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臨安城內酒飄香,長街酒肆結彩歡。

    開沽呈樣迎春色,漫漫金波醉新裳。(chang)

    沿途勸酒少年郎,斟杯灑香玉瓊漿。

    最是風流瀟灑泉,引得行人駐足嚐。

    今日,臨安城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的酒庫,都在門口貼出了告示,一年一度,煮酒迎春。天還未亮,諸酒庫人馬便如同軍隊一般排列整齊,嚴整待發,準備前往州府教場,展示自己釀的新酒。

    作為武林四司的負責人——宋瓷,已早早地擠在人群中看熱鬧去了,說看熱鬧也不盡然,畢竟此番接了王府的活計。王官人財大氣粗,講出的話猶言在耳,“這次可要把所有的好酒都給我尋遍了。”

    如此大任,宋瓷怎堪馬虎,求了王官人派王府管家同自己一道,再派幾個小廝,駕幾輛馬車過來,雄赳氣昂,囊中鼓鼓的,務必要將天下好酒搜盡,完成任務。

    一路上樂隊奏鳴,嗩呐鑼鼓,無不歡慶。路邊諸多酒肆張燈結彩,鞭炮齊鳴,處處顯得熱鬧輝煌,自有一番繁華滋味!又一眾女子濃妝談抹,鮮妍新麗,施施然於其間,惹得城內風流男兒盡數出動,也不知是醉於酒還是醉於人。

    為首的一隻隊伍前頭有三五個人扶著一根大長竹竿,上麵掛著三丈餘高的白布,在風中颯颯舞動,好不威風。這舉起的白布又叫做“布牌”,是各家酒庫的招牌,上麵寫道:“百花庫有釀酒高手,醞造一等好酒。”後麵跟隨著一排樂人,敲鑼打鼓,吹奏嗩呐,好不熱鬧。

    又有幾個挑夫挑著幾擔子酒跟在後頭,接著是道士神婆等賣弄鬼神之人,後麵跟著社會各等勞作人士,諸如賣魚丸的,做糖糕的、做麵食等做吃食的,拉車的、種樹的、捕魚的、打獵的、造房等各行各當的。

    再後麵是□□的隊伍,年齡尚小的女童,手執琴瑟,走在最前麵;年紀稍大的婆嫂,塗脂抹粉,衣著鮮豔,手中拿著精美的花籃、精巧的箱籠,緊緊跟著,最後麵的是他們的主子,各類官妓和私妓,最一等的□□穿著紅色的外衣,頭上梳著時下最流行的發髻,引人側目;二等的□□則戴著綴滿珠翠寶玉的帽子,穿著銷金(鑲嵌金線)的衣衫裙兒,手中或提著花鬥鼓兒,或捧著龍阮(柄上刻飾龍形的撥弦樂器)琴瑟;三等的□□則戴著較為簡單的帽子,穿著繡花的衣裳帽裙。□□們根據自身財力各自都私下拿出銀子雇傭駿馬或馬車,又從城內各大府院中借來奴仆,為其牽引馬匹,奴仆們拿著青絹白扇馬兀(通馬杌,四腳小凳,墊高方便裹腳的婦女騎上馬背)以供其使用。

    最後麵的貌美大公(男妓,宋代稱作大公)戴著嶄新的頭巾,穿著紫色的長衫,乘著馬緊緊跟隨著,馬頭上掛著官府賞的彩帛銀錢。

    這些行行業業的人都是酒庫請來撐場麵的,借此來宣揚自家的美酒。

    “這排場可真夠大的!”宋瓷拚命地伸著脖子,仰著頭,深深感慨道。

    “可不是,一年一度的盛事,臨安城內所有的酒庫都出動了!”旁邊不知哪個聲音接道。

    又傳來爽朗的笑聲,“是啊!這十日前,酒庫的庫官就已經品賞過了;五日前,府治點檢所(宋代管理酒庫的機構)的酒官也品鑒了;如今能夠上街的可都是百裏挑一的好酒,可不得好好弄呈下。”

    “大宋子民素愛喝酒,有這盛事也不奇怪了!”又一男子出聲:“光是酒稅就堪養起半個大宋!”

    宋瓷撇過頭去,隻見一中年儒生,身著青色道服,頭上戴著“東坡巾”,扶著一撇小胡子,卻是不住地搖頭。

    “先生為何搖頭?”

    “此地太平盛世,人人爭相慶賀;可邊境處卻是戰火正酣,民不聊生呢!元人的鐵騎已經踏進我大宋的疆土,可當朝者卻依舊執迷不悟,一味求和,沉醉在這短暫的歌舞升平裏而不自知。”

    這位青色道袍男子旁邊的一男子聞言失色,急忙拉住他,“人多口雜,則堂切莫多言。”

    “先生高見,天下之事,我倒不太懂,隻看著眼前,不曾想臨安城內竟有如此多風流嫵媚、嬌豔動人的姑娘!” 宋瓷將眼睛轉過來,盯著長隊中那嫋嫋婷婷道。

    “萬花千叢,盛開雖好,然其中千般苦楚,又與何人說去呢!”

    宋瓷聽他話中有話,又轉過頭來:“哦,此話怎講?”

    “這煮酒呈樣,無論官妓私妓,富裕貧窮,都需準備華貴衣裳首飾,若拿不出者,則問人借用或者租用,免不了費些人情或銀子!若無準備,便有責罰。隻為這一時之需,卻也給好些人增添煩惱!”

    “若是如此,倒也不值當了!雖是富麗新奇,倒也勞財傷民。”

    “正是此理。”

    “則堂,勿議國事。”旁邊的男子再次打斷。

    一轉眼,那著青色道袍的兩位男子已經不見了。

    這番說著話,迎酒隊伍已經到了鵝鴨橋北酒庫,“布牌”也被收起來,令人垂涎欲滴的各類好酒散盡濟民。沿途有俊秀少年手握酒瓶,為來往行人斟酒,或送上精致點心,遊人隨處品嚐。酒香四溢,灑滿臨安;歡聲笑語,充盈長街;繁華熱鬧,倍於尋常。有些年紀大的人,不免多占幾迴便宜,喝了又喝,吃了再吃,倒也不免叫人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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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瓷雖有些小心思想多喝幾口,但是本著做人的本分,倒也安分守己,隻要了一杯便不再繼續。

    隻她記得王官人的交待,倒也處處留心著,今年的賞酒大會,除了臨安府本地美酒,更有外地來的玉液瓊漿,令人聞香下馬。

    本地酒最上等為薔薇露、宣賜碧香、思堂春、鳳泉,玉練槌,這排在第一位的多是禦用美酒,皇族權貴所擁,禦宴祭祀等大事中常見;此次竟也擺了出來,不過數量稀少,更引得人蜂擁而至,聞那香味、看那色澤便知是一等一的好酒了;次一等的有美堂、中和堂、雪醅、真珠泉;再便是皇都春、常酒、和酒,這幾種平時在市場上也多有出售,是平民百姓也可享用的美酒。

    各官酒庫則有秀邸的慶遠堂,浙西倉所出的皇華堂、浙江倉所出的爰諮堂,出自東總的愛山堂、得江;出自江閫的留都春、靜治堂;出自海閫的十洲春、玉醅;出自西總的海嶽春;出自江東漕的籌思堂。

    本地府邸所釀美酒有出自楊府的清白堂,出自吳府的藍橋風月,出自楊郡王府的紫金泉,出自楊駙馬府的慶華堂,出自張府的元勳堂;出自榮邸的眉壽堂、萬象皆春;出自謝府的濟美堂、勝茶。

    另,外地瓊漿則有出自揚州的瓊花露,出自湖州的六客堂、出自蘇州的雙瑞、齊雲清露;出自秀州的清若空出、出自越州的蓬萊春;出自鎮江的第一江山、北府兵廚、錦波春、浮玉春;出自建康的秦淮春、銀光;出自溫州的清心堂、豐和春、蒙泉(並溫州),出自嚴州的蕭灑泉,出自常州的金鬥泉,出自衢州的思政堂、龜峰,出自婺州的錯認水,出自蘭溪的溪春。

    不一會兒,宋瓷已經把此次參與群酒大會的美酒橫掃了一遍,馬車內瓶瓶罐罐哐當哐當響,王府的車夫小心翼翼地牽著馬,就怕磕了碰了。眼下清點清點,隻還未拿到瀟灑泉了。

    程唯堅今日被家中事務耽擱,心中早如有萬千隻螞蟻啃咬般火焚躁癢了,隻到教場,卻看得人都已散盡了,隻餘幾個零星攤子,不由大失所望。雖說如此,也盼望著能是到些許遺珠。他素來愛酒,美酒到手,也不急於豪飲,倒喜收藏,長年累月地放著,興致來了便小酌一口,細細品賞。

    離他距離最近的攤子上隻孤零零地擺著一壇酒,攤子前站著個孤零零的人,虎視眈眈的盯著那壺酒,嘴裏劈裏啪啦與酒攤攤主說個不停。這正是來自嚴州的瀟灑泉,這酒名字瀟灑,口味也瀟灑,買酒之人更瀟灑,這不,眼下便隻剩一壺,而這一壺酒,卻正是宋瓷一行人剛剛所遺漏的。

    宋瓷還正想討價還價一番,不想餘光卻瞄見有一個人風風火火朝她衝來,目光正緊緊盯著她手中緊握的那壺酒。

    宋瓷立馬停止了口舌之爭,“成交。”

    正當她要排出一百文錢時,程唯堅眼疾手快,出手闊綽,已經排出了一粒銀子。

    攤主反應比剛剛的宋瓷還快,“成交!”

    明明是陽春三月,為何風卻像秋日一般蕭瑟呢!宋瓷望了望空空如也的教場,再望著空空如也的雙手。

    缺了這瀟灑泉,今日便不能滿載而歸。缺了這瀟灑泉,宋瓷不瀟灑,管家不瀟灑,王官人更不瀟灑。

    眼下,也隻有……

    “這位郎君,這位郎君……”

    宋瓷追了上去。心中得意的程唯堅似乎聽到有人在喊他,邊走邊迴頭,眼睛差點長後腦勺去了,不想,就被路上一顆石子使了絆子。

    “啊!”

    伴隨著程唯堅的一聲驚唿,程唯堅卻未有與地麵的親密接觸。宋瓷牢牢地摟住了他,順便抓住了本將掉落的酒瓶頸子。

    程唯堅感覺有一股大力托起了自己的腰,他驚愕地抬起頭,不想卻發現是一個貌美男兒,深邃的眼睛漆黑如墨,望不見底,眉宇間透著堅毅,臉部線條剛強淩厲,柔弱與剛強交織在一起,再加上這身打扮,雌雄難辨,另有一種風流嫵媚,心中不由一動。

    宋瓷眼看抓住了酒瓶,不由鬆了一口氣,手臂一鬆,還沉浸在懷抱中的程唯堅整個人便掉了下去。

    “撲通!”

    宋瓷這才注意到手上還撈了個人,而自己手中所握之酒正是他的。

    程唯堅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作了個揖,“多謝郎君出手相救。”

    宋瓷尷尬地笑笑,如實相告:“其實我是為了救這酒。”

    “正是,在下還沒說完,多謝郎君出手相救我這酒。”

    “如何感謝?”這一問到把程唯堅給問住了。

    “我們就差這一壺酒了,不知郎君可否忍痛割愛,將這壺酒賣於我們。”

    “這!”這下程唯堅為難了,畢竟自己好不容易買到了這最後一壺,可不能輕易地落旁人手裏去。

    “若是別的倒還可以,不過這酒,程某今日晚來,好不容易搜刮到這最後一壺……”他又見宋瓷身後馬車上擺滿了瓶瓶罐罐,“這馬車上,可是你們今日買的酒。”

    “正是,應王官人之命,我們每一種酒都買一種。”宋瓷不假思索地答道,“就隻差你這種了。”

    程唯堅的眼睛亮了起來,“王官人買這些酒可有何用處。”

    “據說是選幾樣上好的,預備兒子娶新婦時拿出來品賞。”

    “若我將這酒送給你們,到時候可否請我前去?”

    “這……”宋瓷愕住了,“這我們說了不算,一切都得匯報王官人去。”

    “那我現下可否跟你們前去?”為了能品到各類好酒,程唯堅沒臉沒皮地貼上去。

    宋瓷看向管家, “若是漏了這酒,王官人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帶他去未必不是個好法子,至少向他表明我們已經盡力了!”

    管家點點頭,“此言有理,如此,便讓這位郎君隨我們走一趟吧。”

    程唯堅和宋瓷兩人騎在馬上,相互交談著。

    “王官人搜羅這麽多好酒,可是為了什麽大事?”

    “王家郎君要娶新婦,王官人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自然要大操大辦的。”

    “按理喜宴上二、三種酒就夠了,王官人買這麽多不同種類的,恐怕也是為了自己收藏吧。”

    “這我就不知道了。王官人自有他的道理。”

    “誒,不管了。反正我有好酒喝就夠了,看來今天真是個好時候,偏巧還給我趕上了!”程唯堅爽朗大笑道。

    “可不是,白得一場喜酒。”

    “話可不能這麽說,我也是交了禮金的。”程唯堅拿出瀟灑泉,朝宋瓷揮了揮,“這壺瀟灑泉便是我的禮金。”

    “得!您別抖,別抖!保護好酒!”宋瓷看那酒在他手裏晃蕩,不安穩得很,心下著急,連忙出聲提醒。

    程唯堅爽朗大笑起來,“放心放心,人可摔酒不可摔,我定會保護好這寶貝玩意。”說罷,便把瀟灑泉放迴馬鞘內。

    宋瓷這才舒了一口氣,可沒等她緩過來,程唯堅那廝已經揚起了馬鞭,“駕”

    ,往前奔去。

    “酒,郎君小心酒。萬萬不可騎之過急!”宋瓷大喊起來。

    程唯堅苦笑不得,隻得勒住了馬鞍。

    終於,在宋瓷時時刻刻的念叨和保護下,這批酒包括瀟灑泉完好無損地到達了王家。

    王官人腆著個胖胖的肚子,喜笑顏開地在大門口等待。看著這批酒種類繁多,包裝完好,每一處破損,沒一滴灑了,那嘴咧得更開了。

    一抬眼,看見個清風朗月的世家公子正朝他作揖,“王官人好!”

    “閣下是……”

    “官人,此人是……”管家對王官人耳語了番。王官人擺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原來如此。快請進,快請進。”

    “如此,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王官人一看這年輕人氣度不凡,心下便歡喜了幾分。

    “敢問閣下是哪家公子啊?”

    程唯堅笑而不語,“雲遊人士。”

    王官人心中暗暗驚歎,“看他氣度,倒像是哪個世家之子。不過,若是雲遊之人,也該是來曆不凡,不可怠慢了。”

    因此,對程唯堅依舊是畢恭畢敬,以禮相待。不僅邀請程唯堅來參加他兒子的婚禮,還請他與自己一起品賞挑選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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