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振經過了幾個月的探索,再次向朝廷上書了新的鹽政改革方案‘綱鹽法’。


    所謂的“綱法”,便是將各鹽商所領鹽引分成十綱,編成綱冊。


    每年以一綱行積引(即憑積存的舊引支鹽運銷),另外九綱用新引(即由商人直接向鹽戶收購運銷)。


    從此官不收鹽,收買遠銷權都歸於商,並得世襲。


    又募兵與鹽場中灶丁連營結防,每營三十人,營間相距二、三裏,專門捕捉私鹽販運者。


    袁世振的建議旨在通過實行見引製度、選擇合適的人選以及加強管理來解決鹽法中存在的問題。


    這其實就是變相放開國家鹽業專賣的經營權。


    隻是相比於朱由校所說的完全交給市場調控,變成由官府指定資本雄厚的商人為綱運商人。


    即綱商,由綱商包攬承運官鹽引所上納的稅銀。


    此法跟朱由校所說的開放自由市已經無什麽區別了。


    隻不過相較於完全開放的自由市場,綱鹽的意思實際上是扶持幾個壟斷商人出來。


    萬曆皇帝玩了幾十年已經把鹽政徹底玩崩了,鹽法已經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


    如果沒有朱由校之前的奏對,萬曆皇帝也就不得不同意袁世振的方案。


    但是現在有了朱由校的提議,他就有了一個參考。


    是完全放開自由市場,還是交給壟斷商人經營,這裏就有了一個需要仔細斟酌的地方了。


    萬曆皇帝讓方從哲、吳道南、李三才等將這件事情好好商議一下。


    方從哲跟李三才都傾向於袁世振的方案,理由是方便管理。


    而吳道南則堅決支持朱由校的提案,請求放開自由市場,他的理由更為充分。


    如果同意了袁世振的方案,數以百萬計的灶戶的生計將更為艱難。


    而自由開放的市場,灶戶可以自由經營,以售鹽為生,大鹽商不能輕易壟斷市場價格。


    吳道南向來不是一個強勢的人,但是這一次,他的態度尤為堅決。


    麵對首輔方從哲和李三才兩人的圍攻,卻絲毫不肯退讓半步,據理力爭。


    吳道南(1550-1623年),字會甫,號曙穀,江西崇仁二都石莊人。


    是從傳統的耕讀世家‘考’出來的讀書人,為人儒雅,是典型的學者型官員,在朝中也屬於孤臣一類。


    而他的仕途履曆也幾乎一直在與學術打交道。


    一路從編修,知經筵日講,到禮部整理法典、主持科考等事務,幾乎都與學術相關。


    此次鹽政一事他能如此態度堅決的站在朱由校一邊,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但是對於吳道南來說,這是他不得不爭之事。


    江西原本是大明最富裕的省份之一,但是受開海的影響,江西的經濟也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尤其是萬曆中後期,江西的經濟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吳道南家中本為崇仁縣富農,加上他又在朝中任大官,家中的日子理應越過越紅火。


    但實際上恰好相反,吳家的日子非但沒有紅火起來,反而日漸蕭條。


    這裏麵有一半是因為吳道南清廉,沒有為自家多置辦一些產業;


    另一半也是因為吳家無人經商所導致。


    自古以來,受鹽政荼毒最深的,都是山區的居民。


    普通的鹽如果運到山區來賣,價格還要翻上一倍。


    大明本就鹽價高企,山區再翻上一倍,那價格,簡直讓人不敢直視。


    這也是為什麽廣西自立朝以來,就因為鹽政,不斷的有人起義造反的主要原因。


    類似的事情在貴州、四川、湖廣、雲南等地也時有發生。


    而江西崇仁恰好也是這樣的地區。


    吳道南自幼就飽受高鹽價之苦,深知山區人民食鹽不易,這次有機會改變這種情況,他當然要抓住機會。


    而且,這也是他官員生涯的最後一件政事,一件既能為國,又能為民,還能為自家謀福利的大事。


    由於萬曆四十四年的會試是由他主持,出了沈同和舞弊案這種事情,他難辭其咎,也受到了朝臣攻訐。


    這一年多了,他早就心力交瘁,已經上疏二十次請求致仕,但萬曆皇帝都沒有同意。


    這個月他已經準備再上疏第二十一次,如果皇帝再不同意,他就要效仿李梃機,自己逃走了。


    恰好此時萬曆皇帝又讓內閣討論鹽稅改革的事情。


    方從哲和李三才都在第一時間同意了袁世振的方案,這把吳道南給氣得,當即就打消了走人的念頭,留下來硬剛。


    壟斷必然滋生罪惡,這個道理誰都懂。


    可是出於自己的利益考慮,方從哲和李三才都同意了壟斷的方案。


    對他們來說,鹽政壟斷在幾個少數的商人手中更便於朝廷管理。


    而且兩家都是商人出身,如果壟斷經營的話,他們自然也是要讓自己的家人在其中分一杯羹。


    對於這一點,李三才的需求尤為迫切。


    由於通州劃為撫治特區,實行了稅改。


    李家生意的總體利潤下降了七成,他的兩個兒子都要氣瘋了。


    家族收入銳減,他們自然不會放過罪魁禍首,所以找到京城跟李三才來鬧也是必然。


    李三才為了堅定自己為國為民的理想,硬起心腸跟家人斷絕了關係。


    明麵上雖然不走動了,但是內心又如何可能真正的放下家人呢?


    所以為家中謀求一份新的利益,便成了能緩和他與家人之間最好的調節劑。


    如果開主經營的話,那麽這事就算不上自己為家族謀劃了,隻有壟斷經營,才能稱得上是自己為家人的計劃。


    而且從朝廷的角度來說,確實壟斷經營要更為有利一些。


    吳道南則不同了,他家中不經營買賣,對他來說把鹽價打下來更為重要。


    而且放開鹽政的話,江西省內的鹽礦也能得到開采。


    實際上江西本省就有鹽礦,但是由於朝廷專營的原因,江西省的鹽礦一直未被開采。


    而這些鹽礦還就在崇仁周邊的地區。


    就在樟樹和新淦地區都有鹽礦,如果完全放開鹽政的話,這些地方的鹽礦就都會被開采出來。


    這樣一來,崇仁就靠近了產鹽地,鹽價想高上去都困難。


    能在離任之前,確確實實的為家鄉人民做一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事,他說什麽也要也拚了。


    由於吳道南的堅決反對,三位閣臣無法達成一致,因此這次的討論隻得擴大範圍。


    七月中旬,討論依舊沒有結果。


    萬曆皇帝已經沒有耐心再繼續磨蹭下去,於是下旨召開了一次小朝會。


    六部尚書、左右都禦使、定國公、太子、太孫等人都參與了這一次的朝會討論。


    而侯平,也獲得皇權特許,得以旁聽此次朝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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