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更深露重,漆黑的夜色似墨濃稠,天空偶爾傳來幾聲鴉啼,淒慘悲絕,小路兩旁的樹木靜靜佇立,樹葉交叉,像是一幅詭異的圖紋,空氣中繚繞著一股濃濃的蓮花香。萬籟俱靜中,一個黑色的身影越過高牆,如鬼魅般瞬間移形至後院,在每一個房間門隙間細細嗅著。

    突然,院門被緩緩打開,一盞青色的檀木燈籠由遠至近,黑色身影一個閃身進入身後的房間。

    “我送你迴房吧。”清釉提著燈在前走著,采薇一身青色長裙靜靜在身後跟著,走至采薇房門口時,清釉停下,將燈盞擱在她的窗台處,“早點休息。”

    “夜路黑,你把燈帶走吧。”采薇欲言又止。

    “不用,就幾步路。”他溫柔地笑笑,轉身就走。直至他的身影隱沒夜色中,采薇才提起燈重又關了房門。

    “別出聲。”黑暗中一陣窸窣聲,來人自采薇身後隱現,拿手輕輕捂住了她的嘴。

    鼻尖是熟悉的蓮花香,她正要點燈的手微微一頓,手中的燭火略一搖晃,采薇有些難以置信地偏了偏頭,“哥哥?!”

    少年著一身黑色華服,衣襟上繡著淡淡白蓮,麵容俊朗清秀,宛如夏日蓮花素淨,長發由一根雕了蓮花的玉簪高高束起,淨白高雅。

    “哥哥,你怎麽來這兒了?”采薇不由自主地壓低了聲音,“你不在青緹山沒事嗎?”

    蘇梓徑直在凳子上坐下,順手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我是來帶你迴去的。讓九尾給你送了那麽多信招不迴你,隻好由我親自過來。如今九州的形勢有些難斷,幕後有人在暗箱操作,一個是九州神裔,一個魔族前寵,一個梅城公子,采采,跟著他們很危險。”

    采薇皺眉,突然問道,“哥,九尾是不是你派來刺殺阿滿的?”

    “哼,那個沒用的東西,連個小事都辦不好!”蘇梓抿茶,臉上是一片肅殺之色。“神女威望越高,對我一統九州的大計十分不利。

    “她是我朋友,你不準動她!”采薇皺眉,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杯子。

    “朋友?有朝一日她若是知道你爹是滅了她全族的樓鶴,你娘是當初將青蘭劍偷拿給樓鶴的神族侍女,你哥是要將她趕盡殺絕的現任妖王蘇梓,她還會把你當朋友?”

    他冷冷出聲,驚得采薇落了手裏的杯子,她怔怔看著蘇梓不知所措,許久才略帶空腔地反駁,“不會的,我……我可以跟她解釋,我可以下跪認錯,而且,而且是我親手殺了樓鶴。”

    他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給我記住了,樓鶴不是你殺的!”

    她癱坐在地上,左臉高高隆起,表情木然,“我親手殺的父親,我親手放的藥,親手端的飯。”

    他又一巴掌打在她的右臉上,“蘇采薇,你給我醒醒,弑父叛主在妖界是死罪!你可知道這句話要是讓外人聽去了後果不堪設想!到時就連我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他扳直她的肩膀,“聽清楚了,樓鶴不是你殺的!”

    “哥,阿滿是我第一個朋友,我喜歡她。”她淚如雨注,臉上又是悲苦又是自嘲,長長的睫毛潤濕,原本紅潤的臉頰已顯得有些蒼白,她輕輕闔眼,突然想起多年前,那條染了血的串珠,那個因她一時興起賞了條串珠反而丟了性命的少女,那個少女叫小翠,笑起來鈴聲如脆,她已記不清她的模樣,隻記得那時她父親的手指穿透少女的胸膛,從裏頭挖出個依稀跳動的心髒,一片鮮紅之中,他轉過頭冷冷告訴她,‘采采,我樓鶴的女兒是未來的妖王,不需要交任何朋友。’

    “采采,和哥哥迴家吧。”他溫柔地擁住她,在她額上落下細碎的吻。唇瓣的溫度如展翅的蝴蝶,他濕濕的氣息撲打在她臉頰,“采采,我們一起迴家吧。”

    她突然推開他,神色悲切,“我不,我不要迴去!”

    蘇梓表情一變,帶著滿滿的怨恨咬牙切齒,“長兄如父,我不會允許你拿自己的生命冒險,今天你不迴也得迴!”

    他一把抓住采薇的手臂欲圖拉著她起來,哪知房門竟在此時毫無預警地打開,六目以對,空氣安靜的有些詭異。

    采薇哭紅的眼有些腫,嬌嬌弱弱地在蘇梓手裏掙紮,倒是蘇梓,一副霸道自得的模樣,活像逼良為娼的小惡棍。

    清釉怎麽也想不到,再次折迴來時竟會看見這樣出人意料的一幕。他不過是在迴去的路上摸到了袖子裏本打算送給采薇的青花別針。別針掉地,玉雕的花瓣碎成了幾片,他猛地上前拽過采薇的手腕,將她擋在身後,頭也不轉道“去找荀卿他們。”

    采薇杵在原地,猶猶豫豫地看著蘇梓,清釉不解,迴頭正要詢問的瞬間蘇梓一爪而來,鐵爪手套劃破他的衣服,露出背上大大的青蘭花紋身,蘇梓一愣,欲再次出招,采薇情急出手,擋住蘇梓,大喊,“哥,你要是傷了他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

    “哥?!”清釉愣神望著一旁滿臉歉意的采薇,欲圖從她臉上看出一絲破綻。

    “他是我親哥哥。”采薇低頭,咬唇,雙手緊握成拳。

    “哼。”蘇梓不屑地冷哼,看了眼清釉,“采采,跟我迴去。”

    采薇乖乖巧巧地走到蘇梓身邊,任由蘇梓牽起自己的手,“清釉,我要迴青緹山了,你替我向阿滿他們說聲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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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呆呆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蹲下身,碎了的一地的青花別針再無法拚湊,他小心翼翼撿起碎玉,少女悠揚清脆的歌聲猶在耳邊,“小妹子對情郎——恩情深,你莫負了小妹子——一段情,你見了她麵時——要待她好,你不見她麵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

    采薇,我還沒有告訴你,你在麵前時,我也把你一天十七八遍掛在心。

    豔陽高照,粼粼的水光橫斷一山一嶺,水自遠邊高高的峭壁落下,宛若九天銀河,六米寬的湖麵煙霧飄渺,對麵是巍峨的青山,鬱鬱蔥蔥,山頂直入雲間,一簇簇宮殿似的房子聚集在一起。

    阿滿用力地拍了拍清釉的肩膀,“采薇住的地方比你的公子府好看多了。這下可安心了吧,看著你天天‘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夜夜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的模樣當真不是個滋味。”

    “哪是!他那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荀卿含笑。

    “取次花叢懶迴顧,半緣修道半緣君呐!”阿滿順口接下,“真是個癡情種!難怪能在《九州金四單》上留個芳名!”

    “《九州金四單》?”荀卿側頭詢問。

    “就是九州之中有財有勢,長的如芝如蘭,且癡心不改,萬千少女夢寐以求的單身王老五名單,我師傅雙鳶閑來無事的時候編的!”

    “哪幾個?”荀卿挑眉。

    “按次序是魔王,少司,蘇梓,子衿。”阿滿如數珍饈。

    荀卿的臉稍稍青了些,“我排第幾?”

    “雙鳶說了,你雌雄莫辨,又是魔王男寵,算不得雄性。”

    “哦?那魔王從不在人前露麵,如何又排了第一?”

    她一副我就知道你笨得猜不出來的模樣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臂,“恰是人魔王長年不示人才平添了幾分神秘感呀,神秘感可是女孩子的致命弱點,你可以在夢裏把他描繪成天人一般,也可以讓他成為契合你所有需求的普通書生。”阿滿雙手捧臉做膜拜狀。

    荀卿嫌棄地瞧了她一眼,感概,“雙鳶可能見證了一個女變態的童年。”

    “……現在的重點不是如何過去嗎?”清釉無力吐槽。

    “哼,老娘就讓你看看女變態是怎麽讓你們過河那頭去的。”阿滿掄起衣袖,將手括在嘴邊,衝著對麵大喊,“嗄——那邊的小哥,怎樣才能過來呀!

    嗯,自我認識的很徹底,但表現方法太唯心主義。荀卿客觀批評,作為一個保守的唯物主義者,現在才是他大展圖腳的時候。他輕咳兩聲以引起注意,正欲開口,對麵居然響起一個男聲。

    “姑娘,你離開些,我要放雲梯了!小心揚起的塵土醺了你。”

    話音才落,河麵的水霧突然聚集起來,變濃變厚,在河岸兩邊架起整整齊齊的梯狀。

    阿滿衝著身後呆若木雞的兩人甜甜一笑,蹦蹦跳跳跨上雲梯,不過片刻便來到了河岸對麵的青緹山。

    “姑娘可是我家公主的好友?”一個穿粗布衣褲的小童迎上前。

    “公主?不是,我們是來這兒找采薇的。”

    “姑娘說的是我家公主的閨名,公主隨前妖後姓蘇,名諱采薇。”

    阿滿愣在原地,蘇采薇,妖界公主,樓鶴的女兒,她滅族仇人的女兒!

    荀卿不動聲色地將她攔在身後,“正是你家公主的好友。”

    小童麵上一喜,伸手作揖,“我家王上說了,幾位大人一到就引至采薇殿,幾位這邊請。”

    荀卿護著阿滿走在清釉身後,“阿滿。”他欲言又止,分開她死死揪在一起的手,“不要和自己慪氣。”

    “我還沒準備好見采薇。”她抬起的眼淚水漣漣,原本流光溢彩的眼眸黯然失色,無措地半依在荀卿懷裏,“我還沒想好。”

    荀卿拍拍她的手背,衝著小童謙遜一笑,“舟途勞累,可否先歇息一宿?”

    小童被美色閃了神,愣愣地看著荀卿,點頭如蒜,“是小的想的不夠周到,大人們先去飲水閣歇息歇息,小的明早再帶各位去采薇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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