個煎鍋大的洞,一顆蒙布小腦袋,小心地伸了進去,靈活的脖子轉了一圈,哨探屋內的情形。


    但屋內伸手不見五指,什麽也看不見。腦袋以為安全,又縮了迴去,繼續擴大洞口,以便容身跳下。


    過了一會兒,後牆青磚被拆穿,出現一個臉盆大的牆洞,一顆裹布頭顱,輕悄悄地探了進來。兩隻老鼠一樣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四處張望形勢。


    見後牆被打通,屋頂之人悄悄吊下一根麻繩,一個像猴子一樣的家夥,順繩靜悄悄地溜了下來。


    牆外一個眉毛像黃鼠須的混蛋,也縮著身軀,從牆洞裏,嗖一聲輕響,極為靈巧地鑽了進來。


    屋內漆黑一片,什麽也看不見。黃鼠警惕性很高,悄悄捅了猴子的後腰,小聲嘟囔:“大哥,這鬼地方邪門,感覺好像有人。”


    “廢話,沒人還叫房子?”


    “黃金在哪裏?這鬼地方黑不隆冬的。曹繼武那鱉孫玩意,在搞什麽名堂?”


    二賊偷偷摸摸,小心在屋內摸索了起來。


    屋內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但二人可是行家裏手,多年養成的賊性,對黃白之物的感覺,比狗鼻子都要靈。房間不大,二人沒費多大功夫,就摸到了黃金的箱子。


    “三弟,你在搞什麽?幹嗎踢我屁股?”


    “大哥你中邪了吧?誰踢你屁股?”


    話音剛落,腚溝子被捅了一下,黃鼠頓時雙手抱著屁股。


    他不敢大聲,夾著屁股蛋子,半蹲蛤蟆形,齜牙咧嘴地護疼:“大哥你個鱉孫玩意,要幹什麽?”


    猴子剛要說話,屁股又被踢了一下,他生氣了:“三弟別鬧,這是什麽地方?等咱們出去,再來找樂子。”


    話音剛落,黃鼠又挨了一下,緊接著猴子腦殼被敲了一下。


    黑暗之處,突然傳來悶悶的聲音,似乎從地底傳出來的嘲笑。二人大為緊張,急忙背靠背,全身所有的神經,高度緊繃起來。


    “大哥,咱們遇見鬼了!”


    “胡說。別自己嚇唬自己。”


    “那這聲音從哪裏來的?”


    “我們可能中了圈套。”


    “那趕緊跑吧。”


    二賊感覺不妙,正要逃跑,一個聲音輕輕傳來:“兩位朋友,深夜造訪,既然有此雅興,可否共飲一杯?”


    一點燭光突然竄動,照亮了整個房間。


    房間正中,一張束腰八仙桌旁邊,坐著一個裝束整潔的英俊年輕人,滿麵笑容。兩邊騎著燈掛椅,兩個衣衫不整的俊朗年輕人,一手捂嘴,一手捂著肚子,幾乎笑岔了氣。


    中間的年輕人,麵帶微笑,目光柔和,輕輕斟了四杯酒,推了過來:“兩位君子,屋頂的朋友,牆外的客人,秋雨夜涼,一杯薄酒,不成敬意!”


    年輕人語音柔和,滿滿的關切。


    二賊驚得眼珠子快要瞪出來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原來人家早有準備,原本下套的人,如今反而被套了。


    平常人遇見賊,一定歇斯底裏地大喊大叫抓賊。然而眼前的年輕人,像是久違的老朋友,秋雨夜窗把酒,滿滿的溫馨誠意。


    凡是正常人,有誰會和盜賊客氣?


    他的行為,難以想象的反常,二人自出道以來,還從沒見過這樣的年輕人,黃鼠疑惑地問猴子:“大哥,怎麽辦?”


    凡是高人的行為,絕不能用尋常人的眼光看待。眼前的年輕人,一副掌控從容的淡定,這種超凡的心態和氣度,裝是裝不出來的。


    猴子無奈歎息一聲,大聲叫道:“二弟,四弟,別藏了!”


    屋頂又吊了一個蝦腳一樣的家夥,這混蛋右手殘存三根手指,但溜繩卻是悄無聲息。


    牆外一個身形如耗子,賊眉鼠眼的家夥,身子一縮,麻利地竄了進來。


    二人一見屋內形勢,耗子頓時嚷道:“大哥,一不做二不休,咱們跟他們拚了!”


    黃鼠踢了他一腳:“二哥,你腦袋被驢踢了?人家早發現我們了。想搞咱們,還用得著請你們進來喝酒?”


    外間的李文章等人,聞得動靜,紛紛進來了。


    四個賊連忙靠在一起,組成四象陣,應對四個方向。


    他娘的,竟然還敢反抗,膽子不小!


    李文章等人要捉四個賊,卻被曹繼武伸手製止了。


    主事的年前人,一如既往的和藹,平靜如水的掌控從容。四賊麵麵相覷,猴子又歎息了一聲,抓下了蒙麵黑布。


    自曝麵容,等於徹底投降。其他三人不解:“大哥,你要幹什麽?”


    猴子歎道:“別裝了,曹繼武想抓我們,容易的很!”


    章祥瑞一聽口音,頓時罵道:“你個鱉孫,原來是汝寧府的!”


    猴子奇道:“你是陳州人?”


    他娘的,原來都是老鄉!


    章祥瑞語氣緩和了許多:“我們公子,並不想為難你們,否則,你們四個鱉孫玩意,早就見閻王去了。”


    平常人隻要見了賊,一定拚命追打。可曹繼武以禮待人,並沒有為難四人的意思。不按常規套路出牌,這讓經常神經緊繃的四個家夥,很是不適應。


    曹繼武一直麵帶微笑,比師長還要和藹。猴子見多識廣,佩服曹繼武的寬容。有這等氣魄之人,自然不是一般人。


    猴子有些遺憾,對曹繼武行禮道:“曹公子大名,應天府幾乎人盡皆知,不過你和洪承疇靠的那麽近,這名聲似乎……”


    話還沒說完,即被金日樂打斷:“名聲怎麽了?你們這幫犢子,道貌岸然,行俠仗義,卻來拆壞我們的牆,揭爛我們的屋頂,大師兄不揍你們,不感恩也就算了,竟然還敢在此挑刺,不想活了?”


    猴子麵露慚色,黃鼠不服氣:“我們劫富濟貧,救濟窮苦百姓,有什麽不對?倒是你們,竟然為了榮華富貴投靠漢……”


    金月生搖頭打斷道:“你這犢子,偷了就是偷了,整出這麽高尚的理由,還要倒摟一耙子,不忘扣上一頂高帽子,死鴨子果然嘴硬,真是高明!”


    黃鼠大怒,抽出刀來。


    猴子一把將他拉到了身後,走上前來,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對曹繼武行禮道:“多謝公子不殺之恩!”


    章祥瑞罵道:“大裏個蛋,磨嘰半天,快報上名來。”


    原來這四位是結拜兄弟,人稱汝寧四神偷。


    老大飛天猴子侯得林,善於飛簷走壁,吊梁攀頂。


    老二穿牆耗子董來順,善於穿牆打洞,掘穴遁地。


    老三黃泉大仙黃飛升,輕功極高,極善幻術,迷惑敵人。


    老四三隻殘手陶之遙,伸手掏包,妙手空空,自然是行家裏手。


    聽了他們的名字和特長,眾人大笑不止。


    果然天生做賊的行家!


    四人臉色難看,曹繼武忍住笑,將杯子倒滿,伸手示意:“有緣千裏來相會,來我這裏皆是客,請吧。”


    四人不再遲疑,皆一飲而盡。曹繼武繼續斟酒,四人連吃了三杯。


    曹繼武很滿意:“不義之財不可取。曹某的黃金,不是大風刮來的,四位好自為之。”


    對方要放自己一馬,侯得林與三個兄弟對視一眼,向曹繼武叉手道:“從今往後,若有用得著我們四個的地方,萬死不辭。”


    董來順三人,也向眾人行禮告別。


    四人轉身,舉止極為職業,就要從牆洞裏,習慣性地竄出去。


    “慢!”


    聽得曹繼武的聲音,四人立即迴身,十分疑惑。


    怎麽著,要反悔不成?


    四人的神經,頓時又緊張起來。


    曹繼武孤拔挺直,神色嚴肅,大手一揮,吐字擲地有聲:


    “走正門!”


    四人聞言,頓時愣住了。連二金、李文章等人,也很是吃驚。


    ……


    走正門是光明正大,鑽牆洞則是偷偷摸摸。同樣是出去,選擇的方式不同,代表的意義則是天壤之別。


    人無高下之分,但人格卻有。人格底下,即便做賊,也成不了大事。


    過了半晌,侯得林最先反應過來,向曹繼武行了大禮,起身從李文章等人身邊,走了出去。


    董來順三人也迴過神來,紛紛向曹繼武行了大禮,追隨侯得林,打開大門,很快消失在暗夜裏。


    二金、李文章等人,皆用驚異的眼神,看著曹繼武。


    曹繼武卻神情自若。


    過了半晌,高進輕輕歎道:“睡覺吧,不會再有人來了。”


    這四個家夥,個個身懷絕技,手腳極輕,若不是曹繼武警覺,一萬兩黃金,恐怕現在早已不翼而飛了!


    而曹繼武的推心教育術,更是令人歎為觀止。


    眾人感慨不已。


    屋頂破了大洞,潲進不少涼雨。後牆也有一個大洞,鑽進不少涼風。方國泰、單文德和木長青三人,抓住繩索爬了上去。章祥瑞、良茂才和劉保全三人,轉到屋後去補牆。


    金日樂搖頭感慨道:“幸虧他們沒有吹迷藥,要不然,咱們全歇菜了!”


    周成笑了:“外麵下著雨,迷藥能點得著?”


    金日樂抬頭望著周成,一臉驚異:“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聰明?”


    周成喝了一杯酒,神秘地笑道:“你該吃藥了吧?”


    金日樂反應過來,一拳打了過去。


    周成大笑著跑了出去,將酒葫蘆扔給了屋頂補瓦的方國泰三人。


    曹繼武也拿了一壺酒,穿過牆洞伸了過去:“弄完了趕快迴來,外麵陰冷。”


    劉保全接了酒壺,應了一聲。


    賊情已除,除了補瓦砌牆的弟兄外,其他人全都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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