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就快要結束了,臨安城內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街道兩側都張燈結彩,掛福貼紅,以備慶賞佳節。

    鞭炮聲聲中,一隻公雞在廚房中上躥下跳毛,叫得比鞭炮還響。許茗氣得毛發都豎起來了,她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用壓倒性的體重優勢砸暈了那隻雞,最後,在一地、一身、一嘴雞毛中將手中的公雞高高舉起,露出了勝利者的微笑。

    娘兩個在氤氳的廚房中說說笑笑,好不快活。今個兒要做幾樣新鮮玩意。兩人合力將雞毛褪去洗淨,加鹽煮,再放薑、蔥、胡椒。等雞肉熟了便切丁,再澆上熱熱的燒酒,是為黃金雞。又將山栗、山藥切成片,放入雞湯中煮,再加入調料,山栗為金,山藥為玉,是為金玉羹。又將一隻葫蘆蒸了,配上調料,做成鴨子的形狀,是為素蒸鴨。又將蘿卜敲碎拌入米粉中,做成蘿卜羮。最後還烤了香噴噴的芋艿。

    整個小小的屋子裏都充斥著香味。惜茶擦擦手:“雖不豐盛,倒也齊全了。”

    “誰說不豐盛的,這雞鴨魚肉,三菜一湯,有葷有素的。”

    “你倒容易心滿意足。”

    兩人正說話間,突聽見有人敲門。出去一探,門口站的原來是辯清。

    今年是辯清還俗的第一年,惜茶憐惜他無父無母,孤單一人,便請他來了自己家過年。辯清原本是可以迴寺廟,但他還俗便是為了體會世俗,有這樣過年的機會自然不會錯過。原是宋瓷、程維堅也邀請了辯清,但他自覺高門大戶的,拘謹不便,倒不如去自小看他長大的惜茶那來得自在,而且那裏人少,活動更自由些,便提著些水果、茶葉上門來了。

    “誒呀,來就來啦,怎麽手上還提著這些許東西呢?”

    辯清將東西放下道,“從小便承蒙惜茶施主照顧,況且還收留我過年,豈有空手之理?”

    “辯清,既已還俗,不用叫施主,叫宋大娘罷。”

    “宋大娘。”

    “好,好。”惜茶和藹地笑笑。

    辯清也不知從哪學的一套,突然做了個揖,不過這次說的倒不是“哦彌陀佛”了,而是“兩位女施主恭喜發財,長命百歲”,惹得惜茶和許茗笑做一團。

    辯清不解:“怎的,我說得不對嗎?”

    “怎麽又是女施主了,你怎麽不叫女菩薩!” 許茗捧著腹,強忍著笑意。

    “是是,兩位女菩薩。”

    許茗忍不住笑得更厲害了。

    “怎的,不對嘛?”

    “對對,像我這樣貌美又心善,可稱菩薩。”

    “許茗,女孩子家家,怎的如此謬讚自己。”

    辯清也笑了起來,“值當值當。”

    惜茶又去廚房裏忙活了,辨清眼見惜茶走了,便開口說道:“我想直接進入榷茶場任職。”

    許茗不解,“為何?”

    “我不想再等待,而是主動出擊,尋找突破口。”

    “需要我做什麽嗎?”

    “繼續接近程唯堅。他是榷茶場的茶司,監督好他。”

    惜茶已經陸續將將菜端過來,兩人不再言語。

    雖隻有三人,菜也隻有五個,飯桌間其樂融融,倒不失熱鬧。

    “許茗,辯清,出來看煙花啊!”

    二人筷子還未放下,門外已經傳來六安洪亮的聲音,

    火樹銀花破夜色,爍玉流金散琰霙。太平盛世炫人眼,刹那迷醉夢一生。

    在絢爛煙花下,男男女女、老者幼童的臉孔都明亮如洗。每個人都有著屬於自己的新年快樂。許茗等人今日也都換上了新裝,許茗穿了一身簇新的女裝,是微風細雨一樣的清新。辯清穿的則是惜茶為他做的一身袍子,他原本相貌清秀,如此更是清新俊逸,有謫仙之範。宋瓷更不用說,玉麵星目,英姿勃發,如最盛的日光一般耀眼得令人炫目。

    幾人走在街上,仿佛是上好的美玉,端的是腳底生風,惹人注目。

    這不,文柳娘就注意到他們了,她紅著臉,鼓起勇氣來打招唿:“辯清師傅,好巧啊!”

    宋瓷心中暗笑,辯清,這下,你沒轍了吧。

    與此同時,程府。

    程元風似乎是聽見了孫兒的唿喚,用力地睜開眼睛,“唯堅!”

    “翁翁!”

    “男子漢大丈夫,別哭。”

    程唯堅抑製住自己的淚,用力擠出一個笑,“我不哭,我不哭。”

    “生死有命,翁翁都這把年紀了,也算是壽終正寢了。”

    程唯堅搖搖頭。

    “我隻還不放下你。我死後,朝中奸相當權,賈似道不容我,更不會容我,我要你辭官避禍。”

    程唯堅攥緊了拳頭,賈似道,若不是你在朝中汙蔑陷害我翁翁,我翁翁也不會一病不起至如此境地,我,絕不會放過你。

    程元風似乎看出了什麽,“唯堅,你鬥不過他的。朝廷無用,元人又虎視眈眈,隱世才有一線生機。”

    “翁翁。”

    “翁翁是為你好,走,走得遠遠的。”程元風看出了程唯堅臉上的猶豫,“我要你發誓。”

    程唯堅艱難地舉起雙手,“我,程唯堅,發誓,永不涉朝政。”

    “好。從此你也不必拘泥於門戶了,你喜歡誰都可以,隻你們可以好好過日子,平平安安地了卻此生,最好再給我生個曾孫。”

    “唯堅,不要哭。還記得翁翁給你取這個名字的含義嗎?”

    “堅,堅強,堅定,堅實……。”

    “不要哭。”

    程唯堅用力地點點頭。

    “迴顧此生,我青年喪妻,中年喪子,但還好有你,讓我很欣慰。到現在為止,為國為民,做人做事,我也問心無愧。此生到頭,我無憾了。”

    “你還記得李曼紋這個名字嗎?”

    “若我沒記錯,是祖母的名字 。”

    程元風欣慰地點點頭,“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情投意合。後來我金榜題名,她卻家道中落,然而我們一直堅持著,終於衝破重重阻礙成為眷侶。可是好景不長,生下你爹沒多久,她就去了。此後,我一直在對她的思念中度過。現在,我終於可以去找她了。”

    “翁翁說的是什麽話,翁翁先好好陪孫子好不好。”程唯堅緊緊握著程元風,想要自己的體溫來逐漸溫暖翁翁冰涼的雙手。

    程元風似乎是想起了往事,嘴角揚起了笑容,“我的曼紋,是那樣美麗。”

    程唯堅愣愣地看著程元風仿若癡想的樣子,“翁翁?”

    “曼紋,曼紋,我來了。”程元風望著床帳子,似乎瞧見了那個心愛的女子一般,伸出了雙手,突然激動地喊了起來。顫栗了幾下,他便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再也不動了。

    “翁翁,翁翁?”程唯堅輕輕搖了搖他,然而程元風毫無反應,他內心直覺不好,急忙喚太醫進來。

    “程郎君!”章太醫搖搖頭,“大人已經去了,準備後事吧。”

    程唯堅目眥欲裂,他一把抓住章太醫的衣領:“為什麽治不好?你不是太醫嗎?”

    “微臣也恨自己無起死迴生之力,隻程大人年事已高,飲食上又諸不注意,已是無力迴天了。”

    程唯堅頹喪地鬆開了手,走到床前,輕輕唿喚著:“翁翁!翁翁!”

    然而他的翁翁再也不能如往常一般地對他笑笑,和藹地叫他的名字了。

    程唯堅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哭著撲倒在他翁翁身上 ,仿佛他還是當年那個承歡膝下的稚童。房中的奴仆也皆抽泣起來。

    “翁翁,去找祖母吧。”他緩緩地闔上程元風的眼睛,心中突然一陣又一陣的絞痛。爹走了,娘也走了,現在翁翁也走了,最親的人一個又一個相繼離開,隻剩了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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