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在眾人被驚豔地說不出話的當下,阿滿的表情明顯有些過激。她蹬蹬瞪地邁著小步跑到荀卿麵前,“那天你怎麽就走了”

    荀卿捋了捋垂在一側的長發,“嗯,等我迴去找你時,你已經不在了。”

    眾人一下子就聽出了其中的絲絲曖昧……

    小龍忍無可忍,一聲阿娘響徹墨竹塢,隨後一拂袖,二話不說轉身離去鬧起了別扭,賓客中早已有人耐不住性子想走了,一看今日的主角都離開了,紛紛上前告辭,滿月宴不歡而散。阿滿滿臉不解地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也顧不上荀卿說了些什麽,屁顛屁顛追了上去。

    月半三更,夜黑風高之時,夜闌人靜之處,正是作奸犯科好時機。阿滿小心翼翼地從床上躡手躡腳地爬下,踮著腳尖,手裏拿著披風,狡黠的眼眨了一下又一下,直至發現死孩子完全沒有轉醒的跡象,這才放大了膽子溜出門外。

    她前腳才出門,床上的某人立即睜開了眼,真是越來越長進了!小龍咬牙切齒地跟上前,他爹才死沒多久,他娘居然要找第二春了!

    阿滿一路小跑,至主院,畏首畏腦地趴在少司房門口張望了半晌。黑黝黝的夜空下寥寥數星閃爍,房間內了無聲響。她四下張望了一陣,躡手躡腳地推開門溜進去後,反手小心翼翼關上房門。

    小龍躲在梁柱之後牙齒霍霍,亮晶晶的眼一動不動看著緊閉的房門。

    房內,阿滿點亮火折子,昏黃的燈光在她掌心躍躍跳動。她繞過屏風轉身來至內室,卻見裏頭別有洞天。

    方正中擺放著碩大的睡床,上麵鋪滿了冰蠶絲織成的紗帳,床邊靠牆是一架書冊,書架左邊建有白玉雕築的樓梯,順著樓梯往上,竟能看見一株梨樹。明明出了房頂,卻又看不見天幕。

    水藍透明的水罩籠罩其外,樹根像是紮根空中般崛地而起,樹根虯曲,幹枯的枝椏以一種詭異的姿態伸展著,死寂枯無,在水罩內虛虛實實看不清晰。

    似被迷惑了一般,耳邊有悠遠的鳴唱。

    “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

    撫餘馬兮安驅,夜皎皎兮既明;

    駕龍輈兮乘雷,載雲旗兮委蛇;

    長太息兮將上,心低徊兮顧懷;

    羌聲色兮娛人,觀者儋兮忘歸;

    緪瑟兮交鼓,蕭鍾兮瑤簴;

    鳴篪兮吹竽,思靈保兮賢姱;

    翾飛兮翠曾,展詩兮會舞;

    應律兮合節,靈之來兮敝日;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

    操餘弧兮反淪降,援北鬥兮酌桂漿;

    撰餘轡兮高駝翔,杳冥冥兮以東行。”

    唱的是楚地的九歌,曲調婉轉悠揚,音曲清亮。阿滿眼裏有一絲迷蒙,眸中那一抹難辨的藍色光芒大盛,她伸出手,蔥蔥玉指穿過柔和的水罩,手掌緊貼在樹幹的瞬間,有暖暖的柔光。藍光漸漸淡去,她呆呆望著氤氳著柔光的樹幹,樹心像是開出了一朵花一般,那麽輕柔,似是要讓你醉倒在這般的溫柔鄉。正欲抽手離去,哪知掌心突然炙熱,掌底長出細細嫩芽,一圈圈將她手掌包裹,明知該驚恐,可不知為何,她卻反倒覺得安心,心底仿佛萌生起一股暖意。眸中顯現繁複花紋,圖夢珠自她眼中飛出,鑲嵌至手與樹幹的相交之處,白色柔光氤氳,凹凸不平的樹枝上長出了小小嫩芽,綠芽化出花苞,花苞漸漸綻放,頓時滿樹梨花,滿室梨香。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歌聲越來越清晰,阿滿腦海一片混沌。她微微閉上眼,歌聲一轉,清麗的女聲轉而為露水落葉之聲,音調化作字符,一個個蹦入她的腦海,“夢天之術,為幻乃秒,以思為引,以心為藥。”

    倏然間,圖夢珠飛迴,阿滿撤手,一切恢複原諒,她驚魂未定地望了眼枯梨,還是第一眼的模樣,並未開花,方才的一切像是幻象。她低頭喃喃,“夢天之術,為幻乃秒,以思為引,以心為藥。”手指迅疾變幻,指尖竟開出了片片雪梨。她愣神,抬起手欲聞,香氣消散。

    阿滿做賊心虛般悄聲下樓,按著狂跳的心走出房門,正欲抬腳,對麵竟走來子衿。他提著一盞青色的燈籠,幽暗的燈光懶懶晃蕩著,照著他的臉忽明忽暗,看見阿滿時,他眼裏閃過一絲詫異,“你怎麽過來了?”

    阿滿有些心虛地揪著衣角,嘿嘿笑道,“少司呢?他怎麽不在?”

    “師傅去墨竹池上小酌了。”

    阿滿轉頭就要跑,子衿輕聲喊住她,道,“別去了,你也過不去竹亭。去了也是白去!”

    “……”

    阿滿頓了頓,隨即搖搖頭,沒取上名字,兒子很生氣,後果很嚴重,現在隻有少司才能救她於水火之中。“沒事,我等他出來。”

    “愛去就去。”子衿有些不開心了,他都開口要幫她了,哪知她卻不領情。“在師傅麵前別亂說話丟我臉,還有,師傅的名諱可不是你能喊的,記得叫尊主。”

    “反正是你的臉!”她哼了一聲,嘟著嘴撒腿就跑。小龍趕忙鑽進一邊的灌木叢,樹葉子紮得他生痛,他暗暗理著頭緒。不男不女的荀卿是情夫一號,少司是情夫二號,子衿是情夫三號!

    冷月淩波,墨竹塢,墨竹池,池心竹亭縹緲,如絲簾帳隨風而起,拳頭大小的月明珠在竹桌上發出幽藍的柔光,白紗被映照地有些淡藍。良辰美景相伴,少司端著手裏的酒杯輕輕抿了一口,“荀公子這麽晚親自約我出來,想來不是隻為了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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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然也有其他。”荀卿半依在竹欄上,一襲紅袍詭異,他高挺的鼻子細細繡著酒香,然後一仰而盡,“聽說仙界尊主黑白分明,慈悲九州,一心期盼九州歸一。”他輕輕勾勒起嘴角,露出淺淺的酒窩,從懷裏掏出一軸泛黃的古卷,揚了揚道,“不知道這個合不合你胃口。”

    少司握著酒杯的手頓了頓,“這是什麽?”他強忍著內心的激動,鎮定放下酒杯。“難不成魔界中人覺得隨便拿樣東西就能虎騙人了不成?”

    晚風拂起他柔軟的發梢,荀卿將碎發往而後攏了攏,一把將卷軸扔了過去,“是不是虎人尊主不如先看了再說。不然你以為素未和我逢麵的——”他拖長了聲音,“滿滿,怎麽會認得我。”

    少司準確地接住卷軸,觸手微涼,他修長的手指有些顫抖,微微打開,朱紅色的九州誌三個大字龍飛鳳舞,“你想讓我做什麽。”他又重新卷攏,這樣的神物,觸手已知真假。

    “兩個月前在神龍殿一戰,魔族死傷一百三十五人,六月前人魔兩族因口舌之爭打起來,魔族死傷八十一人,一年前妖族過界來犯,魔族損傷三千人,再遠我也不說,雖都是小戰,但加起來人數也不少,想來尊主也該是深有體會的。公子身上流著之血,萬年前的殺父滅族之仇他已不想計較。和尊主一樣,他一心望著九州平和,連年的戰爭不休,生靈塗炭早已讓九州不堪重負。隻是八荒之內,心係九州之人委實不多,故而公子才央我來問問尊主,是否願意傾一己之力,平九州之亂。”他的目光灼灼,殷紅的長袍襯得他的臉格外雪白卻又多了一份堅毅,垂下眸,長長的睫毛如扇般在他眼瞼投射出淡淡的陰影。“尊主若願意,公子定不負所望。”

    “公子連後路都不為自己留,我若是再不點頭,未免小家子氣了些。”少司小心地將卷軸放入寬袖,“隻是此事關係甚大,我還需要一些時間準備。”

    “自然,如今她也甚小,還擔不起此番重任。”清冽的酒水灑在湖麵,荀卿盯著那一圈圈的漣漪發呆,“再四千年吧,這四千年間將她教的獨當一麵,若是手無縛雞之力就拿下了公子,公子麵上也說不過去。”

    “少司替九州謝過公子。”少司這廂話音才落,那廂阿滿蹦跳著又喊又叫。

    晚風柔柔地吹著,濕潤的空氣洋溢著淡淡的酒香,他放下酒杯,寬袖撫桌,“天色不早,荀某告辭。”

    “那今日的兩位姑娘……”

    “畫眉和紅綃乃故人所遺,她們二人生性純良,隻是木訥了些。荀卿是怕睹物思人,才想將她二人送走,是去是留尊主決定就好。”荀卿頜了頜首,轉身消失在竹亭。夜空清涼,少司理了理衣袖,仿佛什麽都未發生般頭也不迴地往外走去。

    “少司,你一個人喝酒不寂寞嗎?”阿滿狗腿地奔向踏水而來的少年,陪著笑傻兮兮地問。

    “獨酌才別有韻味。”他故作高深莫測的模樣笑笑,一邊細細地打量著眼前一襲碧綠長裙的阿滿。她空長了一對柳葉眉,本該是溫婉賢淑的臉,卻偏生配了個不安分的性子,睫毛不長,唯獨眼尾的微微上翹,想來是總笑壓成的,這樣一來倒是顯得本來不大的眼睛生動了不少,鼻子也不是特別高挺,但這五官配在一起,不但毫無違和感,反倒讓人聯生出一股子憐惜感來。

    “我臉上有東西?”她把自己的臉蹭地紅紅的,然後彎下身去看湖麵上的倒影。

    “沒有。”少司扭捏地別過臉,“這麽晚到這兒找我有事?”

    “嗯,兒子那麽大了都還沒取名字,老是兒子兒子這樣喊總不大好。”她對戳著食指,“你那麽有文采,把子衿的名字取的那麽好聽,幫我兒子也想一個吧。”

    “可以是可以,隻是你要記得,這八荒九州所有生靈都該和神龍一樣是你的孩子。”少司正色道。

    樹影婆娑,她愣愣看著義正言辭的少司,八荒九州那麽多生靈,她哪能生出來那麽多!少司太不科學。她有些羞澀道,“那……兒子,你幫你哥哥想一個好名字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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