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屎味可不怎麽好受,三兄弟趁眾乞丐不留神,悄悄溜出了破廟。陰溝裏翻船,三兄弟被整的無法形容的慘兮兮,哪裏有心思去報仇?出了破廟,三兄弟的念頭急促地啟動雙腳,發了瘋似的狂奔,趁早遠離這個鬼地方。


    然而剛跑了兩三步,曹繼武忽然捂住肚子。


    “不好,我肚子疼!”


    曹繼武一道煙鑽進草叢中,拉起稀來。


    “師兄真是個菜貨,關鍵時刻真拉稀!”


    金月生忍不住笑了,轉過頭,金日樂竟然也往草叢中鑽。正在納悶的金月生,肚子裏忽然一陣燥熱狂竄,咕嚕咕嚕之聲亂響。兩邊的草叢被老大和老三占了,老二實在忍不住了,就近和老三擠在了一塊。


    此時破廟裏,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狂笑。原來這幫乞丐,早就在後麵瞧著呢!


    過了好大一會兒,三兄弟提了褲子,一一從草叢中鑽了出來,狼狽地癱在了地上。


    金月生哼哼唧唧地罵道:“這幫癟犢子玩意,在飯裏做了手腳!”


    “這幫哨子玩意,真不是東西!”金日樂也罵了一句,轉頭抱怨曹繼武,“狗日的大師兄,你深知醫理,怎麽沒發覺?”


    曹繼武沒說話。


    金月生迴道:“別提了,滿嘴都是狗屎味,哪能聞得出?”


    金日樂又罵道:“找機會非教訓教訓他們不可,這幫渾犢子玩意!”


    曹繼武歎道:“這幫瓠子頭,給咱們下了巴豆,三天之內是走不了。不如呆在這裏,看看他們是幹什麽的。”


    金日樂奇道:“他們不是叫花子嗎?”


    “表麵上是。”


    “什麽意思?”


    “他們以前都是大明朝的士卒。”


    “你怎麽知道?”


    “他們虎口都有光滑的老繭。”


    二金不解,金月生道:“老農虎口也有老繭。”


    “那不一樣,老農幹農活,都是悠著力氣使,老繭薄而粗糙。隻有你死我活的士卒,才會拚盡全力砍殺,老繭厚而光滑,多年都不會消失。”


    二金想了想,認為有道理。


    金日樂疑惑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萬年寺裏,隻有師父一個人有這種老繭。觀察他們的細微動作,大爺斷定,他們原本是一群精銳。故而如今雖然流落成乞丐,仍然能夠存活。”


    曹繼武打定了主意,爬起來往破廟裏走,二金也連忙爬起來跟上。


    三個家夥歪歪扭扭地走了進來,眾乞丐又狂笑不止。


    大杆漢把大鍋推了過來:“這裏還有點,要不要吃?”


    三兄弟不客氣了,拿了破碗舀了就吃。一夜的臥薪聞香,果然湊效了。見他們把鍋底吃完了,眾乞丐又大笑不止。


    過了一會兒,三兄弟跟著紅臉老漢,出了破廟,來到一處破草棚子下。


    紅臉老漢指著一座大爐子道:“看著,我把火點旺。”


    紅臉老漢又是填柴,又是拉風箱,忙活了大約一刻鍾,終於把爐火燒旺。原來紅臉老漢在給三兄弟做示範燒火。


    三兄弟都很聰明,雖然沒吃飽飯,但身板底子厚實,一一試著鼓搗了一會兒,摸了個五六分熟。


    紅臉老漢很滿意,指著爐上一塊半紅不紅的鐵塊,吩咐道:“半月之內,把這塊鐵,打成像樹葉一樣的薄片。”


    牛頭大的一塊鐵砣,一兩百斤重,三兄弟定眼一瞧,頓時蔫了。


    紅臉老漢拿出三把鋤頭,扛在肩上,叮囑道:“我去送鋤頭,不準偷懶。”


    打鐵可是個賣力氣的活,金日樂忙問:“在哪吃飯?”


    “剛才在哪吃,以後還在哪。”


    紅臉老漢頭也不迴地走了。等他走遠了,二金頓時癱坐在地上。


    有誰情願賣苦力?二金又串唆曹繼武逃跑。


    這是一處破爛的鐵匠鋪,周圍全是荒草亂樹。不遠處的一段河流,也滿滿的蘆葦野草,和野蠻生長的柳樹。四周一片淒涼的荒蕪,跑都沒地方跑。


    仔細瞧了瞧周圍的環境,曹繼武二話沒說,就將牛頭大鐵搬到砧板上。


    二金大為抱怨,金日樂叫道:“大師兄,你腦袋被驢踢了?真在這賣苦力啊?”


    “你們瞧瞧頭上是什麽?”


    二金急抬頭,隻見一杆破爛不堪的旗子,迎風亂擺。


    金月生嘟囔道:“不就一隻破旗子嗎?”


    “上麵什麽字?”


    滿是破洞破條子的旗子,金月生趁著風勢,仔細瞧了瞧,叫道:“幹將鋪。”


    金日樂急忙催促道:“有什麽不對麽?大師兄,你就別賣了,快說你是怎麽想的。”


    “這是個鐵匠鋪,剛才老渣皮送了鋤頭,說明他現在給農夫打製農具。他既然和那幫乞丐相熟,說明他也是個當兵的。軍營裏打鐵的手藝,一定是鑄造兵器的。幹將是古時候有名的鑄劍師,他敢拿幹將打旗子,說明他鑄造兵器的本領不一般。他收了咱們做徒弟,就會把手藝傳給咱們。他很著急,據我觀察,他臉色泛青光,此乃肝蠱之毒,無藥可救,將不久於人世。”


    金日樂叫道:“你說的都有道理,隻是最後一句不對,他的臉比這塊燒鐵還紅。”


    “那是因長時間火烤的原因,臉上泛青光,你們不懂醫理,也看不出來。”


    二金確實不大懂醫理,金日樂對曹繼武的話將信將疑,金月生道:“師兄說的有理,難道咱們真要留在這?”


    曹繼武道:“如今咱們是喪家之犬,本來也沒地方可去。在此咱們學會了鑄造兵器,何樂而不為呢?”


    有本領學,總比瞎晃悠要強,金月生於是掄起了鐵錘。金日樂不想吃餿飯,不太情願留下,然而兩位師兄決定留下來,他也沒有地方去,隻好拿了一把大油錘,跟著掄了起來。


    ……


    呯呯當當,掄了一天的大錘,三兄弟累的直不起腰來。


    金日樂癱在地上大聲抱怨:“什麽狗屁爛活,比練武還累!”


    眾乞丐哈哈大笑。


    金日樂不高興:“你們這幫懶貨,去要飯也不去打鐵掙飯吃,真是無可救藥!”


    山西乞丐一臉笑嘻嘻:“俺們要學,可老渣皮要得教才行。再說了,說好了的,有飯一起吃,誰還去賣那個力氣。”


    金日樂抓了一把草砸向山西乞丐,唾道:“你個娘娘腔,說話好沒道理!”


    “哎,他本就是娘娘嘛!”


    眾人哈哈大笑。


    大杆漢伸手刮了金日樂的鼻子,笑道:“小蠻雜,老渣皮收你做徒弟,那是你狗屎運的福分。像俺們這號人,即便踩了狗屎,人家老渣皮也懶得搭理。”


    “你個吃貨,誰是小蠻雜?”


    山東乞丐笑嘻嘻地指著金月生:“他是大蠻雜,你當然是小蠻雜了。”


    娘娘大叫:“棒子說的對!”


    金月生很生氣,指著他們罵道:“你們一個豬,一個娘娘,一個棒子,還有老錘子,還有一幫癟犢子玩意,一個比一個壞!”


    一個操著關中口音年輕乞丐叫道:“大蠻雜不高興了,他這話倒是有些虜味!”


    眾人被逗樂,見曹繼武不說話,娘娘罵道:“你這個南蠻,怎麽連個屁也不放?”


    曹繼武累了一天,正躺著休息呢,被娘娘給踢了一腳,很不高興,罵道:“你個娘娘蛋,趕快滾蛋。和你們這幫北虜,老子沒什麽好說的!”


    眾人鬧鬧嚷嚷,耍了一夜。


    三兄弟這才明白:這幫人,原來都是大明兵部尚書盧象升的部下。當年盧象升被太監高起潛暗算,力戰殉國。盧象升一死,主心骨沒了,他苦心孤詣的天雄軍,頓時潰散。這幫潰兵四處漂泊,尋找棲身之處。落難到這南京時,原本一百多人,如今隻剩下十三個人。


    由於共經生死,他們情同手足。當年軍中煩悶,沒有什麽可以消遣的,因此他們喜歡稱唿外號相互耍樂。


    關中獨臂乞丐叫高進,原是騎兵把總,被八旗軍砍折了一條手臂,成了廢人,從此跟著紅臉老漢打下手。年輕的那個關中漢子叫周成,原是一名騎卒。因為紅臉老漢稱關中人為關中錘子,大家也隨著叫,高進被叫成老錘子,周成被叫成小錘子。


    那位被喊成棒子的原來叫方國泰,山東登州府的。還有一位被喊成大頭蒜的,叫單文德,山東青州府的。


    山西那位被喊成娘娘的,名字叫良茂才,山西大同府的。還有一位被叫成劉半截的,名字叫劉保全,山西太原府的。這家夥當年做事,喜歡做一半留一半,要麽頭要麽尾,因此被喊成半截。


    年老打鐵,被喊成老渣皮的那位紅臉老漢,其實叫完保國,金國皇族完顏氏之後,開封府人氏。這人打造兵器,是個絕頂高手。然而他從未幹過衝鋒陷陣的事,因此被當時軍中同鄉喊成老渣皮,大家覺得好玩,也隨著叫了。


    完保國有個年輕的同鄉,因為在分領軍資時,老是罵軍需官老鱉一,大家覺得有趣,反而把他喊成了老鱉一。這家夥其實名字叫章祥瑞,陳州人。


    兩個南直隸人,一個和盧象升是同鄉,高個子魯誌高,這名字是後來盧象升給起的。參軍的時候,這家夥用的小名叫魯子,結果記冊的北方軍官口吃,把他給喊成了油子。大家覺得好笑,就跟著叫了起來。


    個子矮的那個叫木長青,南直隸廬州府的。魯誌高個子高,身長八尺,膀大腰圓,被叫成了大油子,木長青個子相對矮些,被叫了小油子。


    三個北直隸人,其中一個被叫成二愣子,原來叫冷化成,大名府的。一次太行山行軍途中,遇上了冰雹,當地人叫做冷子,軍中隨口把他也叫成了冷子。不知是誰給開的頭,把他給叫成了二愣子。


    大杆漢本叫李文章,宛平縣的,父親是個秀才,希望他喜歡做文章,將來好考取功名。後來這家夥越長食量越大,常常吃不飽肚子,餓成了杆杆,因此自嘲為李大杆。因其飯量巨大,被人直接稱為萬年哼。


    至於這個萬裏哼,實際上就是豬。皇帝姓朱,不讓百姓瞎叫。老百姓怕招惹麻煩,把豬叫成了萬裏哼。


    年老的那位叫長孫魁,涿州人,鮮卑後人。此人武藝高超,善使流星錘,錘形是兩個鐵瓜,被人稱為老鐵蛋。這人原是盧象升的貼身侍衛,盧象升殉國,他隻身從八旗軍包圍中逃了出來。曹繼武從他擒拿自己的手法判斷,他至少是位一等一的高手。


    長孫魁武藝高深,去了應天書局看家護院。老渣皮完保國開了鐵匠鋪。眾人之中,隻有他二人手藝在身,能掙點小錢。


    完保國患了肝蠱,時日不多。打造兵器過於複雜,需要消耗大量體力和精力。這幫老兵油子,除了長孫魁和完保國之外,李文章識點文墨,其他人都是目不識丁,根本看不懂冶兵圖紙。而且他們都餓成了樹枝條,根本掄不起大錘。


    因此完保國托長孫魁找徒弟,三兄弟誤打誤撞,被長孫魁抓了來。


    二金的江南口音夾著遼東腔,因此被這幫混蛋喊成了大蠻雜和小蠻雜,曹繼武卻被叫成南蠻,或幹脆被叫曹操。


    亂世之中,生活更加的不易。靠著長孫魁微薄的薪銀和完保國慘淡的生意,這幫混蛋食量太大,常常吃不飽肚子,隻得結伴出去討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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